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十二章 物是人非
周雅冬的沉默让叶伽觉得很不解，忍不住追问：“是不是你手下跟你说圣坛解散了？”
回答他的是周雅冬一记冷眼。叶伽摸了摸嘴巴，很自觉的道：“我懂了，我去扫地！”
自从周雅冬容貌变成老太婆，叶伽非常尊老的把所有活都包揽了，这恰恰给了她足够的时间练习玄冰神功。
玄冰神功的第二册已经基本掌握了，怕被人发现，所以她每修炼一卷，就把学会的烧掉。
这一夜，周雅冬深吸一口气，缓缓将内力收回，玄冰神功第五卷已经修炼完毕。
从现在开始，她再也不会担心自己突然变老，更不用吃那些伤身子的药维持原貌了，可……为什么不开心呢？
叶伽叼着一截草，满脸的不耐烦：“练习武功还让我给你把风，感觉跟偷东西一样！”
这段时间唯有叶伽陪在身边，一来二去两人也算熟悉了，说话的方式也逐渐放肆起来。
“总比你偷人来的好！”
“我偷人怎么了？再偷，我也不会偷你这个老太婆！”叶伽将嘴里的草扔向她。
周雅冬耸耸肩：“我老，但是有人瞎呀！”
“哼，谁娶你，也真够倒霉的，说不定什么时候醒过来一看，哎呀，一张千层饼的脸……”
“你——”
“想不到堂堂圣坛教主居然能跟毒王共处一室！”耳边忽然传来放肆的笑声，那声音由远而近，周雅冬跟叶伽移目过去，只见倪俊翩然而止。
叶伽一看就倪俊，眼睛顿然亮了起来：“唉，死杀手，你怎么才来啊！”
倪俊手里拎着好些东西，看见周雅冬的时候，目光微微一沉，周雅冬眯起眼睛，如今她已经修炼完所有的武功，倪俊如果发难，她绝对有能力对付他。可她很不解的是，为什么倪俊会来看望叶伽？
仿佛看出她的动机，倪俊淡然一笑：“今日我只是拜访故友，不想杀人！”
叶伽与倪俊是多年的故友，倪俊之所以百毒不侵，也是受叶伽恩惠。
叶伽迫不急的的去翻倪俊带的东西。
一整只烧鸡，还有一坛好酒，另外三样全聚楼的小炒，这些都是他平时爱吃的，光是闻香气，叶伽就已经流口水了，忙不迭的招呼：“都站着干什么？吃了那么久的素，终于可以吃到荤了。”
倪俊挑了挑眉：“就差给你找个女人了！”
叶伽手一顿，不停的冲对方挤眉弄眼。
周雅冬一听，不免皱眉，都这个时候了，还想着女人？
“你身子好些了没有？”倪俊道。
“听天由命吧，如果老天要我死在少林，我也无所谓了，反正该享受的，我都享受到了。”叶伽转脸就笑了，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
周雅冬心一紧：“这跟你找女人有什么关系？”
叶伽抿了抿嘴：“我长期与毒物在一块儿，身上自然存有余毒，需要用至阴的女子来缓解，否则便会受烈火焚烧之苦。”
倪俊寻了一张旧凳子坐下：“我已经动用所有的门徒帮你找药材了，看看是否能抑制住。”
叶伽一边吃着鸡，一边道：“没用的。”
周雅冬吃惊的发现，叶伽的手背上好像长了一个水泡：“你的手……”
叶伽淡然的一瞥：“哦，毒发了。不过没关系，有鸡吃，我就忘了疼了。哈哈哈，来，这个鸡腿给你！”
周雅冬僵硬的接过，却怎么都吃不下去。
倪俊虽然没有说什么，可从他深锁的眉头可以看出，他内心是极度痛苦的，看着最好的朋友每天一点一点的迈向死亡，而他却无能为力，无助感让倪俊狠狠的把头别过去。
“还有酒，周雅冬你喝酒啊。”叶伽热络的招呼着，仿佛在自己家里。
