第6章 铜镜
破屋里面死了起码有十几个人，腐烂发臭的就有六七个，剩下四五个还在扭动着，嘶吼着，跟小桐娘亲的症状一模一样
弦鱼干呕两下，又硬生生忍住。实在不想张嘴，只能用鼻子哼哼着对生生大师道：“偶几个。”
生生大师冷冷瞟向她。
弦鱼紧抿着嘴，恶狠狠地看着他：“偶几个，偶几个！”
生生大师眼睛都不眨一下，手起弦落，眼前不停扭动的人就再也不动了。
弦鱼吓得连忙将白布拉下来，大声道：“我说留几个，别全杀了，还要找原因呢。”
生生大师转过头去，咚咚咚几道金光闪过，屋里的妇人一个个全部倒下，只留下一个，却是唯一一个男人。
弦鱼咬着牙，也不管臭不臭了，深吸一口气对着生生大师大吼一声：
“怎么着，你还重男轻女啊？”
生生大师抓了那个男人就往外走，“他最新鲜，有机会活。”
将这个张着血盆大口无助嘶吼的男人拧出来，外面的人全都自动后退，好像看到了什么瘟神。
这时，一个留着长胡须的老头子走上前问道：“大师，我是村里的村长，你杀这些疯人我们都没意见，但为什么单单留下这个孽障不杀呢？”
生生大师道：“自有道理。”
看着村长一口气要缓不过来的样子，站在旁边的弦鱼暗自咒骂和尚一百遍，堆笑上前解释：“不是要单单要留下他，是要留一个帮助我们做调查，找出真正的元凶，他的身体最新鲜，所以才留下的。”
“那你们还会杀了他吗？”
“应该……应该会吧，但……”
“会杀就好，就算你们不杀他，我们也是要杀了他的。”
“这是为何？”弦鱼不解。
“哼！”村长把胡子一吹，“丢人现眼，不说也罢。”
他招了招手，“阿前，你过来。”
一个十分精干的小伙子跑上前来，“村长。”
村长点点头，指着小伙子对弦鱼他们道：“这是阿前，他们家就只剩下他一个，还有几间空屋能住人，大师们要帮忙解决问题，这几天就住在他们家，有什么问题也可以问他，比如这个孽障的事。”
阿前脸一红：“是，还希望各位不要嫌弃。”
弦鱼只得呵呵傻笑：“客气客气。”
村长将同来的人遣散，阿前领着弦鱼等人去到他家，却将得病的男子捆在屋外柱子上。
穆情看着外面阴沉的天色有些疑惑：“很快要下雨了，你这样把他绑在外面不太好吧？而且他发病时间不长，身上也没什么气味，不如绑进屋里去？”
阿前板着脸摇头：“不行，他这样的人，不能让他进屋。”
毕竟是别人的房子，他们也不能强求，穆情不再说话。
弦鱼仍然好奇：“我看你们好像都不喜欢这个人，他叫什么名字？是从前犯过什么事儿吗？”
阿前脸上又微不可见地红了一下：“他……他叫，叫阿齐，是……哎，这种事也不好跟你们姑娘家说，反正你们知道他品行不端就是了。”
天芮皱了眉头：“品行不端？莫非……是调戏良家妇女？”
穆情也笑：“这位小哥，你别把我们当普通的姑娘看，我们整日走南闯北在外降妖除魔，什么事情没见过，但说无妨。”
阿前又抬头看了弦鱼一眼，见弦鱼也微微点头，便红着脸道：“他……他不是调戏良家妇女，而是……是调戏，调戏青年男子。”
纵使穆情见多识广，听到这个也禁不住红了脸，连忙转身假装去厨房找水喝。
阿前继续道：“而且他还喜欢涂脂抹粉，去年因为这件事被我们村长狠狠责打了一顿，好了才大半年，前不久又开始打扮起来，我当时看不惯就去告诉了村长，村长本来想再把他打一顿赶出去，没想到就……就这样了。”
