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惩恶者
迷茫并没持续很久。川久脑筋一转，立马回过神来。
原来是这样吗？他思忖着。在这天底下，不存在他不知道的东西；如果有，那只是“川久”本身并没有知道的意愿。
红袍的苦烨，步入陈段父子两人相拥的地方。他一登临，陈段的眼中便闪过一丝血色。
“多谢大师赐给我们父子俩升华的机会。有你的帮助，我儿明天一定能够得到仙人们的认可，踏入修真的行列，摆脱腿疾的悲剧。”
“不，”苦烨立起手掌否认了他的话，“明天你就带他去的话，岂不是负了自己说的话，徒增人家的不信任。听我一句，你还是歇息几日，再找个借口跟他们解释自己把儿子带过了吧。”
陈段一愣，突然想起来自己说过他是替儿子过来的。若是明日就带孩子过去，还真是证明了自己撒了谎。
一时间，他对这位红袍大师的敬畏又升了一个档次：
“不愧是大师，轻轻松松就能够推算出我陈某经历过的事。如果不是您的话，我这一趟可就真的白跑了，孩子也要再受大半辈子罪。”
“小立，还不谢谢大师！”
十三岁的男孩抓住父亲的衣袂，依靠两条坏死的腿勉强能够站立。即便如此，他还是听从爸爸的话，跟身前的这位叔叔轻微地鞠了一躬：“谢谢大师。”
“好，好——你们有心，就足够了！”苦烨连连点头，双眼中流露出一丝欣慰。
“陈段。”
“大师请讲。”
“带着你的儿子拼一把吧。我们，共同迎接大世。”
话音落下，小男孩松开了紧攥的手。父子两人，眼中闪起了红光。眼白、漆黑的瞳孔，隐去，只留下好似要流血的红。
“陈段领命。”
“陈立领命。”
“我们，誓死遵从大厄的旨意，助厄一宗渡厄幻千宗诸邪。厄一宗永存！大厄永存！”
两人，齐刷刷地高呼。霎时，一袭血衣，凝实在了陈段父子的身上。
“去吧。”
苦烨轻声一唤，陈段、陈立尽皆点头示意，旋即双腿一蹬，从山巅倒向飞下。
将触地时，忽见二人猛一抽身，转过身来，如贪狼猛兽在泛红的山林之间穿行，不久便消失了密林之中。
想那双腿报废的陈立，哪里还有个残疾人的模样。只如饿虎，四肢健全的壮汉都避之不及。
“無義圆珠祭出了啊。虽然得到了大厄的回应，这对我厄一宗并不算是损失，但我真怕你们连这第一关都过不了啊，幻千宗。我给你们准备了那么多惊喜，你们要是崩溃地太早，我的心可是会很累的啊。”
“哦？什么惊喜，能不能先给老子过个目？”
“谁！”淡淡的一句话从后脑勺飘过，苦烨丝毫没有犹豫，立马展开了护体灵气。
他暴喝一声，撤身回首，只见一幕障目黑影覆下。
“滚！”见敌手的袭击出乎意料，苦烨当即祭出本命灵器。
周天，慈悲之猩红乍成。
苦烨咧嘴一笑，已经可以预见身前这鼠辈身死道消之刻难以置信的神情。
“下辈……”
“辈你个头，走你！”
面对苦烨本命灵器的包围，那黑手来势不减，一往无前狠狠糊在了他脸上。只听得一声脆响，周天猩红破碎。眨眼睛，苦烨驻停之所只剩下一道幻影，以及一个深不见底的坑洞。
川久停在那“大”字形坑洞前，伸出脑袋往里边探了探：
“死了没有，没死快点上来，我们来聊聊惊喜。”
“……算了我还是倒数吧。”
“三千六，三千五百九十九，三千，三，零——哎呀呀，一下子就过去一个小时了，你怎么还不出来呢。那老子就大发慈悲，泼盆冷水让你清醒下好了~”川久对着那黑漆漆的洞口调笑道。
待他掌间一旋，便见虚空之间不断地渗出液体。猩红的颜色，汇成浓密的水流，竟是与先前的那红液洪流无异。流液，捏造了自己的外形，贴合那洞口源源不断地注入。
少息，不知几何深度的洞口便已装填不下。过剩的流液在后继者的挤压下反倒成就了一尊别样的喷泉，反冲的液滴在空中点缀出一朵花的模样。其形态，与苦烨那只圆珠上的纹理一致。只不过当它成形的时候，却会莫名其妙地转换为白的颜色，与旁左格格不入。待到形态离散，又归还猩红，分外奇异。
好等歹等，汩汩泉水之中，终于冒起了一连串的气泡。
