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20
山林中的树木用雨水洗刷后变得更青翠欲滴，白日艳阳高照，云从聚集。
树苗质损的事被低调处理，田明对徐秋叶说，上头并不打算将胡先才暗中调换劣质苗的作为公示出来。
有如此考量，一来是为稳住农场的民心。
二来，是农场监委们想借此机会揪出那些从中牟利的同谋，这个骨节眼上，还是低调为好。
徐秋叶正登记着队里树苗损坏量的数据。
大部分老苗根没入土，这会儿已经变成了死苗，还有些嫩苗木也营养脱干开始沤烂，为今之计，只能将它们都堆放起来，晒干后拿去烧掉或当柴火卖掉。
听见田明的话，她道：“我没意见，听从命令嘛。”
两人站在向阳面的南坡上，云层低低浮过，一会儿阴，一会儿阳。
田明看着这片空空如也的山地，感叹道：“徐同志，这次多亏你留个心眼，又技术过硬，不然我还蒙在鼓里。”
徐秋叶翻页表格，冲他笑：“身为队里一份子，这都是应该的。”
田明惊讶她的表现，更纳罕她不邀功，反而似有与生产队共进退的积极工作之感。
山上蚊虫多，日晒又雨淋，比不得下地干活的农民，工分挣得多，还能找地避雨。
且山下种庄稼收成快，他们呢，三年两载见不到本，渐渐地队里头大家都工作热情也不高。
田明想起当年来到山上，雨季来时自己走哪都有大蚊虫，站哪儿都怕下雨遭雷击。
还谈什么积极工作，简直都要恨天恨地啦！也就手里这把锄头熟悉了山中的土坑，才一干就三年，三年又三年。
田明见徐秋叶工作细致，想着要是把她培养成队内骨干，那有朝一日自己退休，届时给她让让贤，也不是不行。
田明埋下私心的种子生根发芽。
吃午饭时，他把队里的人召集在一起：
“杨场给了新方向，咱脚下这片塬上地头日后啊就策划建成果园，这段时间，俺们就搜罗些主意，改天俺一同报上去。”
此话说出，队里都炸开锅地讨论，像打仗提前来临、可敌军又是自家丈母娘般，激动又不安。
原本引起非议的印尼归侨嘴里又激动地念叨着种荔枝。
但这次倒没有庄户人反驳他，原先有过争执的两位农民不怒反笑，再无半点硝烟味儿。
徐秋叶笑着对严树安道：“他们态度转变挺大呀。”
“混熟了呗。”
严树安莞尔耸肩：“那天许志闻回去后做了印度薄饼去见邻居，才发现原来顶嘴的两个人就住他对门，这不，处得简直跟难兄难弟忘年交一样。”
徐秋叶又睨了眼，捂嘴偷笑。
转至下午，徐秋叶终于把登记好的资料交给田明。
田明见她数据做得整齐漂亮，不由得又生出赞赏之意。
他故意道：“徐同志，你再去铲铲肥。”
种下的树苗还有些是好的，国家对农场足够重视，这会儿营养液和肥料都搬上山来，现在是能保就保。
徐秋叶点点头说好，赶忙去育林区里。
田明见她任劳任怨，觉得又多个加分项。
徐同志，敬业！
徐秋叶来到育林区，她步子深一脚浅一脚的踩着地面，斑驳树荫下的人影儿忽隐忽现。
她特地向这头负责监工的同志把自己种树的那片区划给她。
那位同志也爽快，还不忘调侃：“咋地，真把它们当儿女养啦？”
徐秋叶笑笑，她确实存了私心，上次和陈白录一起种的两棵树在那呢。
她领了肥料往植林区走，一眼就看见“树苗们”整齐划一伫立在那，两根瘦弱的苗格外明显。
徐秋叶哼哧哼哧跑过去，拨弄完周遭的杂草，才开始淋肥。
过去十年至今，氮肥的使用还在普及阶段，很多农户纳田都是用自家做的农家肥。国家在栖山农场是下了真功夫，农场里率先已经使用氮肥了。
徐秋叶手里拿的是按比例兑过的氨水，一路提过来，已经让她小脸上的汗倍增。
她拧开桶盖，一股刺鼻的化肥味腾升而起。
徐秋叶揪出苦瓜脸，好在那股气过后，气味又淡下来，她拿施肥器搅拌两下，开始吸管浇肥。
这个年代的施肥器也远没有后来的发达，需要她一点一点地浇。淋肥过程中，要看准位置，肥料有限，她也要保量使用。
轮到浇那两株小矮苗时，徐秋叶停下来观量，它们小小一根，只如拇指头粗壮，相比其他树苗，这确实……秃得紧。
好在树冠上的嫩芽比以前开得更盛，没有要坏死的迹象，徐秋叶固了下土，小心翼翼地在周边洒些肥水，自语道：“你们可一定得活久点呀。”
身后有脚步声从远及近，是严树安走过来：“嘀咕啥？”
徐秋叶吓一大跳，耳根微热：“没、没。”
