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开局即错过
只要抬头望向无限接近透明的蓝，就会让人忍不住想要把身体和灵魂都融进去。人之所以对美丽的事物会产生这种想法，是因为美丽总是伴随着脆弱易碎，无法长久。
原本应该在傍晚才会敲响的下课铃居然下午三点就已经回荡在南孟学园整个校园里。
铅色的乌云压境，层层叠叠的积雨云像特意出现在南孟学园上空一样，把天之下地之上的空间缩成了低矮的夹层，而在千米高空的云层之上有微微闪烁的光束在缝隙中不安跳动着。
“上课的时候让你们好好听讲，你们一个个神游天外。现在天气不好让你们早点回家，你们就一个个热爱学习了？”一年2班的班主任汤老师心不在焉的埋怨着学生，眼睛却望着窗外，他的心思也全跑到天气上去了。
南孟的天气恶劣起来真是不留情面，汤老师说不担心学生的安全那是假的，暴雨还在其次，暴雨引发的种种麻烦才是更可怕的东西。
“汤——老师！”一个男学生举起了手，汤老师收回目光。
“干嘛？”
“提前回家，作业能减半不？”
“让你们提前回家还得求着你们了？！不如这样，你，对就是你！留下来，老师跟你好好聊聊从海水里提取溴和碘的方法。你一步步做给我看，做错一步就晚下课1个小时。”
“……汤老师再见！”刚才提问的男生已经一溜烟跑出了教室。
“应以昼，你怎么还不快走？”汤老师在教室里环顾一周，催促坐在教室后排的一个男生。
“老师，今天的天气很反常啊。”应以昼慢条斯理地整理着书包。
“既有台风带来的台风雨，又有这个季节才有的对流雨，不但雨势激烈，强对流天气还会伴随着雷暴、闪电……”
“呃，应以昼，你毕业以后想念气象专业当气象播报员的话，老师相信你一定没问题，但是请你今天先安全地回家！”
“汤老师，其实我就是犹豫应该待在学校里等雨下、下到雨势小了再回家，还是立刻回家，犹豫了一会选择恐惧症就发作了，结果没来得及闪人……”
轰隆隆——
应以昼无奈的耸耸肩膀，一脸无论现在说什么都晚了的表情。
汤老师气不打一出来。
“教室里的同学们现在赶紧收拾好东西，我送你们回家。”
雷声响起之前，陆续又有几个同学飞速离开了。天色在瞬息之间变得暗淡下来，前后仅只十几分钟时间就经历了从白天到黑夜的迅速变化。教室里只剩零零星星的几个人，一道闪电亮起来，加上汤老师在内，五个人在黑暗中投下长长的影子。
“呀啊啊啊——”刺耳地尖叫声划破安静。
“方月岚，你再叫的话学校里的保安大叔可能会打电话报警哦。”汤老师默默擦了擦脑门上渗出的汗。
“可是人家很怕打雷啊！”方月岚毫不在意汤老师的话。转眼间，她有理有据的样子就跟刚刚刚才尖叫过的她判若两人了。
“你是不是南孟人啊？”旁边搭腔的男生单手拎着书包，背包带搭在肩侧，无意中透着不羁和不屑。
“夏贤，我也有点害怕，也不是害怕天气，就是觉得有什么东西不太对劲……”一个女生弱弱地开腔，抓住了夏贤的衣袖。
刚才还是酷男孩的夏贤被邱宇抓住衣袖，显然让他异常开心。内心被快乐击中却又不想直率地表现出来，夏贤清了清嗓子：“别怕，有我在呢。”
“我的‘海怪号’就停在校门口那边，大家跟紧我，一出教学楼门就赶紧上车哦！”汤老师口中所谓的海怪号是指他的金杯厢货小海狮x30，不但跟震慑四方的海怪没有半毛钱关系，还从车轱辘到顶棚都散发着居家男人的气息，用可爱来形容再贴切不过。
这种天气也没别的选择了，不管是选择恐惧症气象员还是恐怖片千金大小姐，不管是酷酷的中二病还是灵异第六感姑娘，四人把目标锁定在小厢货上，飞也一般冲进了车里。
“ladiesandgentle闷，上车请扶稳抓好，海怪号出发了！”
