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第十七张网
为期两天的露营在第二天被迫中止。沈绾柚是被如注的雨声吵醒的，睁眼的瞬间就看见了帘外雨打芭蕉的盛景。
雨滴连成线以一种极快的频率向下落，冲刷过玻璃留下一道道水痕，连绵不绝的，整个世界被朦胧的雨包围。
南方的雨真的是说下就下。
没等到中午几人就退了房，趁着雨势小点离开了这座城市。
回去之后，沈绾柚腾出来一个铁皮小盒，把这次旅行的东西装了进去，包括两张车票，几枚贝壳，还有一张在海边的大合照。
照片上的几人笑得灿烂，唯一美中不足的就是站在左上方的男生没看镜头，微垂着脑袋不知在干什么。
十七八岁的年纪，他们身后是无云的天和湛蓝的海。
一群意气风发的少年。
相拥着。
共同定格。
这场雨不仅下在了港城，连颖城也被波及，连着一个星期，漫在空中的味道都是雨后潮湿的泥土味，带着人的心情也闷闷的。
离一模越来越近了。
班级里的气氛也越来越沉重，以往下课还有出去打球的，散步的，别的班串门的，现在下课除了讲台前围着老师问题的学生，别的都在位子上安安静静做自己题。
沈绾柚的肩膀被人拍了一下。
她飞快侧了下身子，眼睛还不离书本，“等我把这题做完。”又飞快转回去。
算出步骤中最后一个数值时，沈绾柚小小舒了口气，然后转过去——
“什么……”话卡在嗓子口。
“事。”她顿了秒吐出最后那个字。
看看右边，王俞正垂头抄写《琵琶行》，手下那速度，恨不得在笔上安双飞毛腿。
早上陈颖华恨铁不成钢的骂:“你们说说，别有幽愁暗恨生的幽我都说了几遍了，还给我写成忧伤的忧？说了八百遍还是有人错，错的人把琵琶行给我抄两遍！这都什么时候了还错，你们要在高考完再哭吗？”
两人换了位，所以刚刚拍她的是贺行，不是王俞。
贺行抬起眼，仿佛自动忽略她言语中的一点惊讶，把手里摊着的习题册推过去，语气淡淡的，“这题怎么做？”
给他补习了小半个月，沈绾柚发现他不是学不会，有时候他的思路甚至比她还清晰，尤其是数学，一些偏难怪的题目，他的思路总是刁钻又精到。
明明握着一手学霸的好牌，却硬生生打了个稀烂。
不过好在他迷途知返，悬崖勒马尚且为时不晚，更何况他只是一个十几岁的少年，想要变好不是难事。
沈绾柚也很高兴看着自己的朋友一点点往正确的方向发展。
一周一次的体育课，贺行都罕见的没有去打球，而是趴在位子上安安分分做题。
“哎，听说了吗，学校附近这几天不大安分，好像有变态。”
“那个女生太惨了，听说被发现时衣不蔽体。”
“大晚上的太危险了，放学得多喊几个人一起走。”
“太有道理了。”
细细碎碎的说话声音传入耳朵，沈绾柚一颗心被揪起来，视线茫然的看着前方，眼神涣散。
旁边的椅面冰凉，书桌上整齐叠放着一摞空试卷。
路晴今天没来上学。
若是普通同学，没来上学的理由有多种，但哪一种都不会让人提心吊胆。
但路晴会。
上周四，晚上十点。
几人放了学，走到岔路口时，路晴叫住了打算继续往前走的三人，“最近这段时间谢谢大家了，我看他应该不会再来了，就不用送我啦。”
很快就是复读以来的第一次大考，她不想因为这个耽误大家的时间。
虽然还存有后怕，但她执意如此，其余三人便也不再坚持。
后来几天见她没什么异样，也就真的放了心。
可是现在听到这么可怕的消息，路晴又恰好没来，沈绾柚不自主的想到了那个最坏的情况……
手机没带在身上，她联系不到路晴，过于强烈的画面让她神经高度紧张，眸里渐渐有了水光。
对。
有人可以联系到她。
她丢下笔立刻转身——
