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第二十四章争执

雪雁愣了一下，才道：“大家不都这么叫么？”

        黛玉忽想起她是自己从家带过来的，看来对贾府的事也不甚知情，便罢了。倒是宝玉在旁边道：“我是跟着先前珠大哥哥排的，大约是我父亲这一房单论的排行。你看环儿，大家也叫他三爷，没叫四爷呢。”

        黛玉听了觉得也说得通，只是讶然道：“二舅舅这一房单论了么？不是还没和大舅舅分家呢？”

        话说出口又觉得孟浪，所幸面前的是宝玉，想他也不至于到处乱说就是了。

        宝玉笑道：“他们大人的事，我也闹不清。小时候我还问过一回，说二姐姐三妹妹怎么就放在一起论，到了我这里就单论了。我看母亲脸色不好，也没说出来什么，后来索性不管了。”

        黛玉见他漫不在乎的样子，又是笑，又是叹，不禁道：“你还真是个‘富贵闲人’！”

        宝玉先道：“又有什么不好？”话刚说完，忽想起如今自己定的这门亲事，事先长辈们一点口风没露，也不问自己意思，可见都是从自己这个“闲人”上来，又不禁默默不语了。

        黛玉猜着他的念头，想自己劝也劝了，宝钗的好也跟他说了，只是他尚且不悟，自己能有什么办法？况且他们贾家的事，自己终究是个外人，也不好多言。

        突然间灵机一动，想宝钗对这些事必定比自己还看得清楚些，她如今是贾家没过门的媳妇了，要劝宝玉也是理所应当，不如就把这些事推给她去，岂不一举两得？

        想到这里，便只作不经意道：“这排行的事，我也不大懂，要不你问问宝姐姐去？她向来在这些事上聪明，究竟大人们怎么想，你也明白明白。”

        宝玉一听便道：“她？我不问她！”说罢嘟了嘴。黛玉一边暗笑，一边又劝了两句，才送他出去。

        她想宝玉这事算是尘埃落定，自己在贾府也没什么牵挂，趁着大家高兴，倒是去禀了外祖母，让自己出去走走的好。

        当下去找史太君说了，也不说庄院是近些年买的，只说当年父亲为了怕母亲思念娘家，特地购置了一处庄院，只盼着将来归宁，能长住一阵，如今怕庄子荒了，自己不免去看看，找人收拾一二。

        史太君放在心尖上的人，当初是黛玉的母亲贾敏，如今除了宝玉，就是黛玉了。听她这么说，自然毫无异议，不免又感叹一番，才吩咐人备了车马，好好地送她出门，又叮嘱早些回来。

        黛玉这一回得偿所愿，又是前世今生，头一回自己做主出门，面上虽还是淡淡的，心里已经乐得像春日下的百花园，朵朵绽放。心里知道李大娘余大娘两个是靠得住了，让她们和自己一同上车，又带了雪雁，留下鹦哥看着房里诸事，一行人自出门走了。

        ※

        宝玉那边跟黛玉哭诉了一回，虽经她劝慰，却总觉得这妹妹也和自己生分了许多，又不肯对她发火，自回房来闷闷不乐。

        他近年来长大了些，到春日回暖之时总有些莫名的慵懒，干什么事都提不起劲似的。跟他的书僮茗烟是个促狭的，因宝玉受宠，他便自觉比府里其他下人都高一等，眼空心大，主意又正，想着哄宝玉开心，就把外面书市上那些外传小说，尤其是□□艳色之类的都搜罗了来，勾着宝玉看。

        宝玉一个青春少年，看了这些杂书，不免心旌摇动，每每想入非非，不能自已。又不知道此事虽是人之常情，过滥却也有伤心性，这时心下不爽，就从床头隐秘处抽了本书出来，歪在那里看着散闷。

        忽听外面丫鬟道：“宝姑娘来了。”跟着便是招呼宝钗的声音。宝玉自己心虚，忙把书一丢，就跳下床来往外走。

        这边宝钗刚坐了，听袭人笑道：“宝二爷在屋里看书呢！”心想这人素来不爱读书的，怎么用起功来？莫非因二人定了亲事，他倒要上进了不成？顺带着就问了一句：“看的是什么书？”

        袭人尚且未答，宝玉已经披了件外衣从里面闯出来，忙忙地笑道：“不过是《大学》《中庸》罢了。”一边说，一边又让茶让水，一阵子的殷勤。

        他对宝钗向来平平，宝钗也晓得，这时见他没来由的热情，心里倒生了疑，便笑着点他道：“你跟我这里哄鬼呢？你看正经书，也有个在卧房里歪着看，连客来了都不知道的？”

        宝玉的确心中有鬼，被这么一说，立刻端不住，脸上腾地就涨红了，讷讷的也不知道说了什么。

        宝钗一看就明白了。她有个不成器的哥哥，从十二三岁起，在外面三瓦两舍无所不至，瘦马娈童尽皆染指，家中又没有父亲管教，这些事连个屏障都没有，就都传到她耳中来。

        这时见宝玉衣衫虽还整齐，里面也不像有别人的样子，仍是心里怒气涌上来，倒像往日听说薛蟠又干了什么荒唐事似的，冷笑一声道：“论理我也不该说，但你一年大似一年的了，就算在姊妹们堆里混，好歹也有个适可而止。青天白日的，躲在内室里看些邪书，这亏了是我见了，若要你林妹妹见了，你这脸往哪里搁？”

        要知道宝钗素来待人和气，说话温柔有礼，就算那人有些错处，经她一转圜，都像没多大事似的，何尝有过这么刻薄奚落人的时候！宝玉听了，便耐不住，冲着她脸问道：“我看什么书，与你又有什么相干了？敢是你觉得和我定了亲，就能管起我来了？”

        宝钗心里倒确是有这么层意思，只觉得自己进宫不成，退而求其次，不得不跟这袭爵袭不成、又百无一用的纨绔小公子定亲，已经是大大的委屈了，总要提点着他来日上进，两人的日子方有指望。这时已觉得自己说话孟浪了，但宝玉一点脸不给她留，登时忍不住，要哭又觉得更失了仪态，索性一字不再多说，紫涨着脸站起来就走。

        袭人在一旁早看见他们神色不对，还不及打圆场，话赶话的已经说僵了，这时赶快上去拦着，口中道：“姑娘千万别生气，他原是这么个性子，有口无心的……他不是那个意思……”

        她自己越说越乱，只得向宝玉使眼色叫他也来劝。宝玉本来梗着脖子待不理她们，回头想想也觉得灰心，自己这一辈子，就跟个丝毫不解自己心意的女子拴在了一起。方才在黛玉处就没得痛快一诉，重新勾起情肠来，不由得趴在桌上呜呜哭了。

        这一哭又把袭人吓住了，放下宝钗，转回来劝他。宝钗站在当地半晌，只觉走也不是，留也不是，看着他哭得抬不起头，便长长吐了口气，静静道：“看来这亲事，你是不愿意的。”

        “我不愿意又能怎样？”宝玉哭得兴起，口中没遮没拦地道，“左右人人都说你好，连林妹妹都说你好，还说有你在，将来我也能好。你现在就这样管我，将来难道不要欺压得我抬不起头来吗？”

        宝钗本来听他抱怨，还微微冷笑，后听他转述黛玉之言，不禁怔了怔，索性就转了回来，坐在他身边等着。待他哭得够了，吩咐袭人打水来给他净面，拾掇利索了，才问道：“你从林妹妹那里回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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