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神女怨（八）
神女山下的桃花正开的热闹，几只蝴蝶翩翩飞过欲在沈珩肩边停留的时候又化作了几缕烟，落了一地的灰烬。半晌，又重新塑成花瓣飘到了树上。
桃树抖了抖，花的颜色更艳了。
沈珩将自己的指间划出一道口子，几滴鲜血渗入到了瞳孔中，渐渐将眸子染成了赤色。他闭上眼，发间出现了一缕白。
再次睁开眼时周身的景象陡然一遍，村子里到处缭绕着黑气。桃树上的粉红随风摇曳，叶子上的露珠晶莹可爱，是还在乱动的舌头和滴落的黏液。
鬼市有一蝶，名隗，幻百形而不灭，入之，可蛊心智，化白骨。
沈珩转头，身后的神女山依旧青山不改。
“呀，怎么还来了个小公子啊？快些进来吧。”
有外人，或者说生者进入，这些东西总是最敏感的。
眼前这个东西的脑袋被削了一半，白色的虫子还在争先恐后地啃食着什么。她看上去很高兴，嘴角都咧到了耳后根处。她一边憨笑一边将脑袋里流出来的东西塞回去，没有赤眸的话，沈珩猜测这是个擦汗的动作。
好就没见过这么丑的东西了，沈珩有点想笑，宋锦的胆子那么大，不知道她看到后会是什么反应。
他丝毫不慌，面上气定神闲：“是啊姐姐，我迷路了，可以让在下借住一晚吗？”
“哎呦，叫什么姐姐啊，一把年纪了，喊胖婶就行，快来吧。”
胖婶高兴的一抖，身上的烂肉直往下掉，渗入到黑红的泥土中往外滋滋冒血泡。
她冲身后吆喝一声：“大家伙别忙活了，咱们村来客人了！”
沈珩任由她拉扯，僵硬冰冷的触感透过布料传过来，这是……活人俑？有意思，把死人做成活人俑，到底是谁这么极端残忍，手段到不错，就是太生疏了。
还丑。
吱吱呀呀的声音传来，几十个村民凑上来，七嘴八舌说着什么，只有一个人脸色苍白，正极力躲着这些东西的触碰。
这是里面唯一像人的，甚至是脸上的表情神态。
半晌，沈珩见他抖了抖嘴，冲过来拽住他，说道：“小伙子，要不来我这吧，我家就我一个人也宽敞些。”
沈珩动了动胳膊，轻飘飘的，没感觉？
还未等沈珩应答，那些东西就将他挤到了外面，不满道：“大壮你们家那么破怎么好意思招待客人啊！”
“就是就是，老葛啊，你还要教孩子们念书呢，哪有时间。”
“你就算了吧，没事就守着那破山指不定沾了什么脏东西……”
说这话的人被猛地一拍，眼珠子飞出去老远，在地上弹了弹，被骂道：“说什么呢！那是神女山！”
“我，我说错了！”
村子里的人好像对神女山很忌惮，沈珩可以进一步推断除了葛大壮没有人去过那座山。他装作被挤出去的模样往后退了几步。
那些东西一顿，空洞腐烂的眸子定定看着他：“快进来啊，怎么出去了？”
原来如此，是从里面设下的阵法，他们出不来。
沈珩唇角一勾，扶了扶脸上的面具，“都把我挤出来了，不用这么麻烦，今晚就在葛大叔家待着就行。”
葛大壮明显松了一口气。
村民见他如此也不好在说什么，只是暗地里给葛大壮使了一个眼神，对沈珩笑道：“成，晚上村子里有个宴，公子也来吧。”
沈珩笑着应答，待他们走后，葛大壮才扯着他回了房间，小声道：“你既然可以出去，一会就赶紧走，往山上走。”
“这不成，小翠姑娘让我替她看看山下是什么样子。”
其实旁人最容易被葛小翠的样貌迷惑。她长得乖巧，嘴又甜，尤其是一双秋水似的双眸澄澈干净。但她并没有那么听话，反而是一身反骨最会阳奉阴违。
具体表现为，爹爹告诉她不要下山，她却偷偷下去过好多次，只是每次走到半山腰上就会被什么东西挡回去，久而久之她也就放弃了。
不是不想出去，而是出不去。
葛小翠有时会有一种诡异的违和感，明明自己在神女山生活了十七年，她却感觉自己是一睁眼就到了这里。脑海中的记忆，与她亲近的爹爹，这些都像是突然拥有的东西一样。
这种真实又虚幻的感觉每日都要冒出来，就好像在时刻提醒着……
自己是被卷入了别人的人生，她迫切地想要下山。
那个小神仙是她见到的第一个外人，不知道再见到他能不能把自己也带出去。
葛小翠爬上房顶，嘴里叼着一个狗尾巴草数着天上的星星。凉风吹过，散乱的头发有些刺痒，她摸摸手腕上的带子，却猛的落空。
她神色一变，浑身上下都摸了个遍也没有找到，半晌，她呢喃道：“我，我的发带呢？”
