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偶遇

2020年1月7日傍晚，季筠霄从实验室出来，准备回家。他把车停在路旁，准备买杯咖啡带回家。

        灰蒙蒙的天空酝酿着下一场暴雨，波士顿的冬天总是令他心情低落。街上的人都穿着黑白灰的低调颜色，时尚的风吹不到他们所在的这处角落。

        一个跳跃的黄色身影引起了他的注意。

        一个亚洲女孩蹦蹦跳跳地笑着跟他打招呼，等那人再走进几步，他发现这就是上个月在博物馆莫名其妙拉着他跑的女孩，一个中国人。

        他们算是认识的关系吗？为什么她会这样热情地冲自己挥手？

        季筠霄被对面人的动作弄得有点懵了。

        等他发现那个女孩的视线并没有落在他身上，而是越过他，注视着更远处的某个地方，他才意识到是自己会错意了，对方并没有看到他，而是在跟她认识的人打招呼。

        那个女孩笑着冲另一个穿着黑色大衣的女孩喊道：“ada，我看到你了。”季筠霄转头观察，看到了这一幕。

        原来不是在跟他打招呼。

        “就这样？我好像真的一点印象都没有。”听完季筠霄的讲述，明翊发现她的记忆中不存在这个片段。

        明翊换了个坐姿，在沙发上盘腿坐着，人靠着沙发背，侧过身，眼睛正对着季筠霄的眼睛，说道：“好神奇啊，一个人天生、自然地就会对另一个人有过剩的好奇心，不是吗？我真的不觉得这就能算一见钟情了。我没法给出我关于爱情的定义，但我觉得这一点点的在意、关注，一点心里的异动，肯定不能算爱，也沾不到喜欢的边。

        但这也确实是一种不同，不是吗？你应该很少关注别人。”

        “所以我们当时在外滩吃饭的时候，你有什么感觉呢？我感觉我们第一次正式见面那天，我也说了很多无厘头的话。”明翊回忆道。

        “不知道。我并不是赞同你说的每句话，也没觉得你表达的哪个观点和我的想法非常契合，觅得知音。你说的话对我来说没什么特别的，但听你说话这件事本身让我感到很愉悦、轻松。”像陷在羊毛毯里，软和、温暖。

        “那这样说，好像有一种天生我们就该在一起的意思，但其实我是不信这一套的。这听上去有点像：每个人有属于自己的命中注定的另一半，所以只要一见面，你就会意识到对方就是那个人，他/她的一切对你来说都是特别的。

        但其实我当时看到这个说法觉得挺扯的，你知道吗？我是绝对不相信这种说法的。

        我决定跟你相亲的时候，我都没看过你的照片，是我听我妈说你们家非常有钱才准备去的。”说到这里，明翊抬头看看季筠霄的表情，他忍不住有点想笑了。

        “真的，我想诚恳一点，我当时就是因为一直在律所上班，觉得每天都好累好累哦。我就想着如果我能变得很有钱就好了，我有钱了也不会躺平，那对我来说也很困难，但我可以稍微多休息一会儿，至少有点属于我个人的时间。我想想这么有钱的人也是不多见的，又不是相亲就一定要结婚，见一面也没什么。”明翊接着说道。

        “但我在见到你之后，隐约就有了‘如果能和你结婚，也挺好’的想法。我并不是一个在异性面前话很多的人，除了在辩论比赛的时候。因为我经常觉得如果我跟某位男同学多说两句话，他就可能误以为我喜欢他，我讨厌这种事。

        这个想法也许有点古怪，我觉得我之前一直没谈过恋爱，和我有意保持独处是有关系的。我一直相信自己是一个很特别的人，一个很聪明的人，一个特别聪明的人。我需要绝对属于我个人的时间、无比清醒的大脑，在我还很年轻的时候，思考我将成为怎样的人，过着怎样的生活。

        陷入一段恋情，会打乱你整个生活节奏。你不再只需要对自己的生活负责，在别人眼中，你的恋人的生活也同你捆绑在一起，他/她的个人形象也会影响你在别人眼中的形象。分手很多年后，别人依然会提起你曾经有一个怎样的前男友或前女友。想到这里，我就很害怕。我觉得这听上去有点像诅咒。可能是我太夸张了。总之，我并不知道要怎么dating、暧昧、谈恋爱，因为我们很仓促地结婚了，所以我到现在依然不知道大多数人恋爱的步骤是怎样的。

        是以什么来划分的呢？不同阶段的心情？不同的肢体亲密程度？

        尽管我们之前可以说是假结婚，但实际上我很信任你，并且我一直觉得我们可以构建那种非常坦诚的亲密关系，所以我在你面前一直很真诚。很幸运，你也总是对我说实话。这让我觉得很神奇，我想象过像这样和我爸妈聊天，但一次也没有成功过。我并不指望我们的观点保持一致，我只是想毫无保留地和他们谈一谈。但他们总是规避这种可能性。我觉得他们并不适应这样很真诚、直接的情感表达。他们的父母也不是这样和他们相处的。”

