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15
陈白录捞起茶盅倒水喝。
他似笑非笑，问：“很好笑吗？”
“哦看来不好笑。”徐秋叶摸着后脖颈撅嘴，霎时如阉掉的茄子。
只好转身问老板，馄饨煮好了嘛？
老板热情应声，他头戴瓜皮帽，眼下褶皱的面皮上笑意遮不住，身上穿着深色棉麻褂子湿掉大半，不知是汗还是雨。
两碗馄饨上桌，老板对徐秋叶两人笑着说慢用。
生活再难，八面玲珑是人的常态。
解决掉晚饭，徐秋叶捏着已严重脱水的荷包，肉痛般地又打包了两份干捞饺子。
结账的时候却被告知，她身边的小先生已经付过了。
徐秋叶默默记上一笔，有股暖流在心口淌过。
她跟上男生脚步，搜肠刮肚地按照记忆，给他介绍银湖小县的风土人情。
夏季的天色变黑总是慢半拍，逛下这条不甚富裕的街巷，手里积攒着各种传单，时间竟也流逝大半。
两人赶上末班车，架在车上的“大喇叭”有生产顺口溜反复循环，朗朗上口。
徐秋叶被洗脑，忍不住跟着默念，什么“劳动最光荣”“贪污极可耻”“努力奋斗创造幸福生活”，鸡汤话押韵得让陈白录忍俊不禁。
两人到站，“栖山华侨农场”六个字样在泛黑泛蓝泛灰的天际中，显得深沉又恢弘。
在侨场大门登记完信息，徐秋叶忍不住打个哈欠。陈白录看她：“困了？”
徐秋叶赶忙否定：“我在放松嗓子。”
陈白录深深看向她。
徐秋叶：“我真的在放松，研究表明打哈欠是嗓子最放松的时候。”
她长睫眨下又扇起，菱唇微嘟，看着可爱像在撒娇，可陈白录了解这是她撒谎时的惯常动作。
看场的大爷正用八卦目光盯着他们。陈白录拧起眉，默默将伞降低，骨节分明的手掌扶住她后肩，女孩便像被他团团包裹。
“嗯，回家了。”
左边是男生的手，右边是炙热宽广的胸膛，徐秋叶步伐被他带着节奏，视线竟一时不知该往哪里瞟。
她胡乱瞅着，这一看，还真似看见道熟悉身影，拄着拐杖，略微佝偻。
她眨眨眼：“那位是陈老伯？”
“陈老伯？”
陈白录追随她的目光，果然见到个白眉白发的老人。
“他是李军的邻居。今天我和李军帮他改秧苗，可是好奇怪，李军说陈老伯从来没和他们家搭过话。”
徐秋叶三两下将今天的经历供出来，丝毫没感觉到身边的男生面色已有不虞。
陈白录看向那栋在雨刷后变得崭新的建筑，看样子，陈老伯是刚从胡老里出来。
他盯着那抹影绰身影：“想知道原因？”
徐秋叶：“想。”
陈白录收起伞：“那你明天起晚点。”
“”
天越来越黑，夫妻俩跟着陈老伯来到白叟村。
起先路上还有许多农家的灯火照拂，越往里，黑暗逐渐拥抱周遭空气。
要是以往，徐秋叶对走夜路是绝对胆怂，但跟在陈白录旁边，她竟觉得有种跟在大佬身后探案的刺激感。
徐秋叶被这念头惹笑，中途险些踏滑一道石阶，还好陈白录将她扶住。
半道途中，她突然问：“陈白录。要是等等发生什么事，你能不能让我先跑？”
陈白录差点以为自己听错，他无声揶揄：“你的问题很真情实感。不过出于人道主义，你难道不应该说让我先跑？”
“我腿短呀。”徐秋叶想得理所当然，“你就不同，力气顶我两，聪颖又厉害，侨场的人也忌惮你，你肯定有办法脱身。”
她耳目一动，男生愉悦调笑的气音从上方传来。
徐秋叶被这气息一挠，羞赧道：“虽然我实力也不赖，不过在认知这点我有自知之明的。你笑什么？我是真得很认真在讲！”
“先跑未必是好事，不过——”
“不过什么？”
陈白录镇定道：“但我会尽力把你保护好，无论在不在我身边，都会确保你的人身安全。”
眼看就快到陈老伯家，徐秋叶闻言停下来，水渌渌的杏眼直勾勾盯着他。
“看什么？”
陈白录捂住她的眼，语气轻飘飘，仿佛在说今天的天气如何，“我也很认真在讲。”
徐秋叶清晰感觉到自己的心脏在噗通噗通跳，一声一声，铿锵有力。
搞、搞什么。
她明明不是这个意思。
徐秋叶露出条眼帘缝儿，想拨开他的手，陈白录却率先放下，俊脸肃冷，快的像戏曲变脸，仿佛刚才的潋滟柔情是她的错觉。
徐秋叶摁住小心脏。
跳什么呀，不许跳！
这时，李家门内骤然传来狗叫声，是那条驱赶过徐秋叶小黑狗。
黑狗像生生不止地驱赶着某个恶意，紧接着，一道苍老恶毒的咒骂声响起，黑狗似受到攻击，叫声遽然变调，更加尖锐、凄厉。
