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云清轩
大雪下了一整夜，直到天亮才风止雪霁。柳千叶和崔无患再度回到竹屋，万斛雪见到二人得以平安归来很是高兴，连坐在一旁手持褚红酒葫芦的金俏风也忍不住讥讽:“你小子命真硬！”
柳千叶施施然揖一礼:“谢过前辈救命之恩，晚辈没齿不忘。”
金俏风“哼”了一声，兀自拿着葫芦大口灌酒，末了提醒道:“你只消记得从此欠我金俏风一个人情。”
柳千叶道:“日后前辈若有差遣，晚辈定当赴汤蹈火，万死不辞。只是——”他一顿，“只是绝不做违背道义之事，还乞前辈届时不要为难。”
金俏风冷笑一声:“放心，定不会让你做违背道义的事情。”
听到对方如此回答，柳千叶这才放下心来。
既然已经解了金灵子之毒，三人没道理再作逗留，告过别后三人速速赶回极天峰。
——只是
这一路上，他再没主动和崔无患说过一句话。
回去前柳千叶先用了“通信符”提前告知大师兄牧千殊。待到三人重返极天峰山脚下时皆觉得恍若隔世。
接到消息的牧千殊早已带了门中弟子在山门前等候，见到柳千叶安然无损的回来，悬着的心终于放下了，他展露笑容道:“我已经将你平安无虞的消息告知众人，大伙儿都很高兴。”
柳千叶尴尬一笑，心道:“恐怕只是牧师兄你一厢情愿，其他人不见得高兴吧。”
牧千殊见柳千叶神情落寞，以为他是见其他师兄弟不曾来迎接，心中失落，因而特意解释道:“他们比较忙。”
这个解释有点牵强，想见总归会排除万难。
不过柳千叶也不在乎。
其实他心里很清楚，门派里的人不喜欢他，只有大师兄还算有包容心，所以面对牧千殊时，柳千叶总是心存感激的。
牧千殊看到一旁的崔无患，温柔询问:“崔师弟身体如何？毒素可尽清了？”
“多谢师兄挂念，此次幸得柳师兄出手相助，现下毒素已清，身体已无大碍。”崔无患一边说一边忍不住看向柳千叶，然而面对感谢，对方却从始至终没有回头，丝毫不为所动。
柳千叶突然道:“牧师兄，有件事想麻烦你。”
牧千殊感到意外:“你也会有求于人的时候？”
柳千叶露出苦笑:“牧师兄你说笑了，我又不是三头六臂，通天贯地的能耐，怎么不会有求于人？”
“不知你所求何事？”牧千殊沉思片刻，问道。
柳千叶坚定道:“我想遣散名下弟子，不再教业。”
“从前我醉心修行，对师弟们疏于指导，实在心里有愧，重新划分后，他们也不必为我所累，而我今后也打算潜心修炼……”
此话一出众人皆是一愣。
崔无患第一反应是:
——柳千叶想疏远他！
牧千殊十分认同:“你这段时间的确遭了不少罪，元气大伤，闭关修炼于你有益。好吧，那便依你所言。”
牧千殊提议:“你闭关修炼也需有人照应，余下师弟我会重新安排，徐奉先仍跟着你吧。”
柳千叶想了想，没有拒绝这个提议。
“多劳师兄费心。”
·
牧千殊将门派名箓重新整理，得知自己重新分配，柳千叶手下的弟子们无不祷念老天开眼，得以从这个魔头手中死里逃生，个个喜上眉梢，犹如过大年一般奔走相告，迫不及待地收拾包袱从舍房内搬离。
徐奉先看着窗外狂欢的弟子，愤愤道:“一群白眼狼，亏得师兄你平日里教他们剑法……”
柳千叶坐在书案前手持道卷认真阅读，听见徐奉先抱不平，并不恼怒，反而还宽慰他:“反正我也疲于教业，他们又正好不喜欢我，大家一别两宽，各自欢喜，这是好事啊。”
徐奉先震惊:“哪有人这么说自己的，谁不希望受人爱戴尊敬？”
柳千叶见状放下书卷，望着徐奉先语重心长道:“喜欢又如何，讨厌又怎样，总归是别人喜恶，我总不能天天盯着他们，一旦谁不喜欢我，便要不依不饶吧？”
他见徐奉先仍然不解其意，不打算再纠缠这个问题，只道:“看了一天书骨头都坐僵了，我一人出外散散步，你且留在柳飞林照看。”
说着，起身出了门。
柳千叶走到了师弟们的寝舍前，眼见到房门大敞，屋内空空如也，偌大的庭院落满枯枝败叶，秋风肃杀，仿佛荒废数年，只剩苍凉。
柳千叶突然想，崔无患会去哪儿？好像听说他抽到了牧师兄那里……