天芮摇着头：“怪不得他是唯一一个染病的男子，原来心理上也是个女人。”
阿前微微点头：“是啊，说起来，他还是第一个染病的人……”
“等等，你说他是第一个？”弦鱼突然打断他。
阿前愣了一下：“是，是的，自他之后，才有其他妇人陆陆续续感染，他确实是第一个染病的。”
弦鱼皱起眉来，“那你刚刚说他做了什么事情之后，才突然变成这样的？”
阿前继续红着脸：“就是，就是他涂脂抹粉曾经被村长打了一顿，停了几年，前不久捡到一面镜子便忍不住又开始涂脂抹粉，然后就变成了现在这样。”
阿前说完小心翼翼问弦鱼：“我，我是说错了什么吗？”
“没有，不是你的问题！”
弦鱼沉思半晌，她感觉自己似乎抓住了什么关键信息，又有些模模糊糊，只得转头去问小桐：“你知道你娘当时出去是要做什么吗？”
小桐想了想：“她没跟我讲，但她那天刚洗了头，在太阳底下晒干之后就去了隔壁王婶婶家，从前她洗头之后都是去王婶婶家借工具把头发盘整齐的。”
“镜子，涂脂抹粉，梳头，失魂……”弦鱼细细咀嚼这几个关键信息，然后将眼光瞟向外面的阿齐，半天没有出声。
见她不再提问，阿前便笑道：“好了我们不说他，反正他如今这个样子也救不回来，就当是洗脱罪孽吧。我现在去给大家下碗面吃，你们怕也饿了，先在这里休息休息，我很快就好。”
小桐这时候自告奋勇：“阿前哥哥，我帮你。”
阿前一笑：“好！”
“那我也帮你们吧！”穆情刚踏出厨房门又转了进去。
轰隆隆！雷声滚滚，突然下起大雨来。
坐在门边的弦鱼看着外面被雨水一点点洗刷干净的阿齐，竟觉得他还真有几分姿色，十分干净清秀的那种，比天芮都不差。
这样的人，生在这样一个村子，还是个断袖，如今又疯了……正唏嘘着，弦鱼看到阿前从厨房出来，拿了一把油纸伞给他绑在柱子上面。
当他靠近阿齐的时候，阿齐没有咬他，却用头不停地撞他。
面煮好了，弦鱼吃了满满一大碗。这些天跟着那个死和尚，天天吃那些硬得像石头的馒头，嚼得她咬肌都发达了许多。
想到这里，她看了一眼和尚。生生大师正慢条斯理吃着面条，一板一眼，手稳筷准，一滴汤水都不带洒的。
“嗝——”弦鱼夸张地摸了摸肚子，“吃得好饱，最近大师把我喂得太好了，感觉自己胖了许多呢，阿前大哥？”
她看向阿前，眨着眼睛：“你家有铜镜吗？”
啪嗒！阿前手里的筷子掉了，“没没没，没有，我家怎么会有那种女人用的东西，没有，真的没有！”
弦鱼有点可惜地“哦”了一声：“那谁家有你知道吗？我想照照看自己脸有没有圆。”
应元嘴里吃着面含含糊糊道：“鱼姑娘不用照镜子，一点也不胖，比穆情苗条多了。”
穆情直接一筷子刷过去：“你夸人家直接夸就好了，不带这么夸一个损一个的。”
弦鱼掩面而笑：“谢谢应元大哥夸奖，只不过变胖这种事，你们男人哪里看得出来？这世上啊，不努力就能得到的东西，大概就只有体重了，我还得自己看看才放心。”
小桐这时候举手道：“我知道，我知道，王婶婶家里有，不过王婶婶也不在了，不知道镜子还……”
“不必！”话音未落，生生大师已经放下碗筷站了起来：“我去帮你找。”
弦鱼正想说“不必麻烦大师亲自去”，可人家还没等她话说出来，人就不见了。
外面的雨下得噼里啪啦，屋子里却一片安静。
天芮等人张大了嘴巴，饭都忘了吃。
特别是穆情，嘴再张大点下巴就脱臼了，“他他他……生生大师……他不会吧？”