汤老师一踩油门，海怪应声冲破黑暗，划出一道弧光。
应以昼紧紧抓着车门一侧的扶手，随着车身上下颠簸，忍不住开始怀疑汤老师是不是《速度与激情》的忠实粉丝。
车外雷雨大作，从车内望出去视线一片模糊。时不时载着地里刚采摘的蔬菜水果，或者市场上买的零七八碎用厢货运回家，汤老师选择车体显得不怎么轻捷的小海豹，主要原因是能装载、超实用、够皮实。而现在，小海狮载了五个人，在风雨的吹打之下竟然还飘飘飖飖，全然不似满额负重。
夏贤无意中回头看了一眼车后的路，简直和飞车过吊桥的紧迫感并无二致：刚经过的路面眼见着就被路两侧和空中砸落的雨水淹没，消失在视野中。
小海豹的速度已经飚到极限，还是让五人有种车子已经失速的错觉，仿佛只要稍微松懈停下来喘口气，就会发现自己葬身鱼腹的命悬一线。
“我们先开到方家把方月岚放下，然后送邱宇，最后去你俩家……”汤老师双手紧紧的抓着方向盘，一脚深一脚浅地踩着油门同时大声喊道。
“我们后面……好像有什么东西……”邱宇的声音颤抖了起来，除了汤老师的其他三人被她一说，不约而同回头看去却并没有发现什么。
邱宇在南孟学园是数一数二的第六感发达。从老师要搞突击测验，到同学之间事先埋伏起来只为玩笑的恶作剧，她都说中过很多次；甚至中午食堂吃炒面还是炒饭她都能预言到，只不过因为其中大部分都是无聊的小事，周围人也没有特别放在心上。偶尔也有同学会去问她诸如告白能不能成功之类的事，一旦到正经事上，她第六感跑偏的几率就会直线升高。
“汤……呃……汤……唔……汤……呕……”
一句话没说完，汤老师已经多了三个花名——方月岚被小海狮左摇右摆晃得胃里不停往上翻，却又偏巧有什么话想说。
“今天下午……您不是要去接……接那个转校生的吗？”
“什么？！转校生？谁？哪儿？”汤老师直到刚才还很紧张的声线突然变得茫然，仿佛进入了另一个时空之中。
“昨天下午，包校长来跟您说接转校生的事。我们都听见了，约的不是三点半吗？”夏贤帮腔道。
汤老师神奇消失的一段记忆突然被“三点半”这个带有魔力的词语唤了起来。
时钟暂停，倒回到昨天下午放学之前。包校长推开门走进高一2班教室，当时汤老师正好站在讲台上叮嘱预习复习的要点。
“小汤啊……”包校长脸上挂着万年不变的微笑。
“明天我们的新生就到了，和她父母一起过来。我记得你明天下午没课，你去南孟站接她一下，下午三点半。”
这个新生也是夏天刚刚参加过中考，在高中入学之前就已经计划好举家搬到南孟，正好转入汤老师教的高一2班。包校长的安排是让她后天开始正式上课，明天如果有空就让汤老师带她认个门，大概熟悉一下学校。就算没空，至少作为班主任，同时作为热情好客的南孟人，要让孩子对新学校、新老师有个好的第一印象才行。
包校长当时的微笑在汤老师的想象中被镀上了一丝杀气。任务完成就是英雄，完不成提头来见，能从一个微笑里解读出自己成为狗熊的未来，汤老师顿时打了个激灵，低头看了一眼手表，还有10分钟下午三点半。
从现在这个地方开到南孟站正常应该用15分钟，再蜗牛速度25分钟也到了，可是以现在的天气来说，想半小时之内到也是非分之想了。
“不如我们先去南孟站？”汤老师略显得底气不足的提议。
“哎？”
还没等四人回答，汤老师猛打一把方向，小海狮已经向着南孟站的方向连滚带爬出发了。
“汤老师！”应以昼大吼一声。
“什么啊？！”汤老师被应以昼吼得虎躯一颤。
“加油啊！”
“我在踩油门啊！”
“汤老师！”应以昼又喊了一声，仿佛拼尽了全身的力量。
“到底干嘛啊？！没看到我在开车吗！”
“加油啊！！”应以昼认真的语气根本不像在“逗你玩”反而像“你逗我？”。
