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第三十三张网
“真好看啊。”她忍不住喃喃道。
下一秒，她心里涌起巨大的愧疚，因为不想面对现实，她匆匆忙忙就来了，把这里当做自己的庇护所。
可她却忘了，快两年，她没有回泉川，也很少打电话问候。
手腕上的那串珠子太亮了，刺得眼生疼，沈绾柚低下头，手臂放下来，防晒衣长长的袖子垂下将它盖住。
沈绾柚坐在院里的石凳上，视线随着厨房忙碌的外婆移动，某一刻，她好像回到了小时候。
那时候的一切都很美好。
早晨，她被外婆轻柔的声音唤起，洗漱好坐在凳子上，心灵手巧的外婆会给她编俩小辫，套上好看的花裙子。
中午，外公和她抢一盘小龙虾，外婆悄悄把剥好的虾肉从桌子底下塞给她。
傍晚，她和邻居家的小孩子一起玩，闻到家里传来的菜香，会一把丢掉手里的玩具，直奔厨房抱住外婆的小腿，撒娇道“好香啊”。
……
“吃饭咯。”外婆笑呵呵地把第一盘菜端出来。
是她爱吃的，青椒炒肉。
沈绾柚手背蹭蹭眼角，起身接过外婆手里的瓷盘。
贺行电话打来的时候她正在河里摸鱼。
沈成伦经常不在家，程安后来也总是加班，一次两次，沈绾柚这人啥都行，就是不能吃不好，因此逐渐练出了一手还算不错的厨艺。今晚她掌勺，做外婆最爱吃的红烧鱼。
至于鱼，离这不远就有条河，比市场上卖的新鲜。
河水清澈，波光粼粼的，鱼摇着尾巴从她身边经过，沈绾柚将裤管卷至膝盖，露出两条纤细光滑的小腿，故意一脚猛踩进水里，溅起不小的浪花。
鱼被这动静惊动甩了甩尾巴游远了些，模样有些滑稽，沈绾柚哈哈大笑。
好久没有这么快乐过了，风景博主没说错，大自然果真有很强的治愈能力。
沈绾柚张开双臂，闭着眼睛深吸了一口空气，这里的空气清新，还带着山水的甜。
她没忘记正事，撸起袖子去逮鱼。
事实证明，鱼比她灵活。
好不容易看见一只躺在鹅卵石上晒太阳的，她蹑手蹑脚靠近，脖子上挂着的手机突然开始唱歌，鱼跑了。
“喂，谁啊？”到手的鱼没了，她很生气。
贺行已经不打算纠结她有没有存他手机号了，直接开口:“我，贺行。”
“啊，哦。”她声音一下子小了。
不知道为什么，她眼前又浮现出那个拥抱。
真是见鬼了。
这都过去多长时间了，她怎么还能想起来。
“你有什么事吗？”
“我在你家楼下，你之前把香包落我家了，我刚打扫卫生时看到的。”
他脸不红心不跳，就是嘴比脑子快，说出来他就后悔了。
这话，仔细品品，漏洞百出。
“香包？”
“对，一个绿色的。”
沈绾柚这才想起来在街边婆婆那买的茉莉香包，带了没几天就丢了，她把家里翻了个底朝天也没找到，敢情是落他家了。
她这会儿脑子还在气那条鱼，忘记了这只香包丢了这么久，打扫卫生这个理由实在太过牵强。
沈绾柚说：“我现在不在家，不然先放你那里，周一上学再给我吧。”
贺行:“你去哪了？”
沈绾柚没打算告诉任何人，却在听到他尾音上扬时像个机器人呆呆答道:“我回老家了。”
“……”她现在咬掉自己舌头还来得及吗？
“你老家哪里？”
她这次绝对不会告诉他的。
“泉川。”
……
她一定是因为没逮到鱼，气得脑子出现问题了。
晚上，沈绾柚做了三菜一汤，除了红烧鱼，还有清蒸山药，萝卜熬肉，顾忌外婆的牙口，肉炖的超级烂，入口即化。
哦，忘了说，鱼是菜市场买的。
外婆夹起一块鱼肉放进嘴里，点头称赞:“好吃，我们柚柚都会做饭了。”
“那是。”沈绾柚扬起脑袋，嘿嘿笑了声，夹起鱼肚附近没怎么有刺的细嫩白肉蘸了点汤汁放到外婆碗里，“外婆你都瘦了，要多吃点。”
外婆应了句，高兴得眼角皱纹都挤在一起。
你看，老人真的很容易满足，孩子陪她吃顿饭，她就会很快乐很快乐。
沈绾柚看着外婆眼底溢出来的笑意，鼻头一酸，心里暗暗发誓以后一定多回泉川来。
吃完饭，沈绾柚赶外婆去里屋看电视，她去刷碗，外婆没拗过她，任她去了。
卧室东边放着个小方桌，外婆松弛的手缓缓抬起，抚上那张黑白的脸，“老头子，柚柚长大了。”
“还和以前一样漂亮懂事，你在那边看到了吗？”
“你一定要保佑她平平安安，顺顺利利的。”
“要是能有个帅小伙照顾她一辈子就更好了……”
村里不像城市到处都是路灯，这里一到晚上只有村口两盏黄灯亮着，光线微弱。
沈绾柚额头青筋跳了跳，握着手机探出头瞅了眼外面，黑灯瞎火的，这人乱跑什么？
“人生地不熟的，出事了怎么办？”
贺行毫不在意笑笑:“这不还有你吗。”
“……”这话她没法回。
沈绾柚拿上手电筒，和外婆说自己出去买点东西。
来的时候天光大亮，映的山体翠绿，丛云高耸，整个地方鲜活明亮，好似世外桃源。
现在没了光源，一大片山黑黝黝的，像一堵无形的墙压迫过来，神经不由自主绷紧。