周雅冬如鲠在喉，嘴巴里的鸡肉如论如何都咽不下去，虽然只跟叶伽相处了十几天，可她万万没想到，被人叫作淫贼的人会是这个样子，面对死亡如此的豁达，正如他所说，该享受的他都享受到了，此生再无遗憾。
那么她呢？
她的遗憾是否可以弥补呢？
忽然，握在掌心的酒杯出现一道裂缝，液体顺着裂开的口子往外流，叶伽满眼都是心疼，责备道：“你不喝也不要浪费啊，你知道在这个地方喝口酒多不容易吗？”
“你看起来有心事？”倪俊慵懒的摇晃着折扇，他的脸被油灯投射在墙上，一张完美的侧脸映在上面。
周雅冬闭了闭眼睛：“没事。”
这顿饭，叶伽吃的很快活，好像有酒有肉他就很满足了，倪俊走时许诺他，过两天再来送东西，叶伽挥舞着手帕：“记得一定要来啊！”
一回身，看见周雅冬抱着酒坛咕噜咕噜灌酒，他吓了一大跳：“你干什么，干什么。”好心疼啊，这种喝法好浪费的。
“叶伽，你不怕死吗？”
“怕啊，但是每个人都要死的，我怕，难道就可以不用死吗？”
周雅冬不禁在想，为什么老天非要好人死，而坏的人却能好端端的活在这世上。
譬如厉熙瞳，譬如叶伽……佛祖慈悲，为何没有看清楚他们背后的秘密？
叶伽见她一副很出神的样子，不由得在她眼前晃了晃手：“又傻了？”
周雅冬垂目：“除了女人之外，还有什么办法可以救你呢？”
叶伽先是一愣，随即哈哈笑起来：“有啊。”
“你说！”
“大罗神仙。”
周雅冬忍不住想打他了，都这个时候了，他还有心思去说笑。
“江湖上就没有什么奇特的药草之类的吗？”小说里经常都有写到这些啊。
叶伽屁股一抬，坐在了桌子上：“要有，我早就找到了，用得着受这种罪？”
油灯之下，他手背上的水泡好像开始胀大，周雅冬惊悚的看着他，叶伽吸了一口气，连忙用手捂住，再拿开的时候，水泡变小了，但是他的表情却很痛苦。
有那么一瞬间，周雅冬很想杀了叶伽，起码这样的话，叶伽就不用受这种苦了。
“我知道你很想出去！”叶伽忽然说道。
周雅冬没有作声。
“少林寺这帮和尚不是好对付的，你想出去，就得打败罗汉堂那群秃头！可惜少林寺有规定，只能用本门的武功才行，你练的武功不能用！”
周雅冬缓缓抬起头，她没有那么多时间去学习少林的武功了，厉熙瞳的头七快到了，宫里一定在办丧事，她哪里能等自己学会再下山？说难听的，等打败了那群和尚，厉熙瞳的骨头都要长毛了。
“叶伽，今晚我就带你出去！”周雅冬豁然站起来道。
叶伽一脸的惊悚，才吃饱就要逃出去？
周雅冬能耐住性子住那么久，完全是为了练习好玄冰神功，如今她已经大功告成，何须在此逗留？再说了她绝对不可能一辈子待在这里，就算天下人都耻笑她不守信用又如何？厉熙瞳已经死了，她不用再怕连累他什么的。
“走！”一把拉住他就往外跑。
穿过幽深的竹林，一条通往山下的小石板路近在眼前，周雅冬抬了抬头，月光很圆，也很明亮，宛如一只般若法眼俯瞰着人间。
疾行了一段路后，果不其然，八位金刚安静的拦住了唯一的出口。
叶伽一看就对方身上的肌肉腿肚子就打哆嗦，他已经不知道败在这群秃驴手里多少次了。
周雅冬拍了拍他的肩膀：“别怕，有姐姐在！”
其中一名金刚将禅杖用力的往石板路上一戳，顿时传来冗长的金属碰撞声。
“好大的胆子，居然敢私自下山。还不速速回去！”
她已经等的够久了，刚才奔跑的时候，她跟自己说，无论如何都要下山，就算面前有刀山拦着，爬也要爬回去。
“那就看你们有没有本事！”说完，身形如箭般的横插进包围圈。
叶伽早在她冲上去的那一瞬间，跳到了一旁观战。
八个铜人同时围攻的场面可不是天天有的，叶伽看的津津有味，周雅冬宛如一只灰色的蝴蝶，快速的游走在铜人之间，发丝宛如翅膀般的飞扬在身后。