“究竟是谁！！”泉眼，沉闷音浪破出。川久向后一撤，即刻，猩红喷泉炸裂，取而代之的是一名红发红脸红袍红身的“大红人”。
红人苦烨环望四周，却发现身前只有红眼的陈段。
“你怎么……”苦烨感到疑惑，正要质问，猛然意识到了什么，双目圆睁。
“幻术，是幻术啊！幻千宗，真没想到你们早就开始行动了！”
“让我猜猜你是谁。大长老厉万仙？三长老莫欺言？客卿左岚封？还是那个自视清高的祝老鬼？哈哈哈哈！不会是个糊里糊涂就被迷乱了派来送死的臭小子吧？”
“你猜啊~”化身陈段是川久的小把戏，不过除了掩其耳目他还有其他的用途。被识破假身，于他并无多大的关系。便是如此，他还是借着陈段的皮囊摆出一脸玩味挑衅的表情。
“……看样子，是某位长老的亲传弟子了，不要脸的本事一脉相承。”面对“陈段”玩世不恭的表现，苦烨眸中冷光一闪。
“虽然不知道你用了什么法术，但是你千算万算，都不该算计用我的东西来对付我！”他怒吼一声，炸裂四散的红液悉数汇聚于身前。
从某种程度上来说，作为厄一宗掌门，他是红液的执掌者，红液是他的指纹、血液。在所有厄一人的信仰当中，红液就是大厄之血，淋浴于大厄之血下，厄一宗的人便将得到大厄的祝福，所向披靡！
而不管外人对它如何摆弄，如何设计，大厄之血永远是纯粹的！大厄之血，举世无人得以亵渎！
一切的邪，终将被大厄之血涤荡！
川久挺立，眼睁睁看着那高聚的液球随着苦烨一声令下，乍然。液球化作方幕，如一面针毡，反复穿透苦烨的躯干，直至一滴不剩地融入他的身体。
“身体里充满了力量，这就是大厄吗？越是靠近您，就越是能感受到您的伟大。”他那扭曲的面孔之上，绽放出一朵笑靥花。忽而，他神色一肃，话语阴狠：“杂种！念在你替至高无上的大厄做了苦力，我今日便赏你个痛快！”
“大慈悲，渡厄这孽厮吧！！”
号令一出，天地变色。
面对三度升起的血色龙卷，川久怡然不动。
“修真的人就是这点不好，滋了点甜头就会中二得不行。”龙卷突进，川久将手遮掩住自己的脸。成爪的手，扣住那层名为“陈段”的皮囊。
嚣张无比的苦烨，见他愿以真容迎接死亡，也来了几分兴致。
皮囊被撕扯下，暴露了藏在其后的秘容。
“咚，咚……咚——”
“咚，咚……咚——”
转瞬，风平浪静。嚣张的气焰突变为了极致的恐慌。流淌在风中的，只有紊乱的心跳声。
“就你，也配成为彼岸花的主人，天大的笑话……”苦烨眼中，徒留一团不可描述之物，而那存在如是冷冷嗤道。
“你，你——你到底是谁？！”他牙关打颤，张成“o”形的嘴巴无论如何都无法合上。红袍之下，隐隐约约有清液滴落。
“我？我不是陈段吗？我们约好了一起迎接大世的啊~你忘了吗，苦大师？”那存在一歪头，苦烨连忙惊叫起来：“不！！你不是！滚开，快滚开！！陈段已经走了，你不是他！！”
气息紊乱，他连滞空的状态都无法保持，直接坠落到了地上。
坠落了，却没有任何碰撞感，反倒是柔软的感觉。
“苦大师，看着点自己啊，摔坏了身子，还怎么迎接大世啊，桀桀桀嘻~”
“啊啊啊啊！！！——”
被那存在接在了“怀”中，苦烨根本就升不起任何亲近感，只有无尽的慌乱、躁动。他疯狂地踢踏着，从那存在的身上挣脱，连滚带爬逃窜在山野之间。
“叔叔，你怎么了啊，怎么浑身是血？”
“别过来，放过我吧，放过我……？”身后的声音突然换了一种语调，苦烨下意识一回头，只见是双目清明的陈立。
“陈立？……”他和着湿润尘土的眼眶描绘出一缕淡薄的疑惑，乍然，一根铁链洞穿了面前男孩的头骨，驻停在他的眉心之前。
“啊，啊，哈啊啊啊！！！——”
“叔叔，你怎么了啊？爸爸和我都在等你一起见证大世呢。”陈立灿烂地笑着，同时，身体却是被接连不断的铁链贯穿。
不知从何处伸出的诡异铁链锁住了他的四肢两心，将其吊在了天空中。
“叔叔，你怎么还不走啊。我好痛呀~我和爸爸好不容易学叔叔用邪恶的办法贯彻了正义，为什么叔叔看上去不太高兴呢？”
