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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故人之友


  章鹤鸣的脸色顿时微变,他不禁打量沈昭良久,却始终无法从那淡淡神情中看出任何异样。

  “校尉好眼力!老朽自愧不如。”

  沈昭闻此,锐利的眼神猛然一收,嘴角微微一勾。

  “先生的易装之术实属难得,竟瞒过了我那近侍。我这眼力在您面前实在不值一提。”

  章鹤鸣的身姿似有又挺拔了两分,只见他面上露出淡笑,却不言语。想来沈昭不会只这一番恭维。

  果不其然,沈昭又状似漫不经心地道:“不知先生师出何门?这追踪暗查之术竟连我家侍从亦要甘拜下风。倒叫我心中汗颜!”

  章鹤鸣并不直接回话,只问。

  “若老朽言明师承何方,校尉今日可会任凭我离去?”

  沈昭目露诧异之色,不免惊呼。

  “先生何出此言?您今日来此便是欲择良木而栖,一展往日宏图抱负。而我又慕先生之才情,自是愿引为知己,长守于此。”

  这番话章鹤鸣若信了,他便活不到今日。

  沈昭似无觉察,又重重承诺。

  “先生大可安心。我虽一介女流,然出身显贵,或可为天子近臣,他日若封官加爵,必有您一席之地!”

  若沈昭为儿郎,这一番言语虽略显张狂,却无大碍。然其为女郎,封官加爵之事定然是遥遥无期。跟着她——想来只会蹉跎一生。

  此番言语显见诚意有限。

  章鹤鸣却不以为意,神情反而略显激昂,“校尉既肯诚心待老朽,老朽定是感激涕零,不敢松懈半分。”

  章鹤鸣表露一番忠心,神色更加怡然自得。

  沈昭嘴角的笑容却微微一凝。

  她一时间竟摸不透对方是何意。数月前于府前言她不日将有大变动,此后便游走于偏关城内,将她手中的明桩暗桩一一摸清,在她追捕之际又消失无影,摇身一变成了老学究。

  而今更是送至她面前——若非对方刻意现身,今日在茶馆外侍书定然带不回此人。沈昭甚至以为以她手中之暗卫,也未必能寻到此人。

  此外今日茶馆内的那一番言语——是为引起侍书注意?依她之见却未必,章鹤鸣若想拜访,何愁无面见之机?那番言语许是兴之所至,然纵使其对女子执政并无异议,对她却未免过于了解。

  她之所为真真假假,旁人并不知晓内情,更不会这般笃定。章鹤鸣的笃定源于何处?

  她的神色渐渐凝重起来。

  气氛顿时凝固——章鹤鸣却笑了起来。“老朽原以为校尉素来运筹帷幄,决胜千里。”

  沈昭神色微变,嘴角复又上扬。

  “看来先生对我知之甚多。”她顿了一下,“今日在茶馆内,先生出言相护,我心中甚是感激,在此谢过。”

  仿佛将之前的疑窦尽数丢开,心中已无半分芥蒂。

  章鹤鸣便若有所思地道。

  “今日有人对校尉所为出言相辱,校尉对此莫非不恼?女主乱政乃世人之所见所闻,校尉心中岂无不甘?”

  沈昭闻言却一愣。

  类似之言她曾于数年闻过。

  彼时她尚为闺中少女,仍受困于惠州,却致力于锄奸惩恶,为余家正名,是以承恩寺寂本大师言——此事艰险,成,难以名垂青史;败,定负千古骂名,心中可甘愿?

  她回过神来,眼神再次朝章鹤鸣看去,心中的疑窦愈加深重。面上却不显,只淡淡一笑,“我行欲行之事,为何不甘?”

  章鹤鸣似是没想到她会这般回话,顿时面露诧异之色,“校尉之心性——果真乃落拓不羁!”

  沈昭对此并不表态,只问,“今日茶馆之事我尚有不解之处,先生可否为我解答?”

  “但说无妨。”

  沈昭沉吟少许。

  “那书生言陆太后与今上因漕运总兵一事起了争执,可却有其事?”

  沈昭每月都会与京师互通有无。朝中大小之事她皆了如指掌,如漕运总兵一事,她岂有不知之理?实因欲试探章鹤鸣一番。

  章鹤鸣对此倒不意外,学识才情总要一试方知。

  “此事并无作假。定国公年老力衰,不足以堪此重任,是以请辞。故有漕运总兵之争。”

  定国公是否年老力衰尚不可知,然漕运总兵一职位高权重,且为国朝财政命脉,与盐运使不相上下。想来换作任何人——只要尚余一口气,便不会上书请辞。

  这其中定有隐秘。

  可惜沈昭多方探查仍无结果,她亦不指望从章鹤鸣口中得知原委。便随他用一句年老力衰遮掩过去。

  接着,她又慢悠悠地问道:“依先生之见,何人可任漕运总兵之位?”

  漕运总兵人选有两个,一是陆太后所选,一是端平帝心仪之人。此言看似问谁可担任,实则问章鹤鸣倾向于谁。

  哪知章鹤鸣却微微摇头。

  “依老朽之见,永嘉侯与冠军侯虽各有所长,却未必可任漕运总兵一职。永嘉侯此前数年皆居于辽东,常逐野寇,战四方。而冠军侯又掌五军,唯知练兵之事。自是两人皆不可任。”

  所言合乎情理。

  沈昭却深感意外。以章鹤鸣之心智,定然知晓她的言外之意,却仍说出这番言语……可见他并不认可朝堂之争。

  或许他在茶馆维护陆太后,只因其实心用事,并无奸佞之举,并不代表他认同陆太后掌政。然端平帝乃天命所归,一国之君,岂非臣民拥护之人?章鹤鸣为何要驳他之意?

  沈昭思及此处,不免问道:“冠军侯虽只知掌军之事,然其为人赤城,为何不可担此任?”

  章鹤鸣微微叹了口气。

  “所行非所想。”

  沈昭瞬间明白过来。

  端平帝尚且年幼,于朝政一事仍是懵懂,他怎知何人可担何事?不过听信他人之言罢了。至于“他人”——

  沈昭默了一瞬。

  端平帝亲韩远窦,除了韩党,又有何人?保皇党……果真保皇么?

  然不论如何,此次胜的却是陆太后,足以说明端平帝或者韩党确实尚且弱小。可大长公主此次毫无举措,却不免让人生疑。

  世人皆知其对大周江山有多重视,怎会任旁人乱权?且永嘉侯虽为其子婿,然而两人却颇有嫌隙,否则当年不会任凭先帝将永嘉侯从手握重兵的辽东总兵调至有名无实的右军都督。漕运总兵岂是一军都督可比?

  沈昭微微收敛心神,看向章鹤鸣的眼神温和了许多。

  “先生所言极是。”

  她顿了一下,又用意味深长地语气道,“先生既肯解我之惑,而今仍有一事欲请教。敢问先生来自何处?”

  章鹤鸣不料她有此问,不免怔了一下,片刻后才微微一笑。

  “惠州故人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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