严树安性格直爽，别人不说她也不追根究底。
她过来帮徐秋叶掌肥，其实也有事问：“你有什么主意不，田队长说上报的话要列方案呢，可我中文还写不顺溜，也没什么想法。”
徐秋叶刚才已经捋清楚，田明之意，就如她大学所写的商业计划书，要根据手头资料和实地考察，有理有据地写份文书出来。
而非口头说种个啥就的啥。
徐秋叶也摇头：“我也还没主意。”
毕竟像种果树这种大事件，农场是会邀请专家来测量定夺，她的主意未必能被采纳呢。
下午太阳落山，徐秋叶照旧背着锄头回家。她上工满足月，今天刚领工资，此刻心情美得不行。
侨民点面前是片荒土地，头阵子被划分给归侨们，说是提供给大家种豆种菜之类，补给家中伙食。
徐秋叶他们自然也分到了五分地。
回到家见没人，她把工资妥善收好，走出门口张望。
远远看去，果然看到田间蹲着妇女的身影，是徐梅芳正拿着削好的竹子做篱笆墙。
她脚行动不便，可手灵活得紧。加之年纪上来也闲不住，一天不找事干都难受地慌。
这下分了地，便二话不说拿着锄头捣鼓起来。
旁边是徐秋同和徐秋英，正给徐母打下手。
现在已经九月，银湖县的小学已经开课，但二弟和三妹却没有上学。不过学习进度照旧不落，徐秋叶每晚会给他俩教学，布置作业，让徐母监督晨读和习字。
徐秋叶来到田间时，徐母刚把最后的竹片扎固好。
徐秋叶掏出汗巾递给她，“娘，您歇会儿吧，我来。”
这个篱笆围城小圈，就像隔绝外来天地，又离家近，乍一看还真像个门前小菜园。
徐梅芳惦记着秋收收豆子过年做豆腐，早早就准备好豆种，在五分地上播上两分，等着以一收十。
见到大闺女来，她接过汗巾子，毫不留情调笑，“你来？不是娘打击你，瞧瞧你那细胳膊小腿，凿得动地吗闺女？”
说完，她把汗巾往脸上抹，日晒让她饱经风霜的脸变得又黑又红。
徐秋叶嘟哝道：“有您这么埋汰女儿的吗？”
她硬拉着徐母坐田梗上休息，自己去提锄头。
徐梅芳拉扯徐秋叶长大，知道她从小体质不好，干不得重活。可她不知道徐秋叶在山上的种树战绩，只以为她进了生产队，也是陈白录弄进去的闲职。
争执不过，只好依言坐下：“看你能整出什么花样来。”
反正她没事干，大不了晚点翻工。
徐秋叶对种豆子还留存着点记忆。
上大学时，农学院有师姐是做转基因大豆的种植实验，她为了搞实践学分，跟着学习参加。别说，一学期下来，过程挺带劲，黄豆粥也听好吃的
这块地原本划下来时就翻耕过，徐秋叶按着记忆，开始划勾堆土，待铲除完土面的杂草，便开始作畦。
所谓作畦，便是将这小块地分成三块长块，中间留有小沟，用作日后灌溉、排水施肥用。
而作畦又分为平畦和高畦，平畦易保水保肥，高畦不怕积水太涝。
不过黄豆喜干土，脚下这片土刚好，干度适中，但徐秋叶尝试用锄头敲两下。
但这地表的田土真不是一般地硬。
徐秋叶：“……”
徐母正在旁边等着她服软看好戏，那她就更不能偷懒和落得下乘。
徐秋叶咬起腮帮子，颇有一副跟这面土地杠上的架势。
她力气使出大半，把作好的平畦又挖出土穴。每条畦横着三个坑，竖着有十五个，整整齐齐地张口，像在等饭吃。
徐母渐渐变了眼色，她家闺女，好像有两把筛子，瞧这地，勾得多板正啊。
二弟和三妹眨着眼，也坐那一动不动地看着姐姐。
徐秋同说：“阿姐好厉害。”
徐秋英便点头符合：“嗯嗯！”
徐秋叶掺着腰，又擦擦汗，妈呀，好累！
侨场的气象果然奇怪，前阵子下过雨这田明明还泥泞松软，怎么出过几日太阳，这田跟闹旱一样。
她微微小喘着，把额前的刘海拨向脑后，向弟妹两勾勾手指头：“秋同秋英，过来撒豆子。”
兄妹两抱着豆盒子扑哧扑哧走过去。
徐秋叶说：“你们一人放一边，每个小坑放5到6个豆子，会不？”
徐秋同点头：“我会！”
三妹看哥哥点头，她也慢半拍地点，奶声道：“我也会！”
两人开始放豆子，如数家珍般点好数，再放进每个小坑。
徐秋叶去开另一道畦，照旧挖好土穴，这块地面积本来不大，她很快处理完。
再过去“检查作业”，竟发现两小屁孩因放豆子的事情，正打起小闹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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