“难道……”少年嘻嘻一笑，小脸刷的变得青紫，贴到了苦烨的面前：“叔叔是在骗我们吗？”
“我，我……”
“哎呀，这怎么会嘛~叔叔给了我们新生，怎么会害我们呢？叔叔送我们到大厄那里，大厄对我们可好了。它一丝一丝地把我吃掉，就连吃剩的骸骨，都会用这种超级厉害的链条将我们保护起来，根本不舍得浪费。除了爸爸妈妈和叔叔以外，大厄是小立最喜欢的人了。”转瞬，少年又被吊回了天上。他用他那张还复红润的面孔，给这位红人叔叔扮了个俏皮的笑脸。
“不，不是这样的……我错了，我错了！！陈立，我就是个骗子，我就是个拿伪善充慈悲的大骗子，就是个把私人恩怨掺到正邪里的混蛋！求求你了，放过我吧，我再也不敢了……你请你爸爸回去好不好？对不起，对不起……我不该骗你们父子俩的，叔叔求求你让无上的大厄放过我吧！叔叔会改邪归正的，会为所有我害过的人忏悔的！求求你，求求你。”
“求求你了……”苦烨的泪腺崩溃，蕴含着多种情感的泪洗去了脸上的红液。他不停地向天上的男孩磕着头，哭诉的声音愈渐颤抖、微弱。
哒、哒、哒——
渐渐地，周遭消弭了其余的声音。所有的幻象都烟消云散。
“求你了，求你了……”苦烨仍在哭诉着，一双鞋，突然就进入了他的视野。
“你可以预见这样的情景，但是你还是做了。坚守自己内心深处的那一份真实的正义感，扮演起了十恶不赦的角色。”
“求你了……”
“……”许久，许久，这是真实的许久，久到新一日的太阳已经开始慢慢升起。
清晨第一缕冰冷的阳光投射在了猩红的山野之上，刺痛了苦烨早已不堪重负的双眸。
他抬头，除了一个可爱的年貌轻轻的白衣青年，只有自己主动落成的壮景。
“幻象……呵，幻象……哈呜……”泪早已干涸，苦烨干巴巴的眼角只能淌出腐朽的血液。他不住地磕着头，这已经成为了他的习惯动作。
“没错。”
“为什么，这样做。都已经……发生了，还，有必要吗？……”他哽咽着，只是为了求一个答案。虽在诉求着，他的心中却早已没了生的火种。
“正义也许会迟到，但永远不会缺席，对吗？但是迟到的正义如何能担得起这份名号……可我，从来都不是在贯彻正义。”
“天地无我亘古存，星辰无我一般转，世道无我本就乱，善心无我亦常在。老子有什么义务，要替这世间所有不堪入目的混沌买单？”
“世间皆会有善交，会有战争冲突。扛不起战争的存在，是注定的淘汰者。立，则不畏战，不畏流血；败，则不怯败，不根于仇怨。”
“而此世之外，唯我一人。弄你，我不爽，我愿意！”
“至于具体点，‘战’字之上，你越线了，所以我不爽。懂吗？”
“不依死例，只循本愿。我……懂了……”苦烨颤抖着，将脸深埋进草泥之中，不再抬起。
随着一声脆响，他，咽气了。
川久俯视这脏不拉几的尸体，脸色不悦：
“做那么多缺德事，还想一死百了，给我活过来吧你！毕竟，某些人总惦记着尊我为川圣人呢。”
“不过，在我给你搞的镜像里，你要是还敢乱搞，看我弄不死你！”
……
……
“哎，慢点说，别坏了脾气，对身体不好。这茶饼用新采的茶叶做的，你尝些，祛祛火。”
苦烨端坐在敕灵谷府内，手中不自觉地拾了块茶饼在口中咀嚼。
顿时，一股清沁感直冲心脾。
双目无光的苦烨猛地一抖擞，如梦初醒一般，茫然地看着四周。
“素斜……”他怔怔地看着面前的老友，此时，还是一月前两人小聚一谈的日子。
突然间，一席话如五雷轰顶般炸入他的脑海。他惊立起，震恐地环顾四周。
“苦烨，怎么了？是不是最近太累了？”
听闻老友的关心，他又沉寂了下来。
目光，不知该转向何处，就这样静静地钉在素斜仙老的衣服上。
半晌，苦烨开口道：
“突然，想换种颜色的衣服穿穿了……素斜，你这样的白衣，能帮我厄一宗都定制一套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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