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噩梦

夜晚，松竹小院里传来一阵阵欢吼。

        万顺坐在一旁的厢房。

        他没点灯。

        屋子里漆黑一片。月亮在云层中穿行，时而将月光投射到屋子里，时而将光亮隐去。

        万顺的心情也时晴时阴。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就不再睡觉。

        他感觉只是自己在黑暗中做着一个接一个的噩梦，而却从不曾休息。

        每当他闭上眼，就会看到那个黑色的身影拎着皮鞭走向自己。

        沾了水的鞭子在地面上拖行，留下一道长长的水印。

        以前小的时候，他每次挨完打，庆云总会给他擦拭伤口，还会心疼地问：“他为什么打你？”

        每逢此时，万顺都无言以对。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挨打，但是每一顿毒打似乎都是那么的理所应当。

        后来，他每晚到码头后巷里去等那些下工的工人，有个工头模样的男人每次都会多给他二两银子，就是为了打他。

        他会把他打得遍体磷伤，看着他苦苦哀求，然后心满意足地离开，留万顺一个人在黑暗中痛苦地抽搐。

        万顺仍然不知道那个人为什么要这么做。

        伤害别人，难道真的是件那么快乐的事吗？

        直到有一天，他也面对着哭泣的庆云拿起了皮鞭。

        当鞭子落在庆云身上的那一霎那，她白皙的皮肤在瞬间绽裂开来，露出了鲜红的血肉，宛若凛冬时节盛开的那第一朵梅花。

        直到那个时刻，万顺才感受到了那种快感。

        放下自己虚伪的自尊，放下无意义的同情，伤害别人，伤害一个爱着自己的人，然后伤害自己，这种快感不但令人窒息，还令人上瘾。

        从隔壁传来的已经不再是卓远航低沉的欢吼，而是庆云的痛苦□□了。

        万顺疲倦躺在了床上。

        他感到自己浑身上下都是滚烫的，却唯独只有一个地方是冰冷的。

        他的身体蜷缩成了一个痛苦的弧度。

        人为什么会有心，为什么它这么脆。

        为什么它每一次被打碎后都会愈合，只是为了下一次的心碎。

        在黑暗中，极度痛苦的他忽然开始笑了起来。

        开始只是低声的窃笑，随后却是歇斯底里的大笑。

        他不得不拼命捂住自己的嘴，让自己的笑声不传出去。

        万顺笑得喘不过气的时候，突然跪倒在了床上，低声喃喃自语道：“爹，娘，好久没跟你们说话了。上次和你们说话，还是你们死的那天。一转眼，十五年过去了。今天是你们的忌日。当初你们的死的时候，你们要我发誓去要保护妹妹。为了这个承诺，我把自己卖了，又把妹妹卖了。一个连自己都保护不了的人，怎么去保护任何人呢？你们当初又凭什么让我发誓？我那时也只有五岁。我难道不需要被保护吗？我一直以为你们死了，老天爷也瞎了眼。直到今天，你们猜我遇见了谁？我遇到了卓致良这个王八蛋的儿子……”说着，他又捂着嘴躬身哈哈笑了起来。

        笑得上气不接下气之后，万顺用手捂着自己的头说：“这真的是天道好轮回啊……当初若不是卓致良陷害你们，你们又怎么会沦落到发配边疆、惨死异乡的下场？我和庆云又怎么会受这么多苦……今天卓致良的儿子问我，为什么我这个草芥一般卑微的人却要一定活下去……”

        接着，万顺在黑暗中停止了大笑。

        月光透过窗棂照射在他惨白的、布满泪痕的脸上。

        他的脸因为仇恨和憎恶变得扭曲。

        他冷冷地、用一种来自仿佛来自地狱的低沉声音说：“因为我要报仇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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