王俞大概是去厕所了，座位上还落着一根未盖笔帽的黑色签字笔，下面压着摊开的作业本，整整两面行挨着行，落到沈绾柚眼里只有大片的黑色墨迹。
她眼眶凝着泪，看得模糊。
“贺行，快打电话给路晴！”
她语气着急，眨眼间长睫沾了泪珠，白皙的脸上因为激动隐隐有两团红晕，声音略带哭腔。
贺行还没来得及问怎么了，女生一滴泪顺着脸颊滑下，身体先于大脑做出反应，他掏出手机找到通讯录摁下拨号。
他调低音量，把手机轻轻贴到沈绾柚耳边。
嘟——
嘟——
机械坚硬的嘟声带着电流微微刺激着耳膜，沈绾柚从来没有一刻觉得这个忙音如此漫长。
心里不停的祈祷。
路晴你快接电话呀。
快接电话。
求求你了。
眼眶盛不住纷至沓来的泪水，一滴一滴落下来，砸到贺行的桌面上，瞬间漾起一朵又一朵小水花，有些粗糙却温热的指腹划过眼睛下方，贺行伸手擦掉她的泪。
沈绾柚愣了一下，视线转向他。
“您好，您拨打的电话正在通话中，请稍后再拨……”
最不想听到的话还是出现了。
顾不上多思考，沈绾柚一拍桌面，“走，我们现在去找路晴。”
“好。”
他拒绝不了她的任何请求，甚至也没问原因，答应得毫不犹豫。
两人来到学校后操场的一处草地旁。
这里没有老师巡逻，是翻出去的最佳地点。
沈绾柚第一次做这事，生疏的不知从何入手，反观一旁的贺行，三下两下就踩着上了墙。
他高中可没少干过这茬，身体记忆还在。
更何况川郑这小矮墙还没有十五中一半高，对于贺行来说，简直就是开胃小菜，轻而易举拿捏。
女生睁着圆溜溜的眸子看他灵活的爬上去，惊讶之余犯了难，自己要怎么上去跆拳道老师也没教过她翻墙啊。
正犹豫间，一道黑影从她面前落下，贺行微微下蹲，拍拍他的肩膀，“上来。”
他视线落在前方，没看她，鼻尖呼出的气息浅浅，刚刚跳上跳下他却连呼吸都未曾乱掉半分。
沈绾柚转身环顾四周，见周围没人，咬咬牙把手放了上去。
她个小体重也小，贺行没怎么使劲，夹着她小腿把人举起来，视野的突然拔高让她本就紧张的心脏怦怦直跳，两人离得近，她甚至能听见他微微喘气的声音。
贺行背过身，让她能够接触到墙顶，沈绾柚扭着身子姿势实在不雅观，但好在到底是翻上来了。
刚耽搁时间久了，两人不敢再停留，沈绾柚闭着眼睛跳了下去。
想象中的落地失重感并没有出现，而是轻飘飘的，脚尖甚至微挣了下才着地。
贺行张开手臂拦住她，肉/体卸掉了大部分的冲击力，她扑到他怀里，发丝扫过他脸颊，有些痒。
女孩站定后，他松开手，怀里那股淡淡的香气变得若有似无。很奇特的香味，有点像玫瑰，又有点像茉莉，前调浓郁，后调又清新。
一下晃了心神。
但他很快恢复正常。
事态紧急，容不得半点马虎。
路上，沈绾柚跟他说了刚刚在教室听到的话，“你说……”
她欲言又止，但他从眼神里看出了她心中所想，“不会的。”
虽然他自己也不确定，但此刻无论事实是怎么样，先找到人最重要。
两人去了路晴的家。
深褐色的房门紧闭，门铃响了一声又一声，始终没有要打开的迹象。
彼此相互看一眼，贺行迅速做出判断伸手摁下电梯。
身边有个人在沈绾柚安心许多，不再像之前一样盲目无措只会掉眼泪，她开始静下心来想路晴可能会出现的地方。
颖城地方小，路晴一个女生，能去的地方不多，还有哪里呢？
风铃摇摆，叮铃两声响，趴着的金毛立刻直起身子，亲昵地蹭了蹭沈绾柚的裤脚，店里老板知道这两位熟客，摇摇头说没见到人。
咖啡豆醇厚的香气扑鼻，但这会吸到嘴里只有苦涩。
像是应景般，外面哗啦一声，又一场雨劈头盖脸浇下，什么叫屋漏偏逢连夜雨，沈绾柚现在切身理解了这首诗句的含义。
