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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第25章【三更】


沈卿卿路上一直警惕着,  不想就那么顺顺当当回到沈府。

        从马车下来,  她不但没有放松,  反倒心头疑云更甚。

        有人早早等在垂花门,  见到沈二夫人当即上前低语几句,边说眼珠子还不断瞥过来。

        若有如无的视线落在身上,沈卿卿眉头微拧。她准备直接回院子,  想打探近来府里有什么特别的事,才抬步子却被叫住了。

        沈二夫人笑吟吟地朝她招手:“卿卿,你二叔那有话和你说,  今儿就在正院用饭。”

        沈卿卿远远看着那笑脸,  思索了会说好,  侧头与桐月低语两句。

        婢女睁着双圆眼,  眼中闪过忧色,她张嘴想说什么,  女郎已经向妇人走去。她只能屈了屈膝道:“奴婢取了东西就来。”

        “去吧。”沈卿卿摆摆手。沈二夫人回头去看一眼,  眸光转动着问:“这是落了什么。”

        “...酒。”

        女郎若有似无地笑笑。

        沈二夫人步子就顿了顿,正院还缺她这口酒不成。

        还真当请她吃宴呢。

        妇人心中冷笑一声,  也懒得理离去的婢女,只道没了那个怪力女,  擒起人来更便宜些。

        去正房的路上要经折曲游廊,当午的太阳落在描彩缕雕上,闪着几分刺目的光。沈卿卿走在游廊间,  抬头看沈府的青瓦拱檐,  连绵起伏至目光所穷,  倒是显出这五进的老宅深幽。

        很快正院就在眼前,外边守有三三两两的护院,她似乎想到什么,低头翘了翘唇角。

        众人跨入院门,沈卿卿就见妇人脚下的步子倏地提快,接连着被她拉着的沈依依亦踉跄两步,出了声不满的惊呼。

        沈卿卿脚步便顿住,欲往后退,背后已是被人推了一把,直直撞到了前边少年郎君。

        “卿卿?”

        沈彦被她撞得小小趔趄,转头看去,却见三五个高大护院围了上前,二话不说拧了她胳膊往院中带。

        少年郎君一惊,又是喊一声,快步跟上。

        “彦郎过来。”

        正屋檐下传来男人威严的声音,沈彦抬头,正是他的父亲一身官袍立在廊下,神色带厉。

        他回身去看了眼被护卫掣肘住的女郎,品出了父亲欲意不善,他背后莫名就生了冷汗,可不待他多想,又有护院上前硬是将他拉到檐下。

        他就成了与父母一样,居高临下望着院中的简衣女郎。

        “人已擒到了?”

        屋内有另位苍老的声音响起,人亦缓步外出,院中很快又多了三个同样被护院扭着的人。一男二女,细布衣衫。

        平常百姓的装扮。

        被肘着肩的沈卿卿疑惑看了几眼,现其中一名妇人有些许面熟,可又暂时想不起来哪里见过。

        “眼下证人与这孽种都到了,就等起了那荡|妇的尸骨,好了结这桩污我沈氏清白家风的孽事。”

        孽种、荡|妇?

        如此激烈的斥词使得沈卿卿眉心一跳,猛然又看向觉得面熟的妇人,竟是与陪过自己蹒跚学步到调皮攀登的奶妪面容重合。

        ——这妇人是小时照料她的奶妪。

        存在沈卿卿心间的不安就霎时散出来,惊疑不定望向严肃待阵的众人,沈二夫人带着狠毒的眸光亦在此时看了过来。

        无声交锋,她瞬间恍然——

        刘氏是在这儿等着她!

        那位老人口中的荡|妇孽种,连带着的,是还有她已逝的母亲!

        沈卿卿心头一阵烈火就燃了起来,正是愤怒中,沈氏宗长已立在台阶之上,宣判她的罪词。

        “沈和安曾有妻万氏,腹怀孽胎嫁入沈家,于怀胎十月慌称不足诞下孽胎,瞒天过海十余载。今已查明,人证皆在。弃万氏万琼音出沈家,起其尸骨,与其鱼目混珠的孽女沈卿卿,当以沉塘平沈家列祖及沈和安之怨、扫污邪,清家风!”

        老人话落,当即有人走出,将手里拿的一个牌位狠狠砸向地面。

        “——不!”

        沈卿卿见到牌位时就猛然挣扎,她扑上前去却为时已晚,只抓到迸碎的一块木屑。

        她红着眼,匍匐在地上,拾着四分五裂的黑漆牌位,抖着手想要将牌位再拼凑起来。

        可有三两人上前,将她再拼凑成块的牌位再度一脚踢散。木碎一地狼藉,她推开他们,挣扎着再要拾起母亲的牌位。一只脚却狠狠踩在她手上,她吃疼,抓着木屑的手倔强得一分都没有松开。