眉心的朱砂痣闪了闪，旁边忽然就出现了一个男子，灵均看着她迷茫的表情，轻轻叹了一口气，想要抬手摸摸她的头，最终还是伸回去了，“物归原主了，你到底什么时候才能好？”
她又点点头，释怀道：“行吧，那东西被我拿来捆柴禾都不见脏，想来也不是俗物。”
“阿锦。”
“宋锦是谁？”
灵均呼吸一滞，颤抖着声音道：“你，你可以听见我说话了？”
“我不是葛小翠吗？”清脆的声音传来，少女猛地转头与他面对面，她再次开口：“可宋锦是谁，为什么叫我宋锦。”
澄澈的瞳孔里映不出他的身影，灵均自嘲一笑。
差点忘了，自己能出来已经是很不容易了，魂体日渐虚弱，阿锦如今是感知不到他的存在的。
他说：“小傻子。”
“你才是傻子，”葛小翠皱了皱眉，闻着声音凑近他，眼睛使劲眨巴：“你搞什么啊，还不出来？”
灵均：“……？”
“我当然可以听到你说话了，白日里不是刚见过吗？”
“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呢，为什么不出来啊？”
“神仙的规矩真多，你刚刚说的物归原主，那发带是你的吗？天上的东西果然好用，扯不烂弄不脏的。”
长久得不到回应，她叹了一口气，踌躇道：“可我就是想不明白，你理理我吧，我喜欢跟你说话。”
宋舟舟说一句话便往前挪一寸，灵均甚至可以感受到她灼热的呼吸，身形一闪，他躲到了她的身后。
信息量太多，灵均还没有反应过来，宋舟舟真的可以听见自己说话，难道是因为沈珩来过吗？他不确定是不是这样，毕竟沈珩才是她的攻略对象。
看着瞎子似的某人还在往前凑，他忍不住笑了笑，又一次介绍自己：“你可以叫我，灵均。”
她又高兴地循着他的方向，叫道：“灵均灵均，那我是谁？”
“你可以送我一朵虞美人吗？”
困意突然袭来，她强撑起精神来听灵均的回答，耳中嗡嗡不停，尖锐的警报声响个不停，一道冰冷机械的声音自脑中传来：“检测到宿主精神值受到不明力量的影响，采取强制保护机制，接受任务！”
灵均的魂魄再次消散。
腐尸恶臭的气味充斥了整间屋子，葛小翠三个字像触碰到了他的禁忌一样，葛大壮的完好的面容逐渐破裂，他的双眼被插进去两只毛笔，嘴巴被线缝了起来，胸口处被掏了一个洞，里面被塞满了污泥。
四肢不翼而飞，竟然只余一个躯干。
他呜咽地哭着，从嗓子里挤出来的声音凄厉尖锐，血泪淌到下巴处，葛大壮蹭着地面写下了两个字：快跑。
“跑不了了。”
沈珩散漫地看了一眼在地上不断哀嚎的人，指间燃起一簇火焰，烧到了墙角的画，说：“小翠姑娘，又见面了。”
画上的美人逐渐扭曲，整个村庄都在哭泣，葛大壮安静了一瞬，反应过来后就往前拱，拖出了一道红色的血印，他的叫声变得更加惨绝。
白瞳少女扶起葛大壮，面上的狠厉一闪而过。双手做法大量的隗蝶涌入他的体内，只一瞬他又恢复了原来的样子。
她的话像有魔力似的，轻柔道：“爹爹，去睡吧，睡一觉就好了。”
葛大壮机械般地走向床，闭上眼睛，呼吸均匀。
“你是怎么发现的？”
葛小翠飘过来，冲沈珩咧嘴一笑，鲜红的口脂像吃了小孩的妖怪。
沈珩嫌弃地看她一眼，说了句不相关的话：“还好宋锦是她自己的脸。”
“……”
外面的村民被变成了正常人的模样，他们跪成一排，面色虔诚，像是最忠诚的信徒。打头的村民冲葛小翠的方向磕了三个响头，道：“神女大人，时辰到了，请您赐福于我们。”
葛小翠的白瞳变成了黑色，筚路蓝缕的衣服变的华贵，她的眉间点了花钿，一抹朱红不知怎的竟和宋锦有些像。
她笑着执起沈珩的手，眼睛逐渐变得幽深，“我是谁？”
一只隗蝶钻入了他的心脏，沈珩的行动变得麻木，脑袋小幅度歪了歪似是有些疑惑。
“我就是你心里想的人，告诉我，你在想着谁？”
沈珩一笑：“我在想……什么样的人皮最好看。”
“……”
葛小翠诡异的沉默了，没有人可以躲过隗蝶的控制，更何况是没入心脏的，这样一想，她放下心来，道：“我是阿锦，来陪我玩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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