        明翊的倾诉欲得到了极大的满足，她说了全部她此刻想说的话。然后她发现时针已经指向了数字11。

        到了该睡觉的时候了。

        明翊觉得他们已经过了那个分房睡的阶段了，但她还没准备好和季筠霄同床共枕。他们家有三个房间都是主卧，明翊更喜欢她平时睡的那间，窗户正对着黄浦江江景，晚上眺望浦江两岸的风光，视野很开阔。

        “我们以后都睡我那个房间吧。”

        “好。”明翊知道季筠霄是害羞了，他说的话又变得十分简短。知易行难在亲密关系的推进中也适用，开诚布公、面不改色地聊一些话题是一回事。等到两个人要躺在一张床上，钻进一个被窝，肩膀贴着肩膀，那又是另一回事了。

        18岁以后，明翊时不时地遇到令她烦恼的事，大学期末周、实习上班途中、一段时间内频繁地生些小毛小病、海投的简历没有回音等等，这些乱七八糟的事经常弄得她白天心烦意乱，晚上一个人躺在床上的时候又觉得格外孤独。

        她不可能半夜睡不着，跑到她爸妈的房间去把她妈妈喊醒，说她想抱一抱妈妈吧。她不是六岁小孩了。

        现在，她躺在靠右的那半边床上，能听到自己的呼吸声，感受到自己的胸膛伴随着深呼吸在起伏，她正在很用力地呼吸。

        季筠霄很安静，但她对他来说像个热源，尽管他们的身体并没有触及彼此。

        明翊想要表现得正常一点，不要那么大惊小怪的，但她一个6岁以后一直一个人自己睡的人，身边突然多出来一个人，确实很难适应。

        明翊转了个身，对着季筠霄，问道：“你睡了吗？”

        “没有。”

        明翊也知道自己现在说的话根本没有意义，只是她睡不着，她也不希望季筠霄睡着。

        “我现在感觉很奇怪。”

        “为什么呢？”

        “我盯着你看就觉得很奇怪。我们现在真的离得好近啊。”明翊说道。

        季筠霄不想再继续纠结这个问题了，明翊说话的时候呼出的气正好打在他的耳朵上，这让他觉得很不自在。他能很清楚地闻到明翊用的身体乳淡淡的茉莉花香。他突然想到幼儿园毕业典礼上他们班一起表演的《茉莉花》歌舞，他早慧又内向，很小的事他就有记忆，只是一直藏在心底，他不会和别人分享这些事，但他现在都可以告诉明翊，有人会在乎他在乎的事。

        下一秒，明翊铺在枕头上的长发刮到了他的小臂，这又让他回到了现实，必须面对他现在面对的情况。

        季筠霄想了想，猛地转过头，用尽可能平常的语气说道：“这有什么好奇怪的？”为了佐证自己的话，他还鼓起勇气朝明翊望了过去。明翊整张脸露在被子外面，一双眼睛在黑暗里格外明亮，季筠霄知道那是他的心理作用。

        “是吗？”明翊这是在取笑他故作镇定。她说完，嘴角就扬起了美好的弧度。

        “嗯。”季筠霄很快地应了一声。

        他伸手把挡在明翊额前的一缕头发拨到了旁边，右手轻轻托着明翊的下巴，慢慢地靠近明翊，他看到明翊闭上了眼睛，睫毛微微颤动着。他们都很紧张。他轻轻地覆上明翊的嘴唇，很亲昵地蹭了蹭，接着又在明翊的额头、鼻梁、侧脸落下一个个轻柔的亲吻。

        季筠霄闭着眼睛，他没看到明翊睁开了眼睛，但他能感觉到明翊用手臂圈住了他的脖颈。

        明翊微微抬起上半身，去够季筠霄的嘴唇。季筠霄还没有反应过来，明翊已经在描摹他的唇形了。

        明翊失去平衡、人往后倒的时候，季筠霄及时伸手托住了她，然后把她带到了自己的怀里。

        深吸一口气，明翊从季筠霄怀里挣脱，她拉开了和他的距离，说道：“我并没有准备好……”

        季筠霄打断了她：“我知道。”

        躺在另一个人胳膊上的感觉很奇异，其实并不舒服，但和季筠霄的肢体接触让她觉得很安心。

        “好了，睡吧，晚安。”季筠霄调整了一下胳膊摆放的角度，好让明翊睡得更安稳一点。

        最后，明翊头枕着季筠霄的胸膛，睡着了。

        这是一个流动的夜晚，外面下着小雨，阴冷潮湿的空气被隔绝在被窝之外，明翊需要做的只是闭眼、睡觉，一直在她耳边叫嚣的名为压力的野兽暂时地被驯服了，陷入沉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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