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第七张网
贺行找了个人少的烧烤摊，要了打啤酒。
老板是个胖胖的中年男人，右手拿笔还在等他继续，面前少年却取出桌上的一次性杯子倒了小半杯水慢慢啜着。
“小子，光喝酒？”
贺行抬眸，声音微冷，“不可以吗？”
老板愣了一下，没想到这小孩看着小脾气还怪大，吃了火药么？
好在老板心大不在乎，大声，“行，怎么不行的。”他朝里面喊了一声，“小王，拿一打啤酒。”
这个时间段，应该是夜间餐饮生意最好的时候才对，这家烧烤摊却只有稀稀拉拉几个人头，不过这倒正遂了贺行的意。
啤酒送上来，桌上没有起瓶器，他又懒的去拿，就用桌上的筷子尾端撬开，身旁塑料椅子突然一沉，“呦小子，你这还挺熟练。”
他心情烦闷，只随口答应，老板却以一副了然于胸的过来人的口吻道：“跟女朋友吵架了吧？”
不等他回答，自己继续说：“小子你得大度，吵架得先认错，女朋友嘛，哄哄就好了，”他拍着贺行的肩膀安慰他，突然哽咽一声：“当年我就是太年轻，跟你一样气性大，才把好好的媳妇气走。”
老板哭着捞过瓶啤酒，使劲往桌沿上一磕，铝制瓶盖骨碌滚出老远。
贺行：“……”
这桌哭声极其震动天地，仅有的几位顾客面色各异朝这边看过来，贺行捏捏眉心，掏出手机扫了下桌角的二维码，拍拍裤子拎着自己手里的那瓶酒站起来。
“剩下的送你了。”
夜里寒风瑟瑟，贺行没吃晚饭就喝酒，此刻胃里翻江倒海的难受，再加上冷风的侵袭，整个人浑浑噩噩，头疼得厉害。
他从烧烤摊出来，沿着栽满梧桐的一侧道路走，转弯拐进小巷口。
已经很晚了，面馆没多少顾客，但他一身酒味，还是坐在外面支起的小桌上。
贺行点了一份大份馄饨。
热食下肚，胃里好受了些许。
贺行坐在低矮的塑料椅上，捏了捏酸痛的眉心，满足得从喉中溢出一声舒服的轻哼。
“贺行？”
他抬眼向来人看去，不自觉的弯了唇角。
沈绾柚还以为自己看错了。
苍蝇馆子，贺大少爷，实在违和。
可瞥到左耳耳垂挂着的那颗银钻耳钉，她不确定地喊他。
这家面馆是她没来川郑之前就一直喜欢吃的，便宜味道好。平常上学没空，周末便总会找个时间让程安带她来吃，现在想吃就更方便了，自己走路就能到，却没想到会在这里遇见贺行。
他身高腿长，坐在矮矮的凳子上，样态有点滑稽。
却有一种莫名的可爱。
她回答他的问题，“我来买米线。”
“好吃吗？”
“……”这话她要怎么答，他不是正在吃馄饨吗？
空气中隐隐有股不太好闻的味道，沈绾柚凑近了点，发现是从他身上传出来的。
他，喝酒了？
所以神智不大清楚？
破案了。
盛满肉酱的米线端上来，顶上还卧着一个荷包蛋和两片番茄。
沈绾柚见他眼睛直勾勾的看着，想着他现在脑袋可能不太灵光，起身从碗柜里拿出一只小碗，十分熟练地夹了几筷子到碗里，又端起大碗倒了点汤进去。
“要不，试试？”她轻轻把碗推过去。
贺行微怔，抬眼看向她。
眸光清明，和刚刚又不一样了。
沈绾柚实在不知道他醉没醉，但他那眼神看得她莫名心里发毛，食指扯着碗沿默默往回拽。
她的动作被阻止，一只大手伸过来截走了她收回一半的碗。
少年从筷篓里抽出双筷子，把没吃几口的馄饨推到一边，埋头去吃那碗迷你份米线。
那份没怎么动的馄饨被丢弃在冷风里，两人一起分食了那碗米线。
贺行付完钱，和沈绾柚一同离开。
他抵住玻璃门，让她先走，他突然在她身后出声：“刚刚饭钱不用给我。”
“我也吃了。”他补充道。
沈绾柚愣住，他怎么知道她要说什么？
她回头，没注意最后一节台阶，一脚踩空。
身体失去平衡。
想象中的疼痛并没有传来，旁边的贺行倒是吃痛地皱起了眉。