“我的每根汗毛都在一起加油啊！”汤老师竟然还做了一个“fighting”的手势表示自己情绪到位，体能良好，半点没掉链子。
“汤老师……”
“以昼啊，你再让老师加油信不信老师现在拉开车门把你从车上丢下去！”
“我说加·油·啊！！！”
应以昼话音刚落，金杯小海狮像参加马戏团顶球表演的那种海狮一样，在加速的状态下来了一个惊天地泣鬼神的托马斯回旋花式360°翻滚，翻得除了汤老师以外的四人眼睛直冒金星，随后发动机的隆隆声就被暴雨的噼啪声淹没了。
如果只是偃旗息鼓还好，小海狮失控翻滚，车窗外的狂风暴雨电闪雷鸣，大家心中的忐忑不安被搅拌在一起之后，中间突然掺入了大量静默的空白。
等小海狮停止翻滚之后，空白里还搀进了很多星星，在众人眼前挥洒游移。
“我们，我们为什么不动了……”汤老师像参加旅行团的外地游客，看着坐在副驾驶的“导游”应以昼，焦急地询问厕所在哪儿一样，脸上写满“完蛋，来不及啦！要漏出来了！”。
应以昼和其他四人一样，全靠安全带被固定在座位上，才能在小海豹车轱辘朝上空转的尴尬场面中侥幸活下来。他的头发一根根的倒垂着，心情倒是格外平静。
他胳膊笔直坚定地伸出去，指向仪表盘上一个闪烁的橘红色标志：“汤老师，我都跟你说三次没油了要加油，你还猛踩油门，一次比一次踩得狠？！现在我们这样头朝下脚朝上，你还要问我为什么车不动了吗？啊？”
应以昼这话一出口，平时那个只要徜徉在化学海洋里就显得无所不知、无所不能的汤老师，顿时变得弱小、无助、可怜。
“我、我以为你要我加油……”
“加……你&￥（你个大头鬼啊！）”应以昼难得地被激起了人道毁灭化学老师的冲动。
“咳，汤老师，三点二十七分啦，您看我们……”邱宇小心翼翼地提醒汤老师，顺便努力想打破僵局。
小海豹里一片沉默。
“大家先缓慢轻微的活动一下身体，检查一下自己没有受伤、出血的情况吧！”
翻车三要诀，第一别慌，第二要冷静，第三别慌要冷静。
汤老师按跟四人说的一样，自己先确认到没有伤势，还环顾四周看了一眼车内。好在没有车门挤压变形或者漏油的情况。
砰！
汤老师一解开安全带就整个人倒栽葱，栽到了车顶上。他还来不及吃痛地□□，只听见车内响起清脆而犀利的说话声。
“包校长，不好意思，汤老师在送我们回家的路上，和我们一起被暴雨困在路上了。嗯，对，大家都安全，不过可能赶不上去接转校生了。要不您把她的电话给我们，我们先跟她联系上再看看接下来怎么办。嗯，好的，您放心。”
汤老师简直不敢相信，刚才还差点吐在车里的方月岚头脑转得如此之快，在眼看要迟到的档口跟包校长一通电话、两句话就说清了所有事情；而且如果并不是亲眼所见，他肯定不敢相信，方月岚现在整个人被倒挂着，脸充血红得跟关公一样，简直红得快要爆炸……即便如此还能如此优雅、谈吐自如，不愧是方家大小姐方月岚！
“呀啊啊啊……汤老师，放我下来！”方家大小姐一挂上电话就又变了个人似的，马上把刚才的冷静和得体全扔到脑后了。
汤老师一边揉着脑袋上肿老高的大包，一边分别放下了应以昼和夏贤，再让他们解救两个女生。汤老师担心地手足无措，生怕转校生走失了、迷路了、被坏人拐走了、被大水冲走了……汤老师刚要问方月岚刚记下的号码，给转校生打电话，他的手机在这个时候突然响了起来，汤老师一紧张，手机烫手山芋般的在两手间跳跃了几下摔在了现在怼在地面的车顶棚上。
手机已经被手忙脚乱地按下了通话键，那边传来几声杂音。
“喂、喂——”汤老师小心翼翼地朝地上的手机大喊，生怕错过对方的电话。
“…………”还是杂音。
