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跨海追凶5

不敢违逆韩森的好意，很少喝酒的石圣阳啜了威士忌，一进口的呛辣，让他胀红着脸直找水喝，众人哈哈大笑，最后韩森怕吓着石圣阳，示意他不要勉强，请他和行戒以茶代酒即可，至于其他人，可能这几个月受到韩森的训练，虽喝得不多，但也不至于像石圣阳的窘样。

        大厨依宴会菜的规矩先依序上了六道菜，称之为”半宴”，六道菜中各具特色，石圣阳隐约觉得有泉州菜的影子。这也难怪他这么想，台湾由于地处偏远，所有官派职位，大抵还是邻近的闽南官员有意愿前来，就会把家中的厨子带着，甚至年轻想来台湾打天下的闽南厨师，也被吸引跟着到台湾，其中又以泉州师傅最多，福州其次，台湾变成亚洲的重要商港后，外来的口味也影响这的菜肴。

        六道菜中，石圣阳最喜欢的是”五柳居”，说白点就是”糖醋鱼”，五柳指的是五样配料，实际上是超过五种，常见的有洋葱、胡萝卜、香菇、辣椒、黑木耳、青葱、姜丝、咸菜，厨师视当令食材增减，鱼则是首选河鲜鲤鱼，酱料是太白粉拌水、糖、黑醋，酸酸甜甜的口味，符合泉州人的习性，自然得到石圣阳的喜爱。东荟芳大厨懂得让活鱼先饿个几天肚子再宰杀，肉质中的土味就下降很多，更容易让食用者入口。

        半宴完属饭局的”中场休息”，伙计们此时会替每位宾客递上热毛巾洗脸休息，小沈为了提高大家的兴致，让领班挑了艺妓到包厢里献唱。

        来的艺妓姿色平庸，唱腔平平，不过弹琵琶的乐师却是技艺精湛，不仅节拍配合得恰到好处，唱到高亢处他的手部及面部也都是”戏胞子”，溶入艺妓表演的一部分。

        韩森听得很入迷，一点也没有违和的感觉，好像听得懂艺妓唱的曲是什么。石圣阳并不了解，这是小沈替韩森找的舒压方式，他自从半年前来到台北官医局服务，病患门可罗雀，生活闲得发慌，让这位远渡重洋，抱着崇高理想来到此服务的前苏格兰军医官，觉得有志难伸而郁郁寡欢，只能借着饭局与艺妓表演得到一些心灵上的安慰──韩森很快学会用筷子吃饭，懂得艺妓唱曲的节拍，都是一位外科医师比常人能适应环境的证明。

        唱完几段小曲，小沈忽然起身，对着大家说：

        “lady&gentlement,it’sdrhunson’sshowtime!”

        石圣阳和行戒搞不清楚怎么回事，同桌的人都知道下一步是啥节目，小沈特别俯身告诉石圣阳两人，接下来韩森大夫要开嗓唱他苏格兰的民谣给大家听。

        石圣阳以为众人是先套好招，事实上却不然。之前听了几次艺妓唱曲，歌喉不错的韩森有次就打断他们的表演，在小沈的翻译下哼出家乡民谣的曲调，而聪明的乐师听完之后，遂也配合着他的歌声，弹出〈美丽的罗梦湖〉：

        说也奇怪，琵琶音配上韩森的歌声，一点也没有违逆感，反而衬托出一种苍凉的诗意，虽不懂他唱什么，但石圣阳可以强烈感受到歌声中，表达出的那种抑郁不得志，以及思念故乡的情怀。

        小沈看到石圣阳听得入神，便主动在歌曲停顿的中间，炫耀式地向石圣阳解释每句话的意义，让他不由自主赞叹道：

        “这是苏格兰的情歌啊？罗梦湖一定很美，此生有机会当去那里瞧瞧才是。”

        韩森唱完这首歌时，在座的人都鼓掌欢呼，歌声方歇，包厢外领班已蠢蠢欲动，接着开门大声叫道：

        “上菜了，这会儿有金绒虾饼、冬菜鸭、八块鸡、鱿鱼香螺蒜、炒意面、白煮大蟳…”

        领班特别拉了尖锐的尾音，上菜时如同戏班开棚的气氛，这种饮食文化，连以自己家乡美食为傲的石圣阳都自叹弗如。

        “韩森先生吃饭都这种排场？”

        石圣阳的好奇，让小沈炫耀之心又起，替韩森解释道：

        “韩森大夫说，在西方的外科医师适应力很强的，什么场面都必须全力以赴，而且要很快融入所处的环境。知府大人下令，不可以让韩森大夫觉得无聊，因此我们就常常拉他来新开幕的东荟芳酒楼找乐子，不过他是正人君子，只想吃饭唱歌，从来也没有打那些艺妓的主意。你说，像现在桌子上的『八块鸡』，理应是要艺妓把鸡肉丝一片片喂他吃，结果他都自己来……”

        可能是酒力发作，面红耳赤的小沈说话开始大声、肆无忌惮，接着他又在石圣阳耳边说道：

        “告诉你一个小秘密，苏格兰是一夫一妻制，你看这多无聊，不像咱们这儿可以三妻四妾的，更无趣的是，韩森大夫还带着自己的夫人来，唉！这有甚么看头，让我们想向知府大人要求『额外招待』的油水都没有……”

        小沈显得有些悻悻然，石圣阳对他提的男女之事没有特别的兴趣，倒是听到韩森是位专情的男人而敬佩不已，也顾不得自己滴酒不沾，将眼前的威士忌向韩森举杯，闭着气一饮而尽。

        “bravo！”

        韩森称赞石圣阳的勇气，自己又干了一杯，刚刚唱歌的阴郁情绪已瞬间不见，又恢复阳光般的笑容。

        注

        ：

        5东荟芳：东荟芳是台湾日治时期台北市大稻埕著名的高级台菜饭店，号称”稻江名物”，附有艺旦表演，建于尚未台湾割让的1884年，”江山楼”、”东荟芳”、”春风楼”、”蓬莱阁”并称为四大旗亭（有歌女陪侍的酒家），有”江东春蓬”之称

        6顶下郊拼：又称”四县反”，为在1853年发生于艋舺（今台北市万华区）的分类械斗。械斗当事一为以泉州府泉惠南三邑人为主的顶郊，另一则为以泉州府同安（今属厦门市）人为主的下郊或厦郊。此械斗，同安人落败，并败走大稻埕（今属台北市大同区）。

        7三邑：即福建省泉州府的（又称泉安）、惠安、南安三县来台的移民。

        8大约在今天延平北路二段靠近南京西路附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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