他本来可以完美地伸手拉住她，谁知沈绾柚踩下去的时候扯了把他的衣服，重心突然往下坠，脚踝擦过硬硬的水泥，那一下钻心的疼。
但他可是个男人，这点小伤算个毛球，他放下裤腿要往前走，沈绾柚出声道：“去医院处理一下吧，别感染了。”
“不要。”贺行拒绝得干脆利落。
他讨厌医院。
沈绾柚以为他是怕疼，一时犯了难，亲戚家的小孩她可以柔声细语地哄，再不济，一根棒棒糖足矣。
她给他买棒棒糖，他会愿意跟她走吗？
后脖颈突然凉飕飕的。
男生个高，坐在台阶上也比她长出一截，一只手斜斜撑在后面，右脚伸得远了些，寸头下的五官凌厉。
算了，他可能会把她丢去喂鱼。
“你，真的没事吗？”她试探地问，“没事的话我就……”
“有事。”
沈绾柚：……
如果她没记错，这附近好像有一家小药店，好说歹说嘴皮都快磨破才让这少爷点了头。
玻璃门的一扇被从外面拉开，店员懒洋洋地从手机里抬头迎客，眼睛突然就亮了下，这一对可真好看。
美的事物总是对人有着不分时机的吸引力。
男生是那种很扎眼的帅气，属于那种放人群中一眼就能挑出来的帅哥，明明穿着奶奶的白色抽绳卫衣，连帽的设计很容易让人穿出幼态减龄感效果，却因凌厉的下颚角，精致挺拔的五官，加之左耳那一颗黑色耳钉，反差感立现。
很有攻击性的长相。
像润着露水的玫瑰，美丽，却危险。
女生却恰恰相反，白净清秀，略有些婴儿肥的脸颊，刘海柔柔垂在额前，模样乖巧可人。
如此不搭的两人，站在一起却莫名的舒适养眼。
两人刚进来女生就让男生去一旁的高脚凳上坐下，自己走到柜台前。
“您好，我想买一瓶碘酒和一包棉签。”
店员弯腰从柜台最下层取出她所需要的物品，心里悄悄嘀咕：这么小巧可爱的妹子声音居然是清冷挂的。
觉得更般配了有没有？
沈绾柚微笑着说谢谢。
贺行受伤的那条腿向前直伸着，另一条腿微曲搭在椅子下方的脚踏上。
他是只能这样坐，却因为身材比例太好，惹得柜台后面的店员眯眯眼，默默的咽口水。
自动把他代入了前几天看的一本小说。
妈妈，小说男主有脸了。
贺行等的无聊，闲散地掀起眼皮将视线落在前方几步远处女孩单薄的背影上。
十一月的晚风较白天更为寒凉，风是往骨缝里吹的那种猛烈。
穿这么少。
像一片纸，轻飘飘的，好像一吹就走。
沈绾柚拿着蘸了碘酒的棉签走到他面前，这次留了心，把棉签递给他让他自己擦。
贺行自己都没发觉，他眼底，一闪而过的失望神色。
顿了一秒，他接过棉签，弯下腰。
指尖不可避免地相碰指尖，沈绾柚往后退一小步，与他拉开距离。
这还是她第一次看到少年的发顶。
他在她面前出现的形象，永远都比她高一大截。
思绪不知怎地，飘到先前，她在心里笑话他，这么大一只，居然怕疼，和孩子一样。
可沈绾柚有一点猜错了。
他不怕疼。
从来就不怕。
少年眼睫低垂，修长指节握住棉签中端，黄褐色碘液渗进伤口，有一处擦伤特别严重，一小块肉连着皮，似掉非掉。少年状似不经意移了下身体，挡住身侧的视线，神色平静地将那块肉连着皮一起撕掉。
“好了。”他放下裤腿，直起身体。
他动作迅速，沈绾柚有些不放心，探头想再看看，他却从椅子上站起径直往门外走。
十分潇洒的……一瘸一拐地走。
虽然说男女授受不亲，何况是他这样的风云人物，但他是为了拉住她才伤了脚，而且这也不是在学校。沈绾柚咬咬牙，朝前走了两步，托起他手臂。
贺行一怔，偏头看向她，她左手推开玻璃门，右手轻轻抬高，目光避开他的。
少女声音和门外的狂风一起涌进贺行的耳朵。
“怕你摔倒。”
贺行笑了：“也是，我可是你的救命恩人。”
月升得高了。
路两边的梧桐树叶瑟瑟作响，黝黑的影子投在砖墙，像张牙舞爪的野兽。
沈绾柚右手拉起帽子戴在脑袋上，又攥紧领口，这风吹得她恨不得裹条棉被在身上。
贺行拇指划过手机，偏头瞧她一眼，淡淡说：“冷还穿这么少。”