“新同学吗？！我是你的班主任汤裴，我……和其他四个同学正准备去接你，不过中间出了一点小插曲，哈哈……你现在在哪？”邱宇听到汤老师硬挤出来的尴尬笑声忍不住捂住了脸，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汤老师？”电话那头终于传出了一个爽朗的女孩声音。
“对对，原定下午三点半要去南孟站接你的汤老师！”
“汤老师……”对面的语气略显迟疑，“您不用来了。”
“啊？你到家了？没、没有在等我……呀……”汤老师的语气中隐隐有一丝难以掩饰的失望。
“天气也不太好，感谢老师的好意，您也早点回去吧。明天学校见。”
“诶，等等！”
对方果断的挂上了电话，连一分钟的寒暄机会都没给汤老师留。
汤老师捡起地上的手机，四个学生都用略带同情的眼神看着汤老师。汤老师清了一下嗓子，镇定了一下情绪：“接下来，就是我们怎么回家了！”
四人看看自己一副落汤鸡模样，还被扔在荒郊野岭的惨状，眼里对汤老师的同情瞬间不见了。
另一边，轿车里。
“学校的老师打的电话？要跟老师好好打招呼，请老师多多照顾才对，你们班主任是姓……”开车的男人询问刚接电话的女孩。
“汤。”
“淘淘，咱们马上就要到了，之前和包校长联系的时候也听她提过一句，汤老师是教化学的，课讲得好，人也很亲切，有什么事情都可以跟汤老师商量……”坐在副驾驶的女人说道。
女孩默默无语，看着窗外横流的雨水，一脸的不悦。
“有什么所谓呢？”女孩自言自语般的低声说，“只要不是在第都，在哪还不都一样。”
轿车疾速驶过，溅起一路水花。
“倒——倒——倒——倒……”工作人员的声音和手势配合在一起，吊车缓缓的抬起吊臂。
为了把小海狮翻过来，五人在疾风暴雨中等了两个小时救援车才赶到。在救援人员的指挥之下脱离噩梦般的现场，天空已经是云销雨霁、彩彻区明了。
汤老师揉着自己同样噩梦般的发型，满脸愧疚的看着四个人。
“今天老师发挥得不太好，作为赔罪今晚请你们吃火锅怎么样？”
听到这句话四人反应各不相同，应以昼和夏贤近乎不置可否，邱宇有点纠结，方月岚一脸嫌恶。
汤老师连忙补充道：“想回家的也可以直接回家，毕竟耽误大家课余时间这么久……”
方月岚果不其然第一个开口：“耽误我们一下午，又来了个生死时速，虚惊一场，还没接到转学生……你以为一顿火锅就可以解决吗？”
汤老师被方月岚呛得低下了头。
“至少要两顿！”夏贤紧接着道。
“两顿！”
“必须的！”
“此处应该再配个奶茶，我指名老奶奶奶茶！”
“哈哈哈……”
汤老师跟现场救援的工作人员打好招呼，把小海豹交给专家，自己带着四人向车站走去。
天空在一翻荡涤之后已经焕然一新，从橘红到深紫渐变的过程中，散发着微弱的光芒。经过下午的惊险一幕和完美错过新来的转校生之后，反而看起来比平时还要更美。
“可是在我们翻车之前，我真的觉得我们后面有什么东西……”邱宇小声嘀咕了一句。
“小宇，你刚说什么了吗？”夏贤目光不离邱宇。
“我说晚上要吃斑鱼片、手打虾滑还有大章鱼，现捕的！南孟人一定要吃最新鲜的！”
“看来老师半个月工资要贡献给你们啦……”
“怎么可能，汤老师你该担心的不应该是拖车、修车和救援费吗？”
“啊！！老师荷包好痛，不如我们各回各家泡面吃好了……”汤老师捂住胸口。
“不如先吃完火锅再回去泡面？”
“你吃完一顿火锅还能吃得下泡面？”
“不是两顿火锅吗？”
“还有奶茶，哈哈哈……”
一片欢笑，赶走了下午的阴霾和不安，然而只有邱宇一个人察觉到黑暗之中，有什么在蠢蠢欲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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