“呃……不会什么？”弦鱼总觉得这些人太爱大惊小怪了。
穆情突然神神秘秘凑近她：“你知道大师为什么当和尚吗？”
“这个……”
当和尚还有其他什么原因？
“难道不是因为看破红尘一心向佛？”
对面坐着的三人齐刷刷摇头：“不是。”
穆情抢先道：“因为喜欢他的人实在太多，我们星月宫几乎有一半弟子都迷恋他，想他成年可结道侣那一年，去尘境山求亲的人从山顶排到了山崖底下，场面大得比有人得道飞升还壮观。”
啪嗒。弦鱼手上的筷子掉下来：“你说得太夸张了，我会消化不良。”
穆情认真摇头，捏出食指：“只有一丁点夸张而已。自那天之后，他就落发为僧，对外界宣布，此生不结道侣，叫众女修死心。”
“你说的人，真是那个毫无人性的秃头和尚？”弦鱼还是不敢相信，“他凭什么？”
穆情道：“因为他是修仙界第一美男，且资质过人，不到20岁就能与三大仙门中几百岁的长老们齐名。”
噗！弦鱼真希望现在嘴里有一口水就好了，这样就能把他们都喷醒。
“第一美男？资质过人？他？生生大师？你们真不是开玩笑？我怎么觉得天芮都比他好看。”
看来仙界坠落之后，连人才都没落了啊。
客观地说，生生大师比起同龄人可能确实资质突出，但他连无忧谷的元夕都打不过啊，也不见得比他长得好，为什么没有人排队去求元夕？
穆情却神秘一笑：“你不懂，有头发和没头发差别太大，不信你想想心中最帅的人，他秃头之后是什么样儿？”
这话一说，弦鱼不由得把她心中排得上号的男人们挨个剃了一遍。
咦……丑！
额……怎么这样？
哇……太吓人了吧？
嗯……哎！
果然，没几个男人能经得住秃头的考验，这么看来，和尚倒还真可以。
“明白了吧？”穆情贼兮兮的，“这样一个拒女人于千里之外的大师，今天却肯为了你一句胡话跑去借什么铜镜，莫说你是只妖，就算你是名门贵女，我若非眼见，也不敢相信啊，他不会是看上你了吧？”
众人都盯着弦鱼，弦鱼却长长叹一口气：“我也希望他能看上我，这样一路上也能少吃点苦，可惜，你们猜错了。”
“不可能，不然他为什么留着一只妖，还对你如此献殷勤？”
“镜子果然有问题。”
穆情还想力证自己的猜想，生生大师已经回来了，浑身湿透，手上拿着一面铜镜。
众人站了起来，弦鱼伸手抢过铜镜，生生大师还来不及阻止，她就直接将镜面对准了自己。
眼前一花，似有梨香扑鼻，触手便是他的脸。还来不及呼吸，成千上万种情绪就咆哮着嘶吼着涌进了她的身体，几乎要把她撕成碎片。
眼泪不受控制地往下掉。
“对不起！”
这句话迫不及待从嘴里说出来，她知道，已经再没有机会告诉他。
即便她日日夜夜在不生不死的悔恨中等待、煎熬，这世间也再无他一丝一毫的气息，这个人，已经不存在了。
然而一片金光闪过，还什么都没听到，她就被拉了回来。
脸上还残留着一滴泪水，弦鱼愣愣看着眼前抢走铜镜并将手指点在她眉心的生生大师。
见她睁开眼，生生大师将手放下：“这里所有的镜子都不能照。”
弦鱼低下头，“我知道……”
复又抬起头：“我就是想知道自己到底胖没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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