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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修)


  这是梦。

  很奇妙的感觉,西仍歌清楚地知道眼前景象皆是梦境,可他却依旧没有醒来。

  既来之则安之,他虽然不常做梦,但这也不是什么坏事,说不定还能在梦中解决些平日的困扰。

  这样想着的时候,眼前景象变了,从宫中最普通不过的红墙青砖变成一座有些眼熟的宫殿。

  规格高于贵妃却又不如中宫,杂草丛生,竟然是被封多年的娴雅宫。

  他摸了摸左腕上的念珠,原来是这里。

  果然,眼前又再变,一片波光粼粼,正是娴雅宫中的回春湖。

  西仍歌面色不变,指尖却悄悄捏紧念珠,直直盯着湖岸冰冷的小小躯体。

  他目不转睛,虽然听不到声音,却也能大致明白——

  他看到大宫女倚光慌张跑来,抱着尸体一边无声落泪一边躲着人,入了水华宫偏殿。

  他看到先贵妃闻讯而来,发髻不整面色苍白。

  他看到先贵妃双唇开开合合,一条条指令下去,有人被拖走,有人领命前往各宫,还有平日没有存在感却武艺高超的太监丫鬟,将偏殿团团围住,如临大敌。

  他看到殿内先贵妃挥退下人,牵起女童小小的手掌。

  西仍歌喃喃出声,与先贵妃的唇形变化毫无差别——“云妨,你是个聪慧的,自然知道西家不能没有长孙。姑姑也不多说,只问一句,你愿意成为西家仍歌吗?”

  女童终于将目光从兄长身上挪开,她说:“姑姑,云妨愿意。”

  “你可想好了。”

  “云妨已下定决心。”

  他突然撸下左腕上的两串念珠,不断拨转着。

  眼前依旧没有停下。

  脱下彩衣换上兄长的礼服,浸入冷水中,直到唇色发白不断颤抖,拆了发髻扎成总角……一番动作后,女童已经与原本的兄长所差无几。

  再回到偏殿,就见到祖父正与先贵妃交谈,二人皆面色悲痛,软榻上的兄长,则已经换成了女童装扮。

  西仍歌站在角落,脚边蹲着黑猫,神色依旧平静。

  即便内心波澜不断,多年来的锻炼让他依旧不露分毫。

  并且,如今换了角度,更发现了些当初没注意到的事情。

  偷天换日,李代桃僵。

  皇帝第一次见兄妹两人,又是在这般混乱的情况下,自然不可能发现异常。

  于是,回到家中后,长孙女“云妨”没了,长孙“仍歌”因过于悲伤,当天就病倒在床上。

  半月后,宫中传来消息,贵妃西氏暴毙,陛下下旨葬入皇陵,并册封四皇子为闲王,束发前依旧住在水华宫——皇子住在后宫,祖父说,简直乱了套了。

  西家大宅的白绸又厚了几层。

  自此,各个场景中的流速似乎快了些。

  西仍歌身姿挺拔,垂眸看着病床上的“男童”。

  他看着男童灌下一碗碗药汁,看着男童每日服“夜深人静”养身,以特制药丸改变骨骼成长。

  他看着男童夜间痛得咬紧牙关,黎明又睁开双眼,跟在祖父身边学习谋断、武术。

  局势的紧张,身份的秘密,为先贵妃守孝的三年,男童从娇柔病弱的小小姐成长为合格的小宗子。

  十五年很快过去,直到今夜,他见到少女苏轻,心中既欢喜又艳羡,两人相谈甚欢并定下约定。

  该结束了,他想。

  可没有。

  场景变换的速度更快了。

  他眼睁睁看着父亲西铭甫被皇帝的糖衣砸昏了头脑,他被施以家法卧床养伤,短短半月时间,对家族掌控还不足的他被父亲完全压制。

  紧跟着,宁王所率部队凯旋归京,他自己却早几天抵达京城,并与苏轻相遇。

  宁王与父亲针锋相对,手握军权的战神王爷和千年世家的名义掌权人,期间穿插中规中矩的太子,野心勃勃的皇子,结党营私、各自为政,朝中一片乌烟瘴气。

  私下里,宁王倒是欢快得很,府中侍妾娇媚,外边还有个娇俏玲珑的苏轻作为红颜。

  到底是杀伐果断的王爷,不仅军权在手,身份也更尊贵,不过几个月父亲便落了下乘。

  西家损失惨重,于是,在御前公公的暗示下,趁着宁王出京的机会,父亲动了混脑筋。

  西仍歌叹了口气:“蠢。”

