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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六章:百般皆是好,万般皆是苦


  时间一晃而过,一年的时间说长不长说短却也不短,然而这短短一年,却已经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不论是人还是事。在云姕烑走后,姬南琋和云赪燚即刻驾马追去,但终究是生生错过了,便再没有看见过云姕烑等人,然后要说是人间蒸发却也算不得,偶尔也会有人瞧见她,说她又走过了哪个山川,经过了哪条河流,看过了哪些山水,救过了哪些可怜人。可是每当他们匆匆赶过去的时候,她却总能悄无生气的离去,如此往复,这一年便也就悄然而过。在这期间,云赪燚迅速吞并了白芷,将白芷归为乾仓版图之下,与凤丘成对立之势,且时有摩擦,却不过是试探之意。短短半年,启明皇便郁郁而终,据说直到临死怀里都抱着一副画像,乃是云赪燚的母亲桑未央,可是连他自己怕是到死的时候他都无法确定他究竟抱着的是谁的画像,是那个一眼便让他惊艳了一生的桑梓辰?还是那个爱着他一生、伴了他一生,却如他们所说满是罪恶的桑未央,剪不断理还乱,如果他当时没有一见倾心,那他们会不会都还是原来的模样?临死前,他下令将所有过去的都烧毁,愿来世相见时,都干净明了,再无前世羁绊。自启明皇死后便由当时的太子,也就是原来的七皇子继位,由于年岁尚小便一直由摄政王辅政,然而不到三月,这位皇帝陛下便在玩闹之时坠马身亡,云赪燚再三推辞,在众臣几次跪请之下才松口答应继位,封号云景,改乾仓为云烑,以云都为云姚国都,并在继位当日举行了大婚典礼,封云氏云初为皇后,即便众臣尚书反对,然一意孤行。桑老太爷甚至找过他,想让他迎娶桑氏女,他只是冷笑一声:

  “我不是阿姐,我对娘记忆并不多,尤其是那个桑未央,我是不会承认她的!”

  “你竟然违背伦理!”

  “伦理?养恩大于生恩,这么算,我娘就是我娘,我阿姐就是我阿姐。桑家?你们若是好好的,便是外祖家,还想让我娶给皇后给自己添堵?你做什么美梦呢!”

  “孽畜!”

  “你最好收起你那副血亲的面孔,在我娘那你没讲,我阿姐那你也没讲,在我这,就更没必要了。”

  “看在外祖母的份上,我保你们一生顺遂!也只是仅此而已了。”

  “你你你…”

  “云玦,送桑老太爷回府!”

  “是。”

  “顺便提醒下我那几个表哥么,将老太爷看好了,拎的清一些。”

  “臣明白。”

  “云赪燚!”

  “放肆!陛下名讳岂是你能唤的!”

  “臣…”

  “外祖父,你给知道,我连亲兄弟都不在意,你说我会在意一个小小桑府吗?”桑老太爷一愣,是啊,眼前的这个人就是害死了自己的弟弟的人,连眼睛都不炸一下,他怎么忘了!在他心里可能唯一的软肋就是云姕烑了,是他失策了,他该好好养着她的!

  “你一定在想,如果当初好好对待阿姐。也许现在也有人能推你们一把,是吗?”

  “怎么办,都被你猜对了,可惜啊,你们都没机会了!送客!”

  待他们离去,御书房里又安静的只剩下他一个人,不仅他们没有机会,连他自己也没机会了吧。阿姐要是听说他那个所谓的弟弟死了,也一定会知道是他做的,会对他更失望吧?吱呀一声,门被推开。云赪燚警觉的看向来人,见是云初才放下了满身防备。

  “你怎么来了?”

  “我来看看。”

  “云初,你说我错没错?”见他疲惫的揉着头,她有些沉默,因为她也不知道他究竟错没错,人不为己天诛地灭,看起来时没错吧,可是却总觉得有些不值得。

  “重要吗?”听到她淡淡的声音,他诧异的抬头看向她。

  “不重要吗?”