        那只脚还在用着劲,她细白的手指间就有血丝渗出。

        沈卿卿双目赤红,眼中又干又涩,平素的冷静在母亲牌位被摔那刻几欲崩溃。

        她能忍受别人算计她,欺辱她,可已逝的父母在她心头是永不可叫人侵犯。如今这些人不但欺她,还给她母亲冠上足于被永世唾骂之名。

        她恨,她怒,却又恐惧与彷徨。

        双亲是她的唯一支柱,双亲以身救民,一已肉身抵挡流寇救百姓于水火,于她心中品格如玉似竹,无暇容不得人侵犯。如今最在意的却被人轻轻一言就践踏在地,这一击仿佛生生折断了她的肋骨,再坚韧的堡垒亦轰然倾塌。而这一切的上演,在沈卿卿心中就是因她自负而起。

        她做了局,知道沈二夫人不善罢甘休,却不想,毁她的法子连带了已逝的父母。

        女郎情绪几欲崩裂,狼狈俯在地上死死护住母亲的最后尊严,只影无助。

        檐下的众人虽有人看得有戚戚感,更多地却又是漠然,这中当属沈二夫人与沈依依最为窃喜。

        她们的眼中盯肉中刺,在这一刻溃不成军,孤苦无援,再等待她的就是死路一条!沈二夫人狠厉地想,总算没辜负她日夜合计,辛苦那么些日子找到所谓的人证,只待出手见血,要那对贱人母女受万人唾沫!

        “你们够了!”人群中,沈彦握着拳头冲上前,将对女郎施虐的人推开。

        他颤抖着双手要扶起她,女郎却仍执拗的将木屑一一收集,死死抱在怀中。仿佛这样,那些屈辱才不能扰到生母。

        藏身在暗处的秦3秦伍震为这出惊变震惊,亦不能再眼睁睁看着。两人相视一眼,秦伍由袖中取出信号棒,引燃报信,秦3先于一步现身,三两下便放倒还欲围上前的护院,刷的就拔出了佩刀。

        突然冒出的来人使得沈二老爷一众惊神,旋即宗长便怒道:“这孽种居然还有帮手!全都拿下!止不定这就是那孽种奸爹的同伙!”

        护院亦亮出武器相向,院内骤然剑拔弩张。

        正是此时,有人推开院门,抬着一方沾满着泥土的棺椁,就那么重重丢在地上。

        灰尘扬起,沉闷的声响吸引了众人注意力,原本抱着牌位的女郎木然看了一眼,脑中轰然巨响,身子剧烈颤抖起来。

        “娘!”女郎尖锐哀喊,连怀中的牌位都再顾不上,冲到已被年岁腐蚀的棺椁前,死死用力抱住。

        “将她擒住拉下去!只等明日陈案,判决后沉塘!”沈二老爷听着那一声悲鸣,眼前闪过已故人的俏丽面容,沉声摆了摆手。

        沈二夫人眼底的得色与狞色越积越浓,若不是死死按奈着,怕都要笑出声来。

        当即有人要围拥上前,秦3秦伍是从战场下来的人,以一敌十都不见落于下风。只是沈家护院不止一二十数,败退后仍有人补上,来来往往间就有些吃力。

        沈卿卿没想到他们真的起了生母的棺椁,棺椁沉闷落地的声音还在她心间回荡,一声一声,直敲击得她头晕目眩。

        “沈娘子,您暂避一下!”秦3用刀背敲晕一名扑上来的护院,伸手要去拉跪地不起的女郎。

        她却恍若未闻,十指死死抠入棺椁的木头中,指甲被生生折断,带出血肉模糊的恨意。

        秦伍看得心头一抽。不怪向来冷静的沈娘子受打击,世人皆是逝者为大,这般摔人牌位再挖其尸骨,比任何□□都叫人痛入骨髓。亦是叫人万分寒心。

        沈家人对付一个小娘子,居然是用这种下作手段。

        秦伍正为沈卿卿遭遇抱不平,院外不知是谁喊一声走水了,消息突来如惊雷,檐下的沈家人抬眼就看见一片火光由墙头高高窜起。

        天干物燥,星火足于燎原,更何况是桐月与许大叔抱着酒壶蓄意为之。

        院子里霎时尖叫吵杂一片,仆人慌乱奔走寻能瓢水救火的用具,沈二老爷忙护着宗长与妻女要往外去,怕火烧入院子被困室内。

        一时间,倒没有人有精力再继续这一堂会审,皆惶惶逃命。

        “娘子!”桐月于人群中挤进来,就看见自家娘子抱着一口棺椁,面白如纸。

        秦3秦伍见此更是不能放过机会,强硬扶起沈卿卿就要往外去,却不想一直如魂离身躯的女郎推开了他们,在所有人都料想不到间扑向要迈过门槛的沈二老爷。

        男人的哀嚎霎时划破被火光染红的上空,沈二夫人只觉得有什么腥热的东西泼在脸上,她身边的沈二老爷已翻滚在地,手臂上明晃晃插了把匕。

        一时惊变,所有人措手不及。扑上前扎了沈二老爷的沈卿卿眼中带着些许疯狂,俯身反手就抽离匕,架在了哀嚎的男人脖间。

        她带着恨的声音在他耳后冷冷响起:“去给我娘亲磕头赔礼,不止是你,还有他们!”