“横扫千军！”周雅冬大喊一声，身体飞速旋转，以拳化掌，内气横扫一片，八个铜人顷刻横七竖八的躺了一地。
倒下的铜人飞快的翻身站起来，手里的禅杖齐齐对准她：“我佛慈悲，望以佛法渡化你，没想到你劣性不改，今日我们就要为民除害，废了你武功！”
周雅冬轻蔑的一笑：“等你们来废！”
什么慈悲不慈悲，全都是诓骗人的借口，若佛祖真的像他们所说的那样神圣，又为何每日都要人供奉？
“罗汉阵。”
八个人站在不同的地方，没有一点缝隙，手里的禅杖发出怪响，宛如催命符。几人同时转动起禅杖，月光被禅杖折射在她身上，周雅冬眼睛一痛，连忙闪避，就在这时，罗汉们从不同的方向冲过来，周雅冬手无寸铁，加上罗汉阵配合巧妙，一时间竟然奈何不了他们。
周雅冬心急如焚，她的每招每势都留着些许余地，毕竟跟这群和尚没有太大的深仇大恨，犯不着伤人性命，但他们却苦苦相逼。
小女人目光一寒，既然非得这样才可以离开，那就休怪她不留情面了。
眉宇间的朱砂如火般的红，映入铜人眼中时，每个人都愣了一下。
原以为那只是普通的朱砂痣，没想到她运功时，那朱砂居然开始变化，越变越红，好似一团燃起的火苗。
“封血印！住手！”剑拔弩张的气氛忽然变得无比怪异，铜人们不约而同的朝说话的方向看去。
智能方丈穿着袈裟，手持禅杖缓缓而来，叶伽见状，连忙藏到竹子后面，这个老家伙可比这帮铜人还要厉害啊。
周雅冬收起招式，不明就里的看着对方。
“阿弥陀佛！”智能方丈长叹一口气，目光慈悲又矛盾：“你既然有封血印，那就说明，你已悔改，我佛慈悲，周雅冬，你可以下山了。”
周雅冬一听，喜不自胜，刚要转身又扭过身：“方丈，可否让叶伽随我一同下山？”
方丈看了看他，决然的摇头：“叶伽不可以。”
“为什么？叶伽他不是坏人。”如果再继续在少林寺，叶伽会慢慢的死去的，现在才晓得叶伽不是没有武功，而是他的武功全部都用作抵制毒性了，继续在这里待着，迟早会内力耗尽而死。
“周雅冬，方丈说你可以走了，还不速速离去！”
叶伽从竹林后面跳出来，装作刚巧路过的样子：“恭喜恭喜啊，能下山还不赶紧走？愣着干什么呀？方丈都叫你走了，还不走？”
周雅冬深深的看着他，慢慢的往后退，叶伽始终都维持着笑脸，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还不断的跟她挥手。
周雅冬咬了咬牙，用力扭身往山下跑。
叶伽你放心，我一定会再回来的。
看着她渐渐消失的背影，叶伽忽然颤抖起来，仿佛很痛苦的样子，方丈倒吸了一口气：“快带他回去！”
……
临熙王府
皇帝的丧事已经办完了，接下来就是厉熙瞳，今日是他的头七，王府内布置了灵堂，但是牌位却不见踪影了。
“端凰王，求您把临熙王的牌位放下来吧，陛下知道会生气的！”太监急忙阻拦住厉凰。
厉凰满脸的狰狞，用力一挥手：“滚开，四哥的尸首都没找到，要牌位做什么？本王倒是要问问大哥。”
“皇上正在悼念临熙王，您这样擅闯……”
“让他进来！”里面传来一道冷冽而镇定的声音。
得到许可后，厉凰大步凌然的走上台阶，掌心一动，门扉应声而开。
一顶乌黑的棺材赫然出现在他眼前，那是厉熙瞳的衣冠冢。厉凰满眼心痛，他到现在都不愿意相信四哥就这样死了。而更让他心痛的是眼前这个穿着明黄色龙袍的男人。
父皇刚去世才两天，厉樱就连合皇后与许祖寿一行人霸占朝野，皇后甚至拿出了圣旨，说父皇临终前传位于厉樱。