  “不重要,因为不能回头。”

  “是啊,不能回头,又何必问什么错不错呢。便是错了又如何。”

  “无妨,错了也不怕,你总不会是孤家寡人。”

  “你会陪着我?”说这话的时候他一直看着她,见她先是一愣,他的心瞬间一沉,又见她突然歪头笑了起来,那笑容说不出的好看,直直的印在他心上,他不知道有些人就是如他这般,以为自己不喜欢、不在意,却在某一个小表情中就被人看出了端倪,而她这种心思格外细腻的女子,自然在他那一沉的瞬间就明白了,她在他的心里啊,只是他自知罢了,小姐果然是很聪明,因为知道才会让她答应永远陪着她吧,从一开始她就在算计她了吧,可是她却甘心所愿。

  “自然,我是你的皇后啊。”我是你的皇后啊,这一句,是承诺、是誓言,自此魂归一家,生死相随。这一刻,云赪燚终于明白阿姐为何让云初陪着他,她从很早之前就察觉到了他的野心,她没有阻拦他,她在成全他,甚至在他不知不觉间给他准备了一生的礼物,陪伴。他走近她,他第一次这般认真的看着眼前的女子,浓眉大眼,少了一般女子的温婉,却多了一些一般女子所不曾拥有的英气,可是直到此刻他才发现,这个女子的眼睛美得竟然,因为满眼都是他自己。这也是第一次她靠的他这般的近,近到能听见砰砰的心跳,却不知道究竟是他的还是自己的。而在多年后,在云赪燚死去的那一天,在丧声长鸣的那一天,就像她承诺过的那样,她也一并闭上了她美丽的双眸,自此星河沉落,如她所愿,上穷碧落下黄泉,自此一生,都陪着他。

  而远方正在欣赏天边美景的云姕烑,听闻的时候手中的奶一顿。

  “小姐?”

  “嗯?”

  “你在想什么?”

  “我在想,他得偿所愿了,是不是很是欢喜?”那个以前总是跟在她身后的小尾巴终于长成了会飞的雄鹰,脱离了她的羽翼,开始在自己的天空中振翅翱翔,一飞冲天,她觉得骄傲,却又觉得有些失落,因为那个孩子,不需要他了,即便没有他,他也能过的很好。

  “你不高兴吗?”

  “没有。我没有不高兴,只是不知道该用什么样的表情来面对这件事。”

  “少爷得偿所愿不好吗?”

  “没有什么好不好,只有要不要,他想要,便如他是所为,自己去争去夺。可是并不是所有人都能理解,那个位置,真的就那样吸引人吗?”

  “所有人都以为那个位置权倾天下,却看不透,那终究也不过是一座坟墓而已,一座宫殿,却住着一群未亡人。寥寥此生,也只能与权谋为伍。”如我这般,机会耗尽了毕生年华,来换得几日潇洒。

  “可是若他觉得值得呢?”云姕烑一愣,是啊,若他觉得值得呢?那便是心头好吧。她也不是他的蛔虫,如何能断定他是悲是喜?云姕烑笑着回头看向小腹便便的初冬。

  “我的白牡丹真是聪慧,一语惊醒梦中人啊。若他觉得好,那便是所有事都值得。所有痛都不算是痛,只是那个孩子,终究是可怜了些。”

  “那个孩子?”

  “是啊。”那个孩子,生在帝王家才是他此生最大的错,谁又能说云赪燚做错了呢,他若不这么做,待小皇帝成年必要要经历一番血雨腥风,他不过是将一切以最直白的方法扼杀了而已,没有人能说他不对,因为谁都不是他。

  “不过我家初冬肚子里这个就不一样了。”

  “怎么不一样?”

  “这是一个小公主,爹疼娘爱,还有个将她当做宝贝的姨姨。”

  “他爹就是个木头。”

  “呵,你不就是喜欢那个木头么。瞧,你的木头来了。”初冬回头望去,便见云澈缓步走来,她的脸上扬起了温柔的笑意,云澈心想当年他就是被这个笑容击中了心脏,如今这个笑容终于彻底属于了他,当他的目光扫过她的肚子,在那定了定,那里孕育这他们的孩子,他视若珍宝的孩子。云姕烑看着他们交缠的目光,温和的笑了笑,真羡慕啊,又真可惜啊,带着爱意出生的孩子必然是幸福的,当年她也是吗?许是是的吧,因为她始终记得她睁开眼的第一眼,那个被她唤做父亲的男子扬起了同样的笑容,那带笑的眼睛里有璀璨的星光,而那个温和的女子呢?那温和的笑意也不是假的啊。可是后来,怎么就变了呢?如果一直不曾变过,那该多好,他们都不会是如今的结局,怎会是这般的境地。

  “小姐?”