这一说沈绾柚不乐意了，她放下托着他的手，掀起袖口衣物，“哪里少了？我穿了一二三四，四件呢！”她认真数给他看。
她猛地撒手，贺行暗忖：还好他没有把重量放她那边。
不然他现在可能就不只脚伤了。
贺行轻轻扫过，说：“那你怎么还冷？”
沈绾柚：“体质问题啊，我冬天穿再多都冷，夏天穿再少都热。”
他被噎的说不出话来。
就在这时，一辆黄色的小电驴带起一阵风，停在他们身边。
“是贺先生吗？”
看到贺行点头，他弯腰从脚踏处的箱子里拿出一个咖色纸袋，递给他道：“您的外卖。”
接着又一阵风骑走。
因这小哥来得太快又走得迅速，沈绾柚视线不由追着那道逐渐远去的黄色背影，意识回笼是他把一杯热乎乎的东西塞进她手里。
她低头，是奶茶。
“买一送一。”
像是突然想到什么，他扬头朝她手里那杯，“不用给钱啊，买一送一你不喝我也是丢垃圾桶。”
沈绾柚的背后是一片暗色的天，月枕星河下，心跳砰砰隐入这寂静无声的夜。
双目相对间，他清晰地听到自己的心跳，漏了一拍。
沈绾柚两手捧着热奶茶，“贺行，”她往前走了几步，说：“你真的是个很奇怪的人。”
贺行：“哪里奇怪？”他抬手拨开前方斜伸着的树枝。
变故在这时发生。
“沈绾柚？”
沈绾柚循声抬头，拐弯处，一个披着头发的女孩子朝她挥了挥手。
她脑中警铃大作。
这人，他们都认识。
同班同学，叫许妤攸。
是班里的八卦小能手，学校里哪个年级有什么样的八卦她都如数家珍，甚至还有着极强的八卦传播能力，基本经过她嘴的事情就算不是真的她也能给你说成真的。
沈绾柚太阳穴阵阵发紧，怎么偏偏就遇见了她呢？
她还在脑中疯狂思索对策，对方却已经走到她面前，“还真是你啊，我没带眼镜还以为看错了呢。”
今天贺辰布置的数学作业让她落在教室了，许妤攸到家才想起来，本想明天早上到学校补，忽又记起明天周末。
她近视度数不高，但散光严重。老远就看见一男一女走过来，暗自感慨两人身高差简直就是偶像剧那种标准。
男生时不时向右歪头听女生讲话，还伸手帮她拨开碍眼的树枝。
太会了。
走得近了，发觉女生有点眼熟，准确来说，是衣服有点眼熟。
草绿色的牛仔外套，许妤攸今天问物理题时还问她穿这么少冷不冷。
沈绾柚？
不能呀，没听说过她有男朋友啊。
她试探性招招手喊了一句，对方抬起头。
还真是她。
许妤攸小跑两步过去，她仿佛嗅到了空气中一丝丝别样的气息，脑袋上的小雷达立刻启动。
“贺行？”
男生礼貌朝她挥手，许妤攸牌雷达的接收线顿时弯了下去，什么嘛，是贺行，她还以为是男朋友。
等等。
贺行。
男朋友。
……
沈绾柚的声音恰到好处地砍断她如野蔓滋长般发散的思维，“妤攸，你怎么在这啊？”
她一听就恼火：“害，可别提了，我都到家了才想起来老贺的作业没带，明天又不上课，”瘪着嘴叹了口气，“只能过来拿了。”
“那你……”她话到嘴边，转了个弯：“你们呢？这么晚怎么在这啊？”
八卦小能手的业务水平可不是盖的，沈绾柚转移话题的目的并没有成功。
她眼里的意味太过明显，沈绾柚连忙说：“我去吃饭，他正好也在，他家在这边，我家在那边。”
她伸手指出不同方向的两条路给她看。
言外之意，偶然碰见，一起走一小段路罢了。
许父打电话来说路上别贪玩，拿了作业快点回家。
许妤攸走后，两人继续往前走。
刚才的话题再进行下去显得突兀，彼此都默契地没有再说话。
几步，到了岔路口。“再见。”贺行说。
“再见。”她喊住他，“谢谢你的奶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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