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二章 我不曾后悔

苏锦衣一时不知自己心里究竟当是个什么滋味儿。她怨恨文姑娘，到底是性命之怨，即便她如今死了，也不能轻易干净。可她又是真心实意的为文姑娘抱过不平，这世间为情执着最终为情所伤的女子，也从来不止文姑娘一个人。

        她神情复杂，冷言道：“早知今日，何必当初。”

        陈玉容形容憔悴，一身青衫松松垮垮地，竟是消瘦许多。

        苏锦衣冷冷道：“陈公子，你是读书人，懂的比我多。那我倒想请教公子，那位抛妻弃子以换得荣华的陈世美，下场是什么？”

        陈玉容红肿的眼眸暗流涌动，唇畔涩意弥漫：“姑娘是铁了心要撕我的脸，我无话可说，也不想为自己辩驳什么。”他仰面重重倒在榻上，眼角处无声地滚下泪来，“她不在了，我如同受了天谴雷刑一般，也是应当。”

        苏锦衣见他这副模样，虽然还是满心不愈，但也不再说重话，只道：“女子从来便不是弱者，若有可能，我们不需照拂，亦可生活无忧。文姑娘自幼养尊处优，却为了你甘做一个乡野村妇。这原不是她应当，只是她对你用情至深，便不觉委屈。你若一早抱定了追名逐利的心思，早早告诉她，你们二人自可好聚好散，也不算辜负。只是你如此小人行事，实在叫人不齿。”

        陈玉容听尽这些话，微微有些愕然，他的目光第一次，带着几分探究之意落在苏锦衣脸上：“姑娘所想，原是与旁人不同的。”

        苏锦衣不甚上心，淡淡道：“无甚不同，只是我比旁人更早看清，唯有自己才是靠得住的，”

        秋风瑟然，萧索之处是草木干枯的生涩之气，呛然涌入鼻息。馆内一炉熏香，暖郁温神；案前一屏山水，山色清雅怡人。

        苏锦衣见陈玉容双眸空空，只是出神，不免叹息：“昔日恨不能死生不见，如今后悔，又有何用？”

        陈玉容直愣愣地望着梁柱，良久，轻声道：“锦衣姑娘，陈某并非君子。我自知欠她的，到我死那一日，也未必能还清。可我只一句，姑娘莫要见怪。”

        苏锦衣“嗯”地轻轻应了一声：“请讲。”

        陈玉容惨笑道：“我方才想了半晌，方知自己心中虽肝胆俱裂，却不曾后悔过。”

        字字句句，掷地有声，便是传到苏锦衣耳中，亦如砸进她心里似的，不知若是文姑娘尚在，听来又是何等悲凉。

        她沉沉道：“陈公子，恕我多言。这世上哪有那么多的逼不得已，有的不过是自己的选择。选定了，踩实了，走便是了。一面定了自己的心意，一面却又执着前事，如此踟蹰不前，委实跌份儿。”

        曲清歌将鸦青的帘布一撩，小心的捧着一碗热腾腾的醒酒汤来，轻轻跪坐下去，搁在案上：“公子请用。”

        苏锦衣沉默着，看着陈玉容发狠似的将那碗醒酒汤灌进喉咙里，也不知喉咙会不会烫出几个泡来。可他只是将那碗搁下，双目渐渐清明。

        苏锦衣淡淡道：“陈公子心里是有大计较的人，而我，不过是个医身的大夫，医不了心疾。公子还请自便罢。”

        陈玉容苍白的脸上浮出一抹如常的笑容，似乎方才的心神俱痛不过是幻影里头一场清梦。

        他落落起身，抖了抖一身长衫，微微搭手见礼：“陈某酒后失仪，让锦衣姑娘见笑了。”

        苏锦衣颔首，起身回礼：“公子客气。”

        陈玉容有些仓促地微笑一下，身形微微摇晃，扶着门框，踏过门槛，脚步踩得格外稳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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