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归来
春三月，入眼的是柳绿花红。
昨夜刚下过一场雨，石砖铺的地面潮湿，残存的雨珠从开得正盛的桃花上滚下来。
苏听雨还没进殿，便能听见殿中皇帝的怒骂。还有东西被扔在地上的声音。
“陛下这是怎么了？”苏听雨进了殿，看见了殿中一片狼藉。
奏折被扔在了地上，糕点的碎渣与瓷器碎片混在一起，侍奉的宫女都跪伏在地上，怕天子的怒气延到自己身上。
天子今年十五，还是个爱玩儿的少年，脸上的稚气还没褪去，就已经戴上了冠冕，坐在高高的王座之上。
苏听雨弯腰将楚洛书扔下来的几道奏折捡起来，往他那边走去：“陛下为何这般生气？”
看见了苏听雨，楚洛书下意识缩了下脖子，像做错了事的孩子一般：“相父，朕、朕只是气不过。”
“嗯？”苏听雨浅笑着看向他，似乎打算听他怎样气不过。
楚洛书抿着唇，拉着苏听雨坐到他旁边：“相父明明没有做错什么，他们为什么就是逮着相父不放。”
苏听雨笑笑，将那几道奏折放回桌上，又让人将那狼藉收拾干净，才对楚洛书说：“大概大部分是觉得我挡了他们的路吧。”
“不过有一些是真的认为我是个佞臣的。”苏听雨说，“比如说陈尚书，他老人家是真的一片心都向着陛下的。”
一边说着，苏听雨还一边将奏折翻开给楚洛书看。
“看，这位宋大人的折子上夸赞陛下圣明，却又在言语间为陛下感到可惜，实际上是想撺掇着陛下对付臣。”苏听雨看见了写自己的折子也没多大的反应，“嗯……陈尚书这份，他大概真的认为我仗势欺人了。”
听到这个楚洛书就气不过，气呼呼地说着：“明明是郑家那小子欺压人在先，朕都在场的，相父哪里仗势欺人了。”
他可记得当初郑家那人是如何的嚣张，仿佛整个京城都得让着他似的，还要抢人家姑娘回家。
“陛下，我想说的不是这个。”苏听雨叹了口气，“像陈尚书这样的人，可以依仗，而宋大人嘛，可以利用。”
小皇帝鼓鼓腮帮子，说一声：“朕知道了。”然后稀奇地挪到苏听雨身边。
“相父，相父。”小皇帝看着他，“你都不生气吗？”
苏听雨将折子放到一边去，勾起嘴角：“不过是一些无妄之言，我又何必放在心上。”
苏听雨笑了笑，看向楚洛书：“陛下，我前几日布置的课业，不知道陛下完成没有？”
苏听雨笑的温和，可是楚洛书却是讪讪地笑了下，凑到苏听雨身边，讨好地开口：“相父，可不可以再宽限几日。”虽然楚洛书知道苏听雨待他是好的，可是同样的，苏听雨对他的课业是极为重视的，在这方面从不放水。
苏听雨皱了下眉：“陛下还未完成？”
他记得这已经是好几日前布置的了。
楚洛书放软了声音，耷拉下眉眼，一副可怜相：“对不起，相父。”
皇帝给丞相道歉似乎听上去让人难以置信，但是这书房里随侍的几个人早已习惯了。
陛下与丞相关系特别好，将丞相视为长辈，自然亲近丞相。
苏听雨叹了口气，无奈：“陛下。”
最后还是拿他没办法，只得说一句：“那便后日吧。”
“相父真好！”楚洛书笑嘻嘻地说着。
苏听雨无奈摇摇头，又惜他年纪小，稍稍放纵一些也无事。便低头看新送上来的折子。
“嗯？”苏听雨看着自己手中刚刚翻开的折子，“方将军要回来了啊？”
“哎！”听见声音的正在赶作业的小皇帝不安分的凑过来，“姑父要回来了吗？”
苏听雨摇摇头：“不是，是方小将军。”
“不渡表哥要回来了？”小皇帝眼前一亮，他还记得以前不渡表哥随姑姑姑父他们进宫都会给他带些小玩意儿的。
苏听雨点点头：“嗯，大概就这两日吧。”
苏听雨合起折子，看向开心的小皇帝，说：“陛下，方小将军此次大胜归来，陛下可需好好嘉奖一番。”
“当然，不渡表哥为大渊击退了西南的夷族，自然是好好嘉奖一番。”小皇帝兴奋的说，他自幼最喜欢的就是那些战场上的故事了，若不是相父不允，他都想自己御驾亲征了。
方不渡替大渊打赢了仗，自是得赏。
“那陛下可需好好想一想该怎么赏。”苏听雨微笑着说。
“朕这就想。”小皇帝兴冲冲的，现在就恨不得方不渡已经率军到了信阳门。
“陛下，先把课业完成。”苏听雨温声说了一句，给一脸兴奋的小皇帝浇了盆冷水。
在苏听雨微笑的表情下，小皇帝耷拉了下来，又乖乖坐了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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景和四年春，明威将军方不渡击退西南夷族，歼夷族三万人，虏二千人，景和四年三月率军回朝。
景和帝亲自出城相迎，赏金千两，擢千牛卫将军。
方不渡在看一个人，离小皇帝很近的那个人。
紫衣华服，紫金冠，长身玉立，嘴角翘起一点，含着浅笑，霁月清风的模样，像极了世家出身的长辈们都喜欢的那种人。
“那个人是谁？”方不渡侧头问坐在自己身边的人。