  “嗯?什么?”

  “云澈问你,我们呀不要回去?”是啊,要回去吗?他要大婚了,她原是应该回去的。可是她不想面对桑家的人,也无法面对云赪燚,她始终无法从上一辈的恩爱情仇里走出来,这么久了,她还没学会放下。

  “不去了。”她想,她也许这一辈子都无法放下了,有的事想要原谅是一回事,做不做的到又是另外一回事,起码此刻,她无法做到,终其一生,也未必。

  “那,要不要送点什么回去?”

  “你不是不喜欢他了么?”

  “…可是礼还是要送的吧。”

  “不用送了。”

  “不送?”

  “嗯。”因为他的礼,她早就送了,他不曾察觉,可是他偶尔停驻的目光却一直追随着她。

  太熟悉,所以她从一开始就猜到,早晚有一天,云赪燚会爱上这个固执、聪慧、满眼都是他女子。

  “咳咳咳。”

  “小姐!”

  “好啦,我没事,不过是染了些风寒而已,你不用这么大惊小怪。”

  “你得好好将养着。”

  “我这还不算好好将养着啊?我成天吃了睡了吃的,我都胖了。”

  “哪里胖了!”

  “你去年给我做的衣裙都穿不上了!”但凡女子哪有不爱美的,想到这个她就来气!初冬总是担心她,变着法的给她做吃的,为了不让她担心,她都是配合的都吃了,可是结果就是她胖了!

  “额。那是因为缩了,我再给你做就是了。”

  “噗!这衣服还能缩,你倒是厉害了。”

  “哎呀,反正小姐没胖。”许是她不曾觉得,自从和云澄成了亲,她少了一些少年老成,多了些女孩子的娇俏,如今要当母亲了,有时候反而孩子气起来。

  “好了好了,当着你孩子的面,少说胡话。”

  “我哪有。”

  “小姐,天色暗了,我们回去吧。”云澈适时地打断了二人,云姕烑回头看了眼天边的彩霞,这个边境的小城真美啊,原是待个几天就要走的,可是那天突见初冬呕吐不止把了脉才知道是怀孕2个多月了,稳妥起见,他们就留了下来,一呆就是几个月,如今这肚子也鼓了起来,更是不便再走了。

  “回吧。”

  云澈跟在二人身后,看着边走边说话,偶尔还斗斗嘴,他觉得如今这样的生活就很好。小姐真的算是个不错的人,没什么架子,对身边的人也好,她原是该值得更好的。

  “云澈,你快些。”见初冬回头唤她,他不做细想便习惯性的答道:

  “好。”

  夕阳将三人的背影拉的好长,就像新生命一样,永远都在延续,不论是他们的故事,还是新的故事。

  而在另一边,姬南琋正在在和他父亲、他舅父对峙,剑拔弩张。

  “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

  “我不娶!”

  “孽障!你知道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舅父!父亲!我不会娶别人!”二人看着跪在地上却固执不已的姬南琋,恨其不争!

  “朕知道你喜欢那个乾仓女子,朕也派人打探了那云染郡主,舅父承认,那女子足以和你匹配,相貌、才情、手段样样拔尖!可是这样的女子注定不会嫁给你!”

  “我知道。”

  “她那个弟弟,以前还是个小小王爷的时候,她便为了他披荆斩棘,如今他已经贵为云景皇帝,和我们对立两边,除非你背弃凤丘,否则注定没有结果。”

  “我,也知道。”

  “逆子!你既然都知道,怎么,你还当真想要叛国!”

  “父亲,我没有。我只是…”

  “朕知道,你感念她的恩情,也承认当年那件事她确实是帮了我们一把,可是战场都无父子,又何况是如今这般境地,不是他死就是我活的,你总不见得要将恩情用整个凤丘来报答吧!”他估计把他的敢情归类的于恩情,是以从他口中说出那两个字的时候,格外用力,听得他生疼。恩情?他从来没有念过她的恩,哪来的恩情?他想要的不过是那个人!那个在树下回眸浅笑,微醺请他喝酒,那个握着他的手他就想放开的人啊!她的舞他没看够,她的琴他没有听完,她的曲他还想再听一曲啊!