沈绾柚去车站接人，路上想好了斥责的语言，却在见到他的那刻一句也说不出来。
站台就他一个人，头顶是一盏摇摇晃晃的黄灯，咿呀乱叫，周围寂静到只有风的声音，两种声音相配有种莫名的诡异。
少年身高腿长，背靠在一根贴满小广告的柱子上，一条腿曲起，低头摆弄手机，昏黄的光线在他脸上切割出会动的阴影。
沈绾柚竟然从他身上看出一种名为落寞的情绪来。
“喂。”
贺行听到声音，把手机息屏插入口袋，指尖勾着背包带子朝她走过来，开口便是熟悉的散漫语气。
“怎么才来，我等你好久了。”
沈绾柚如实回答:“这儿的公交车不像城里，夜班车一个小时才来一辆。”
贺行点点头，双手插在口袋里在她旁边走着，出了站台是一条马路，贺行脚步慢下来，绕到她另一侧。
“你怎么过来了？”沈绾柚问。
贺行耸肩:“给你送东西啊。”
沈绾柚:“……”
“你在学校给我不行吗？”
贺行摇头:“不行，这看起来就很贵重，不能在我这多放一秒，我没有安全感。”
他似笑非笑压着嘴角。
沈绾柚伸出两根手指。
贺行惊讶状捂嘴:“一千五百块？”
沈绾柚又把两根手指朝他面前伸了伸。
“一百五？”
沈绾柚默了又默，最后忍着股气，一字一顿，“十五。”
“元。”
他演戏，幼稚的不行，她却真的配合。
沈绾柚说完猛地收回手指，摇摇头，一副痛心疾首的样子，“你这么败家你爸爸知道吗。”
她低着头看地面，没有看见贺行听到这句话面上一闪而过的阴郁，等她再次抬头时，他已经恢复正常神色。
沈绾柚问他:“那你找好酒店了吗？”
贺行摇头:“火车站附近的酒店都满了。”
他也不算说谎，空房有是有，情侣主题套房，豪华size大床房，他只有一个人，还是不和小情侣们抢资源了，以防自然界内出现一些不好的行为，伤害到脆弱的小花小草。
沈绾柚纳闷，这又不是什么节假日，只是个周末，能没有房间？
她狐疑地抬头瞅了他一眼，自己拿出手机点开美团，选了评分最高的一家戳进去，等看到仅剩的黑色词条时，白皙的脸蛋微不可见地红了红，手指上滑几乎是半秒内关掉页面。
贺行将她一系列动作收纳眼中，憋住从胸腔涌上的笑意，一本正经朝她说道:“你看，我没说错吧。”
背后的意思太敏感，听出他语气中的戏谑，沈绾柚这下肉眼可见地红了耳朵，幸好有黑夜遮挡住大半。
她咳嗽两声，“那你今天晚上住哪。”
贺行挑了下眉，终于听到想听的，他俊脸一皱，无奈开口:“那要是没人收留我，就只能露宿街头了呗。”
沈绾柚:“……”她就不该多嘴，爱睡哪睡哪，关她什么事。
“外婆，我回来了。”
沈绾柚关掉手电筒，刺眼的白光瞬间消失，室内光线温和。
是年龄大了，老眼昏花了吗？她家姑娘说出去买东西，怎么带了个男人回来？
“柚柚，这是？”
沈绾柚放下手里的零食，说道:“外婆这是贺行，我同学，我在超市碰见他的，他来这旅游，酒店没房了，来我们这借宿一晚。”
这是他们路上商量好的措辞。
贺行在旁边附和着点头，为了让自己显得乖巧些，他笑的时候特地露出几颗牙齿，双手交叠放在身前，一副好孩子模样。
“外婆好。”
他将腰折成九十度，掷地有声。
“……诶好。”
年轻人有朝气是好事，好事。
外婆稳了稳心脏，用手指指西北角:“柚柚你去把那间屋子收拾收拾。”
那本来是间书房，后来外公走后，外婆往里安了张床，将它改成了客房。
她又对贺行说:“小伙子，今晚就委屈你将就一下。”
贺行连忙摆手:“不委屈，是我麻烦您了。”
看来某位哲学家说的没错，人的气质通过谈吐确实可以很容易伪装出来。
姓沈的这位哲学家在一旁默默腹诽。
原来贺少爷还有如此乖巧听话的一面呢。
她在心里阴阳怪气外婆听不到，外婆只看见她呆在原地没动，嗔怪道:“这孩子发什么呆呢，快去啊。”
沈绾柚不情不愿抬脚。
贺行在她身后喊:“那就辛苦沈同学了。”
呵，她是不是该说，不辛苦。
外婆年龄大，熬不得夜，十点的生物钟准时准点，年轻人就不一样了，十点，美好的夜晚才刚刚开始。
沈绾柚有点睡不着。
披了件衣服轻手轻脚的出门。
外婆房间的门轻掩着，月光自窗边斜伸，留下长长的一道清辉。
担心把外婆吵醒，沈绾柚极小心地抬手按下门把，与此同时，对面传来吱地一声，沈绾柚连忙转头，对上一双黑沉沉的眼。
朝他比了个“嘘”的手势，转身回去将外婆的房门关上，贺行不知何时来到她身后，长指朝向门外。
她跟着贺行走出去。
一高一矮两道影子被黑夜拉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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