因为父皇去世太突然，死无对证，加上国不可一日无君，厉樱理所当然的成了厉国的掌权人。
厉樱缓缓转身，丰神俊朗的面庞透着一股深不可测的冷然。
“五弟，你想让老四永远不得安宁吗？”
厉凰紧握着手里的牌位，语气不稳：“大哥，四哥的尸首都没有找到，凭什么说他死了？你难道忘记，你在父皇灵位前发誓，一定要把四哥接回来，不会让他客死异乡，如今你弄个衣冠冢是什么意思？”
厉樱目光一沉：“厉凰，你知道自己在跟谁说话！”
厉凰不光没有害怕，反而嘲弄般的笑起来：“当了皇帝口气就是不一样了，连训斥人的时候，都带着居高临下的威严。”
厉樱眯起眼睛，正要开口说话，却听外面大喊：“陛下，王爷，王妃回来了！”
久违的王府，但是跨进去的那一刻，一股陌生感袭来，熟悉的面孔全部都不见了，只有一排排面庞严肃的守卫军，索性有人认识她，这才放她进来。
厉凰急忙回头，只见一名穿着袈裟的女子跳跃进来，看见棺材的那一刻，身体忽然一软，厉凰刚要出手去搀扶，眼前一道明黄闪过，女子就被厉樱抱了个满怀。
厉凰两手空空，呆滞了片刻，连忙朝皇帝怀里看去。
“周雅冬，周雅冬！”厉樱拍打着她的脸，可他发现怀里的人毫无声息，一副任人为所欲为的样子。
厉凰暂时忘记跟厉樱的争吵，忙不迭的上前：“四嫂怎么了？要不要请个御医来看看？”
厉樱看了他一眼：“寡人带她回宫医治。”
说完，弯腰将人打横抱起，快步离去。
厉凰的目光追随着厉樱离去的背影发愣，一个他不愿意相信的真相在他脑海里浮起。
记得父皇给四哥赐婚时，宣读到王妃的名字叫‘周雅冬’时，一向做事谨慎的大哥居然打翻了茶碗。
……
皇帝寝宫内，所有太医都为在龙床上，大家面色沉凝，甚至连大气都不敢喘。
龙床上，周雅冬安静的躺在上面，手腕上覆盖了一层薄纱，没一会儿，薄纱被人取走。
太医将纱巾交托给宫女，朝坐在一旁的冷峻男子拱手：“回禀陛下，临熙王妃是因劳累过度，体力虚脱导致的晕厥，只需喝些补药即可。”
厉樱半低着头，表情深不可测：“没有大碍吗？”
“下官敢以性命担保。”太医急忙道。
“你们都下去，把药熬好送来。”
太医与宫女悉数退下，厉樱这才站起来，元烈刚要开口，便听厉樱道：“你也下去！”
“是！”
元烈将门关上后，恪尽职守的站在门口，他相信这个时候，主子是不想有任何人打扰的。
俯视着床上的人儿，厉樱不知道为何那么激动。
见过的美丽女子如过江之鲤，数不胜数，却独独没有哪一个让他像现在这样安安静静的欣赏。
周雅冬，周麽麽……
厉樱相信不会认错，眼前这个人就是当初在质子府打杂的周雅冬虽然容颜改变的很彻底，但是她的眼神，她的气息……
——打仗有很多种，沙场上的仗固然难打，可人心里的仗就更难打，如果你这一生注定要打许多的仗，又多又艰难，那你记住，只有限制服自己，才能制服敌人。
到如今来看，这句话的确帮他很多。
在凌国的时候，他丢弃自由、尊严屈服在敌人的目光之中，回到厉国，他忍着朝野上的异样目光跟轻蔑，在厉熙瞳的锋芒之下，他游刃有余，既不出色，也不埋没。
当晏子都来找他的时候，天知道那一刻有多震惊。
他一直没有机会好好感谢她当初的赠言，如今……厉樱轻轻抚摸着她的额头，嘴角轻轻一扬，周雅冬，我找到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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