反应过来自己居然在关心崔无患，柳千叶连忙喊停:“打住，还是先担心自己的小命吧！”
心里虽然这么想着，可还是忍不住踱步到牧千殊的云清轩。
云清轩草木葱蔚，苍松劲拔，比起柳千叶的住所柳飞林，显得更为雅致宁静。
柳千叶暗暗赞叹，牧师兄真是有格调。
正当他闲庭信步随处观望时，远处传来一声暴喝——
“你给我滚出去！”
一个穿着白袍的男弟子从屋里抱出一团棉被草席大力丢在地上，叉腰道:“崔无患，就凭你也配和我们住一间寝舍”
崔无患？这三个触动柳千叶敏感的神经，他下意识望去，只见崔无患此刻正被五六个弟子围在中间，早先叫嚣的弟子长相粗犷鄙俗，满脸凶相，见崔无患不走，开始上手推搡:“看什么看，这里不欢迎你，还不快滚？！”
柳千叶见状刚想出去，却又想起崔无患如此讨厌他，未必肯接受他的帮助，因而摇了摇头，决定先在暗处静观其变。
崔无患被推的一个踉跄，可仍然将脊背挺直，丝毫不怯，他目光冰冷地扫过众人，不卑不亢道:“这是弟子寝舍，大家都可以住得，凭什么偏要我走？”
“凭什么？凭你手脚不干净，谁不知道你之前就是偷人灵石被赶出去的，谁要和你这种窃贼同在屋檐下！”
此话一出，众人连声附和。
“对啊对啊，这种人在我们极天峰就是耻辱。”
“滚出去，让他滚出去。”
……
喊骂声不绝于耳。
柳千叶剑眉紧蹙，原著中崔无患并没有盗窃同门，而是被人嫉妒，刻意栽赃嫁祸。
见崔无患站在原地不动，几个弟子耐心渐失，为首的喊道:“他不出去我们就将他丢出去！”说着人群逐渐围拢逼近。
崔无患警惕:“你们想干吗？”
为首弟子冷冷道:“废话少说，先接我一掌。”
话音甫落，一掌直朝面门劈来，崔无患反应迅疾，微微侧身，掌风贴面而过。
好身法！柳千叶暗暗赞叹。
崔无患修为虽低，身法却不算太差。
原著中柳千叶刻意教他过于高阶的剑术。要知道，修行需要内外结合，门外汉只靠蛮力，稍高一点配以身法腿法，炼气者可以谈笑间樯橹灰飞烟灭，素手开合间撼动天地。
而柳千叶刻意教根本没学过炼气的崔无患学习高阶剑法，这做法无异于揠苗助长，欲速则不达，不仅会造成他根基不稳，一旦养成坏习惯还要费心根治，此等城府，杀人于无形。
果然，崔无患刚开始还能从容应对，随着人数增多，好手不敌双拳，双拳难敌四手，体力不支愈加吃力，身上还猝不及防挨了好几掌。
眼见崔无患落了下风，柳千叶焦急万分，赶忙摘了几片树叶，施展内力，素手一挥，树叶直直地向前方打去。
下一秒，就听到此起彼伏的“哎呦”声，伴随着衣衫破开的撕拉声。
突如其来的攻击令众弟子纷纷惊慌失措，用难以置信的眼神看着面前崔无患，心想:“莫非这小子一直在隐藏自己的修为？”不禁咬牙切齿道:“你小子居然动用暗器，简直小人行径，实非君子所为！”
崔无患闻言一愣，感到茫然:“什么暗器？”
弟子道:“装傻充愣还想骗谁？如不是你，这里还会有谁用法器暗伤我们？！”
说着，露出了被树叶割破的衣袖。
崔无患旋即反应过来，有高手暗中出手相助。
是自己猜想的那个人吗……？
柳千叶察觉对方瞧过来，赶忙蹲下身子，借着蓊郁草丛隐匿身形，又觉自己躲躲藏藏的模样实在狼狈，不禁自嘲，自己明明在做好人好事，怎么弄得和小偷小摸干了坏事一般藏来藏去？
崔无患收回视线，那里除了风吹树摇，根本没有人。
是他自作多情了。
那群弟子见崔无患身藏绝技，愈发忌惮，因而不再敢动手，只将房门紧锁禁止他进屋。
很快，偌大庭院内只剩下崔无患一言不发地站着，他沉默半晌，弯腰拾起散落在庭院的衣物，默默走向远处柴房。
督见崔无患越走越远，柳千叶这才敢立起身子，他摇了摇头，有道是，打铁还需自身硬。就算他再帮助崔无患，那也不过是治标不治本。
不过，这一切已经与他无关了。
一阵寒瑟秋风卷过，柳千叶径自朝与崔无患相反的方向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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