  “我爱她!”是的,便是不能在一起,身边诸多阻挠,他也不想否认,他爱她,一爱数年。

  “混账!”

  “你好好和他说,动什么气啊。”

  “好好说,他听么!”

  “阿琋,本也没什么,不过一女子,你想娶也就娶了,可是你该清楚,她那样的女子,是不可能进我们家的大门的!”

  “她那样的女子?她什么样的女子!”

  “朕和你父亲都听封亦说了。”

  “封亦?他说了什么!”

  “她乃是早殇之象!更难有子嗣啊。”

  “那又怎样!”

  “好好好,就算你愿意,我们也同意,怎么,你还能给她正妃之位?”

  “我……”

  “退一万步讲,那样高傲的女子怎会甘愿屈居她人之下,与他人共侍一夫,她可甘愿?”是啊,她不会,不能,也不甘愿,所以他们才注定只能错过。

  “我不会娶她。”

  “那你…”

  “可是我也不会娶别人!”

  “你说什么!你再说一次!”

  “我不会娶别人!”

  “姬南琋!难道你要我们堂堂凤丘大国后继无人不成!”

  “什么叫后继无人!舅父正直壮年!再生一个就是了!”

  “你说的倒是轻松!你知不知道你舅父…”似乎想说什么,却莫的住了口

  “舅父怎么了?”他看了他一眼,叹了口气道:

  “阿琋,舅父也不想逼你,可是…如今,除了你,皇室再无他人了,若是在你这里断了根,便真的是要覆灭了。”

  “什么叫…再无他人?”

  “当年白芷围困凤丘,舅父中了一剑你是知道的。”

  “那又怎么了?”

  “当年屠城,除了瞒住你的事情,就是想瞒住我手上一事,那一次受伤…我…终是上了根本。”姬南琋大惊!伤了根本!难怪这些年来舅父很少进后宫,也再无仔细!甚至对他格外偏爱和容忍,原来…如果是这样…那就真的是除了他…再无他人了。书房陷入了诡异的沉默,他跪了很久,终是道:

  “我知道了。”说着缓缓站了起来,低垂着脸遮挡了自己所有的情绪。

  “阿琋…”

  “二妹妹就算了吧,嫁给了我才是真的悲剧。”

  “那你…”

  “我自己选。”说完转身离去,打开出门门的一瞬间,他伸手遮挡了这刺眼的阳光,明明这么亮,为何他却觉得眼前全是黑暗。他知道,跨出这扇门,娶了那个人,他和她这一生,应该就再也不会有任何交集了,她那样骄傲的人呐,大概会彻彻底底干干净净的将他从她的世界里驱逐。他定了定神,抬起僵硬的腿,终是走了出去,没走多远就看见他的表妹,十三公主。

  “表哥!”

  “二妹妹。”

  “表哥,听说我要嫁给你了?”

  “你不欢喜?”

  “我也不知道我欢不欢喜。”

  “你喜欢表哥吗?”

  “喜欢啊,可是我还喜欢玉容姐姐,喜欢尔澜妹妹,喜欢朵朵,我都欢喜的。”

  “傻瓜,你不用嫁给我。”

  “嗯?那我不能欢喜表哥了吗?”

  “自然可以,我永远是你表哥,二妹妹日后也定会遇到一个如意郎君。讨你真心欢喜。”

  “嗯!”

  “去吧。”说着便摸了摸她的头,见她蹦蹦跳跳的走远,他垂眸看向自己的手,你还有机会,可是我却再也没有了。

  待他离去,书房里便仅留下他们二人,二人却相顾无言,终是只闻一声叹息:

  “他会怨我们的吧。”

  “他不会。”沉默了下后,又说道:

  “他只会怨他自己,为何错生帝王家。”

  “那个女子,真的那般好吗?”

  “未必,只是因为欢喜,所以便是百般皆是好。如你心里那个人。”

  “……”是啊,他终是闭了闭眼,疲惫的靠在龙椅上,百般皆是好,最终只得万般皆是苦。他如是、他如是、如今,他也亦是,他们能如何?百年基业不能毁于自己手里,所以他们都做了取舍,取了天下,取了责任,却终是舍了自己,只能任由自己发霉、腐烂,奈何,生在帝王家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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