        女郎声厉如蝎,刀子亦没入男人皮肉一分,涌出的鲜血霎时沾满她双手。沈家众人被她吓得猛然一缩,都傻愣着没有了反应。

        沈二老爷疼得嘴里丝丝喘气,想要挣扎不想女郎抬手就往他大腿又是一刀,利落得让人胆肝生寒。

        而更叫沈二老爷胆裂的是她随之而来的话语。

        “我的好二叔,你们辱我至此,却有没有想过后果。有没有想过三年前齐县衙门拼死守城的一百三十位官兵,有没有想过那些因你而身死流寇刀下的百姓,有没有想过被你占了攻绩,如今还辱他妻女的兄弟!”

        “...你如此心安理得,怕是从不会心生不安。”沈卿卿一边说着,一边将他拖起身。

        她始终是个女子,力道有限,全靠着一柄抵在男人咽喉的刀子肘制,将人磕磕绊绊拖到那口棺椁前。

        秦3和秦伍被她的暴惊住了。

        有些人受挫只会一蹶不振,有些人却如同眼前满目寒霜的女郎,在逆流中反扑,一不小心就会被她扼住命脉。

        女郎一手的血色震慑了所有人。

        沈二老爷被她拖到棺椁前,腿窝一疼,是被她狠狠踢弯了腿跪倒在地,头也猛地磕在棺椁上。

        咚的一声,伤口的痛与屈辱加杂,沈二老爷一张脸上血色尽褪,心中更是因先前的话而怵惧。

        嗡嗡作响的脑海里全是疑惑。她为什么会提起齐县,她究竟知道什么,又是知道了多少!

        沈卿卿挟着他,因怒意滔天连手都在颤抖着,大脑内却是从未如此清明过。

        眼前这些人,欺她辱她的,都要百倍还来!

        她木然地望着已烧进院落的火龙,看着它们连同墙外的一圈树木迅吞噬,将整个院子都围成火海,仿佛真要将一切都吞没于这片灼热之中。

        而院外,又响起一阵杂乱的脚步,沈卿卿知道这肯定是惊动到元临了,不负她让桐月闹动静的初衷。

        她听着外边的声响,十分平静地低头欣赏男人痛到扭曲的面容,火光中竟是笑颜如靥,让人惊艳又心生诡异的怵惧。

        她轻轻在男人耳边说:“你现在是选择继续在我娘亲的尸骨面前心安理得,跟我一起丧之海火...还是选择在我娘亲的尸骨面前忏悔当年之事,让在外边的元同知元大人能救你一命?”

        痛得几乎要晕厥的沈二老爷冷汗淋淋,听到这话更是害怕得浑身一震,被冷汗渍得模糊的视线隐约看到门外的带刀侍卫。

        她怎么会能让元临过来。沈二老爷猛然想起她前些日子提及的盐引一事,她...她是早识得元临,盐引的事是从他那得知的!

        沈二老爷心头间涌起无边恐惧。

        两个选择,前者是死,被烈火烧灼而亡。后者也是死,苟延残喘一些时日,在身败名裂中被本朝律例判腰斩而死!而他的家人,会因此受尽牵连,遭世人唾骂白眼,更可能会连坐流放。他这一支几代内怕是再与仕途无缘。

        沈卿卿给的两个选择,都是绝路。

        沈二老爷瞳孔一缩,映着恐惧的双眸看向就在门边的妻子。

        在沈氏宗长寻来的时候,他就知道是妻子在内中作梗,为的还是妇人那点嫉恨,只是他默认了她的做法。

        想着左右是除了一个孤女。

        眼下,他却是悔恨交加。

        一个妇人,因心胸狭窄将一个家瞬间毁于一旦。

        他双目血红,颤抖着唇说:“卿卿,一切都是你二婶作祟,只要你能消气,放二叔一条生路。让你二婶去地下给你娘亲赔礼都使得。”

        男人最后一句话有多自私,都表现在他绝情的眼眸中。握刀的沈卿卿在他恶劣品性暴露下微怔,旋即是想笑。

        她的二叔不负所望,选出了第三条路......远处,被吓得心惊肉跳的沈二夫人,在这一瞬亦万分不安起来,惶惶间,她好像就读懂了夫君的眼神。

        秦3与秦伍皆鄙夷地看向沈二老爷,一个卖妻求生的男人,还不如死了干净!与此同时,他们又再度佩服起沈卿卿的聪敏。

        不管是先前故意整卫永嘉和当玉退亲一事,还是眼下让婢女纵火控制场面,以牙还牙,逼出人性最恶劣的一面,让仇人感同身受亲尝被亲者遗弃的滋味。这一切一切,都是在她心念间,论真了的去品,这样的女子又聪明得叫人生畏。

        只要她心性够坚强,那便是翻手云覆手雨。

        而院外,是有沈卿卿猜想的元临到场外,另有两个身影亦看到女郎扭转局面的一幕。清隽俊秀的公子抿紧的唇线慢慢扬起弧度,而他身边高大的男人,死死握住长|枪,盯着火光中的女郎,心间激动又有愧疚一浪一浪淹没着他。

        ......他苦苦寻觅十余年,再见却是她们被欺辱到如此地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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