陈白录捏紧伞柄，黑黢黢的眸子闪着幽光：“果然有问题。”
徐秋叶暗道不好：“陈老伯也上了年纪，陈白录，我们得进去。”
万一陈老伯让狗咬伤，就算他居心叵测，那也是有理方。何况现在事情还未水落石出，幺蛾子少一个是一个最好。
陈白录：“嗯。”
然没等他们有所行动，陈老伯已经从屋里走出来。
他似变了样，原本弯曲的脊背不复存在，拐杖丢掉，手里操着老卷烟，颇为老神在在。
眼里蕴涵的锐利精光，像穷山恶水的林间凶兽。
徐秋叶一天之内像被雷劈过几次。
这哪还是今天下午她见过的慈祥农户，老人两面做派，说是避之不及的洪水猛兽都不为过。
等陈老伯离开，徐秋叶顾不得那么多，赶紧推开李家的门。
李军以为是陈老伯去而复返，还紧绷着神色，小身板一抖一抖得，两颊泪痕明晃发亮。
黑狗四脚伏地，看清是徐秋叶后，又重新匍匐到男孩身边，气息奄奄。
徐秋叶把李军从地上拉起来，八字打开：“我都看见了，你之前为什么瞒着我呀！”她恨不得扒拉他身板：“陈老伯打你没有？”
男孩摇头，眼眶含着的那包泪，随着呜咽出声终于滑落。
“他抢走我们的钱。”
“娘的看病钱没有了。”
“八月发的补贴，给他了，都给他了。”
徐秋叶和陈白录对视了眼，这下心领神悟。
李家并非没有补贴，而是被邻居敲竹杠了。
徐秋叶气不打一处来，她抽来纸巾擤掉小屁孩的鼻涕泡：“别哭，人没事就好。至于钱，我们会给你想办法。”
办法是要的，对质肯定不行，若陈老伯咬死不承认，他们没辙。
徐秋叶安抚好李军的情绪，将包里的饺子拿来热完解决掉。
她敲开李母的房门，妇女惨白着脸，只一个劲地流泪，再呈现不出其他情绪。
徐秋叶将饺子放在生了污迹的木桌上。
观察着妇女的脸色，良久，她咬字清晰，善善抚慰：“李阿娘，李军他过得不好。”
“您的儿子，需要帮助，需要您身为母亲的保护。”
妇女啜泣的声音暂歇，变成无声流泪。浑浊稠浓的双眼终于有些许情绪。
徐秋叶认真看她：“你愿意告诉我吗？”
房间外。
陈白录多点亮一盏煤油灯，破败的小黑屋里瞬间明亮好几倍。
他扶起倒在地上的木椅，又清扫干净地面，把黑狗链子在安全隐匿处拴好，然后才对上角落床里可怜兮兮又戒备的眼神。
李军第一次见陈白录，今晚事发突然，他心细敏感，更能用直觉读懂大人脸上的细微表情。
陈白录在他面前蹲下：“知道供销社怎么去么？”
李军吸两下鼻子，没说话，算是默认。
陈白录脱下外衫，将把口袋的钱和粮票掏出数了数，然后悉数递在男孩手里：
“明天去供销社找个叫严明军的男人，让他带你去买家里的补给和给你娘抓药，能做到么？”
李军看了看手里的钱，终于郑重道：“能！”
“这段时间我和姐姐不会来找你。除了严明军，你谁都不要信，要是还被人骗，我不会帮你。”
陈白录说得直白，但吩咐完又觉不妥，叹口气，干脆写下张字条，让他一同带去。
两人各怀心事回到侨民所。
各种洗漱完后，已经好晚了。
徐秋叶哭笑不得：“被你说中了，我明天真的会晚起。”
“放宽心。”陈白录说，“明天下雨。”
徐秋叶倒在被窝上，发出满足喟叹：“但愿。”
经此一遭，两个人都没学习的心思。
按时按点的同步作息还是第一次，只不过一人在床上，一个睡地板，画面奇异又平常。
徐秋叶在被窝里来回倒腾，突然安分下来，说：“我想帮帮他们。”
“我知道。”陈白录说，“我会托人帮忙暗地照料，你少露面。实在想去，我陪你。”
“你又叫谁帮忙呀？”
徐秋叶缩出小脑颅，娇脆的嗓音染上些许困意：“不错哦陈华侨，回国不久，在侨场人脉路子那么广。”
若她没记错，好像很多事都是陈白录“托人”帮忙的。
哪个兄嘚，肝胆相照，给她来一打！
陈白录欲言又止，斟酌着解释的词语，最终还是归于沉寂。
“先睡觉，以后你会知道。”
https://www.dldwx.cc/xs/18233114/13674426.html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www.dldwx.cc。都来读手机版阅读网址：m.dldwx.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