齐华和方不渡从小一起长大的，两人关系不错。听见了方不渡的问话，循着看过去，微微侧过身子，压低了声音：“那是苏相爷。”
“哦～”方不渡挑眉，“外面传的那位。”他只是刚回来就听说了，他原以为会是个白发苍苍的老头子，没想到这么年轻。
看上去比他大不了几岁吧，怎么坐上相爷这个位置上的？
这样一个小白脸，坐得稳丞相这个位置吗？见过杀人吗？
他看见小皇帝特意凑过去跟他说了几句什么话，逗的那人忍不住抿着唇笑了。
方不渡默默喝了口酒，想着，这小白脸笑起来还挺好看的。
今天方不渡是主角，他得不了安静。
不过很多人也是真没想到，当年京城里的那个混世小魔王竟然真成了战功赫赫的将军。
方不渡不喜欢应付这些，他讨厌这些弯弯绕绕。
他眉头一皱，方不时就知道他不赖烦了，自家嫡亲的弟弟，他还能怎么着。只能自己替他应付这些人。
他看着似乎对宴上酒菜十分感兴趣的方不渡，叹了口气。也不知道他回来究竟是好事还是坏事。
宴上有不少人明里暗里地想要拉拢方不渡，可惜很遗憾，方不渡的嫡亲兄长叫方不时，是礼部出了名的能说会道，好些人被方不时绕着绕着就给绕糊涂了。
“哥，厉害。”方不渡抽空凑到他哥身边赞了一句。
方不时保持着笑容，拧了把方不渡腰间的软肉：“你给我说话注意点分寸，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心里把着点儿门。”他就怕他这里挡的严严实实的，结果他弟给他掉链子。
“知道了，知道了。”方不渡随口敷衍了一句。
这就是他不喜欢文官的原因，当面一套背后一套的，不知道多少人心里讨厌他讨厌得要死，面上还要做出一副器重他的模样。
方不渡嗤笑一声，没去管那些大臣们的脸色怎么样，反正有他哥在呢，不怕。
方不渡也不管他头疼的兄长，自己喝着酒，顺便和几个相熟的人说几句，再接几句小皇帝的话。
转过头时，恰巧与那紫衣的相爷对上了眼神。
苏听雨有着一双漂亮的桃花眼，乍一眼看上去满眼深情，眼睛黑白分明似醉非醉，也不知是天生的，还是酒太醉人了，眼角略带浅浅红晕，让人心神荡漾。
仔细一看，那眼里的情又似雾一般散了。
或许是方不渡眼中变化的神情吸引了苏听雨的注意，苏听雨看了他一会儿，最终笑着颔首，算是招呼。
方不渡下意识地避开了，却又不自觉地用余光瞟向那人。
他想，这样一双眼睛，吓得住谁呢？
苏听雨并没有多纠结于方不渡，错开了眼神就自己撤回了目光，与身旁的人低声说着什么。
方不渡的目光基本上都停留在那个紫衣人的身上。
有好奇，有不解，还掺杂着一份其他的意味。
“小二，给我把你的目光收一收。”方不时压低了声音说着。
方不渡收回目光，问自家兄长：“哥，你说这样的人是怎么坐上丞相的位置的？”
方不渡目光轻轻掠过苏听雨，他原以为坐上丞相这个位置的人，会是像傅其舒那样老奸巨猾的人，不然怎么能抢了傅其舒那老贼想要的丞相之位。可是，眼前这个怎么看都不像那种人啊。
方不时还能不了解自己弟弟的性子，看他那目光就知道他脑子里想点儿什么，压低了声音训道：“你给我收敛一点，你这看脸分人的性子何时能改改。”苏听雨要是那么好相与的人，那怎么能够稳坐丞相之位。
“知道了，知道了。”方不渡漫不经心地回答，余光还是落在了那霞姿月韵的人身上。
余日将落西山，橘色的光洒在京城之中。
软玉阁。
紫衣的男子含笑听着屏风后的女子拨弄琴弦。
屏风后的女子看不清面容，只能隐约可见身姿曼妙，半隐半现中才更加吸引人。
只是软玉阁的妙音娘子，一手琴曲，勾的不知道多少人花千金一饱耳福。
苏听雨对面半躺着个浪荡子，头发披散，衣襟半开，怀中搂着个娇俏的花娘。
他看了一眼坐自己对面的那个衣冠齐整的男子，撇了撇嘴：“季安，你就不能换个地儿听曲儿吗？”
苏听雨嘴角含笑：“仲书，你明知道我不是为了听曲儿来的。”
明白苏听雨意图的魏莱抱着花娘的手一紧，垂下眼：“我不知道，管你的，你听吧。”
魏莱搂着花娘要往其他房间去，他人一看就是要办事儿的。
魏莱出了房间，苏听雨撤了笑容，叹了口气，但还是温声让妙音娘子先出去。
妙音娘子抱起琴，福身行礼，退出了房间。
一名侍女低头进来，拨开浅青的帘子，行至苏听雨旁边：“公子，你的酒。”
“嗯。”为魏莱感到头疼的苏听雨随手让侍女将酒放下便好。
侍女退下了。
苏听雨叹了口气。
魏莱与他父亲的事情他也清楚，可是他这样一直消沉下去也不是事。
他与魏莱也是自幼相识的，作为友人，他也不愿魏莱就这样沉迷与青楼歌坊，做个花间浪子。
遥想当年，魏家三公子也是个年少闻名的才子。现在提起，谁家不感叹一句世事无常。
苏听雨拿起一边的盛酒的瓷壶，给自己倒了杯酒，喝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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