从学校跑出来那会精神高度紧绷，哪还能多个脑子记得带伞，更是忘记了这下了一周的雨今天早晨才刚停。
没办法，两人只得留在咖啡店躲雨。
这时候体育课早下课了，但路晴还没有找到，沈绾柚现在一心只想找到路晴，于是动了不想回去的念头。
陶瓷杯口升着热气，她微微倾身，脸埋在手指间，闷声闷气道:“不然我们逃课吧？”
话音未落，贺行就诧异的看了她一眼，像是没想到逃课这种字眼会从一向乖巧的好学生沈绾柚嘴里听到。
他却忘了，好学生刚刚带着他从围墙处一跃而下。
没等到回答，沈绾柚把脸抬起来，盯着那双漆黑未辨的眼睛，眼型狭长，内双，薄薄的眼皮，褶皱并不明显，看人时疏冷淡漠，却意外的勾人注意。
以前怎么没发现，他的眼睛还挺好看。
贺行被盯得喉咙发涩，端起冰美式喝了口，凉意刺激神经，苦涩以毒攻毒，这才觉得舒服了点，头歪到一边点点头，“嗯。”
余光瞥见沈绾柚收回视线，这才坐直了身子，轻咳一声说起正事。
“路晴常去的地方还有哪里？”
“没有了。”沈绾柚摇头，有些无奈，“我就只知道这家咖啡店。”
此话一出，沈绾柚才发现，她对路晴知之甚少，出了事甚至不知道该去哪找她。
这姑娘表面上大大咧咧，实际心里很能藏事。说出来的都是她想让外人知道的，真正的她被藏起来，放在心底一个隐秘的角落，那里的门锁紧闭，只有她自己有钥匙。
她若不想，他们谁也进不去。
雨还在下，顺着店铺的屋檐布往下滴，窗玻璃起了雾气，金属小勺不停搅拌，拿铁的香气氤氲。
“不然我们报警吧。”她停了动作。
贺行双手交叠放在腿上，似乎是细细思考了一番，眸光落在某处不动，侧脸线条流畅干净。
“先别急，我们再等等看。”
一旦报了警，路晴就等于彻底曝光在众人面前，警察是会秉公执法伸张正义，可受害者的心理呢，他们是否能接受自己的隐私被别人评头论足呢
这点沈绾柚也懂，可是现在好好一个大活人就这么没了踪迹，她是真的没办法了。
尽管那种可能性只有万分之一，她也不能抱有一丝一毫的侥幸。
清脆的风铃声每隔几分钟响一次，沈绾柚这才发现，原来不知何时窗外雨已经停了，刚刚因为那场大雨停留在这的人相继离开。
门口摆放的绿植围栏被雨打湿了叶子，叶尖上坠着点水珠，晶莹剔透的，就算没有阳光的照耀也依旧绚丽万分。
手心里的手机传来震动，刺激皮肤发烫，没等铃声响起第一个音节，贺行按下通话键。
沈绾柚倏地停下脚步。
“喂。”
站在旁边什么也听不见，沈绾柚干脆踮起脚尖把耳朵贴过去。
贺行的手背微微一僵。
喉结滚动两下，刚下过雨天气凉爽，他却无端燥热，浑身上下肌肉紧绷，意识到两人超过了安全距离，他往后退了两步，打开手机免提。
“路晴是你吗，你怎么不接电话？你知不知道我找你找了多久？！”沈绾柚一开口心里钝钝的涩意就抑制不住往上翻涌。
路晴被这一通吼弄得有些懵，她放下刚拔过针的手，握着手机道，“我手机静音了，宝你怎么了这是？”
手机被丢给贺行，沈绾柚眼泪成串似的掉落，咬住弯着的手指骨节不让自己哭出声，眼角被憋的红红的，抽泣不断。
贺行走到一旁把事情的起因经过说了一遍，那边立刻响起脚步哒哒哒奔跑的声音，路晴喘着粗气，“你们在哪，我马上来。”
雨过天晴，东边，幽暗沉静的天空有一抹亮光，粉色，紫色，橘色，说不清哪种颜色更多，但交织在一起却意外的让人难以移开视线。
就好像玻璃橱窗里，一件从剪裁到质地都不同于其他衣物的裙子。
哪哪都与众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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