  世家暗中培养死士这件事掌权者确实心知肚明,可这不代表皇帝能容忍死士被摆在明面上。

  成了,一宗谋害皇族和训练私兵的双重罪名下来,西家不死也得脱层皮;而若是不成——宁王的虎符可还在手里,是正儿八经的实权王爷。

  宁王大约也没想到身为掌权人的西铭甫竟然这么不顾一切,一时不察着了道。

  但是苏轻……

  想想刚才两幅画面中的倩影,西仍歌眯了眯眼,轻笑:“当真是好运气。”

  众多死士埋伏下,竟然还能遇到苏轻,凭借她绝妙的轻功逃出生天,还顺便戳破了情感的窗户纸。

  这份运气未免太过让人嫉妒了。

  他转了转念珠,接着看下去。

  不出所料,宁王养好伤归京后,西家就遭到了灭顶之灾。

  皇帝虽然想同时解决两个心头大患,但世家之首扎根牢固的西家与深得民心的战神宁王,二者都不简单,能解决一个便是意外之喜。

  因此,他毫不留情地下了命令,虽然不至于抄家灭祖,但也够西家几十年无法翻身。

  西仍歌看着祖父取出丹青铁卷保下父亲性命,看着西家举族搬回祖籍,看着“自己”独自留在京中,艰难谋划为父亲寻找出狱机会。

  他慢慢拨着手中的念珠,看着眼前的“自己”举步维艰,看着苏轻对“自己”施以援手,看着她在宁王府中被侍妾陷害,看着她与宁王爆发矛盾,看着她因为后院宅斗险些失去性命,看着她苏醒后性格大变。

  他停下指尖动作。地狱门口走过一回后,性格变化是正常的,但突然间就通了宅斗技巧,这可就有趣了。

  明明还是那个人,怎么就突然长了心眼

  就连最后“自己”的死亡都没有这件事吸引他。

  突然有了城府不说,还能让宁王遣散后院并且交出虎符,与她游山玩水……莫非是在昏迷中得了仙人点播?或者平白得了几十年记忆?

  有趣、实在有趣。

  没等他想出更多猜想来,眼前景象如镜子般碎去,渐渐消散。

  最终一片白茫茫的空间中,只有他和远处的男童。

  男童穿着十五年前入宫时的礼服,面容没有丝毫变化。

  两人具是身形如松气质如竹,眉目如画,乍看下竟如同一人。

  男童嘴角含笑,微微颔首,举止间还带着些许稚嫩。

  西仍歌亦是笑意温润,他抬起左腕,对着男童露出腕间完全相同的两串念珠,微微颔首,一举一动行云流水。

  男童身形慢慢淡去,西仍歌眼也不眨地看着,心中有些惆怅,无声道别:“兄长,珍重。”

  卧房内间只留了一根蜡烛,罩着纱质灯罩。

  他睁开双眼,盯着床帐上模糊不清的花纹,恍如隔世。

  待到头脑慢慢清醒,西仍歌慢慢坐起身,披上外衫倚着床架唤:“同尘。”

  唤了两声,同尘从外间进来,加了几根蜡烛后便不再抬头,双眼对着自己脚尖,抱拳行礼:“公子。”

  西仍歌道:“取药来,倒茶给我服送。”

  同尘皱着眉,声音犹豫:“您今夜没服汤,若是直接吃药……”

  “无碍,”西仍歌摇摇头,“不过是片刻不适。”

  服了小颗药丸,他细细想着梦中所见。不论原因,如今他既然得了机遇,就绝不可能让事情接着这样发展下去。

  西家绝不会衰败。

  他缓缓开口:“天亮后,你去清溪苑找一趟同叔。”

  静静立在旁边的同尘点头:“是。”

  同叔是同尘的父亲,乃西父西铭甫身边最得力的人手。

  西仍歌指尖敲了敲茶杯边缘:“院子里这几个,你理一理。近几年形势愈发严峻,不然就都赶到外院,留几个老的打扫就好。”

  梦中父亲对他施以家法的由头出自御前公公,就是不知道是皇帝的人还是别的,若是皇帝……倒是祖父与他小瞧了这位陛下。

  同尘神情一凛:“是!”

  他沉吟一会,下定决心:“得了空闲,你来找我拿个地址,去替我——”他突然顿住,咬紧下唇,却还是有闷哼声传出,靠在床架的身体摇摇欲坠。

  “公子!”同尘大急,顾不得别的,上前两步扶住他的胳膊。

  几息后,西仍歌深呼一口气,轻轻挣脱同尘的双手,撸下一串念珠拨转着:“无碍。”只不过是出乎意料而已,这点疼痛可比最开始服药时差远了。

  他接着道:“拿着地址,替我请一位……一位女前辈,”他轻笑,“多带些银子,将人安置到城南芝麻胡同那座小院子里。”

  同尘站回原处:“是。”

  西仍歌不断转着念珠,一刻钟后,他叹息:“罢了,今日便先这样,下去吧。”

  只留下一只灯罩,同尘悄无声息地退回外间守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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