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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眠


那碗面的分量显然不是她一个人能解决的,想到顾北城在,她也不好说什么,吃得差不多了,将面碗递给他。顾霰坐在一旁看了好一会儿手机,被她碰碰,才回过神来。

        “又怎么了?”他的表情肉眼可见地凝重。

        “实验室爆炸的事,有眉目了。”他出声,嗓音有些冷,“我们在废墟里找到了一些爆炸物碎片,基本能确定是一种可拆的小型定时炸弹,这种装置是泛用型,一般只能设置到24小时。”

        他把手机拿过来,给她指认碎片和炸弹的外观。

        她思忖许久,抿了抿唇,说:“24小时……也就是说,是前一天十点左右……”

        “是。”他的声音更寒,“我刚刚离开,就有人潜了进去。学院有门禁,没有选择在晚上而是白天冒险,犯人很可能是学生。”

        她瞧着他的神色,道:“虽然我有一部分伤是拜安扉所赐,但我觉得不是她。”

        那个嚣张的女人,如果事前已经放了炸药在那里,还来找自己打架,反而不是她的风格了。

        顾霰不由多看了她一眼:“那天和你一起受伤的段时,她当时距离实验室还不到一百米,据她说,正是因为安扉派她去切实验室电源,她才会受伤。安扉自己也承认了,还包括前一天欺负你的事,却对炸弹的事矢口否认。”

        “原来是她。”白筱绕眉心微蹙,说,“当时我发现灯不亮,于是退回内间想打电话,若不是这样,就会走进实验室里面,直接迎上爆炸了……反而是安扉救了我一命,撇开她对我的不满是不是到了想杀了我的地步这一点不说,她要是真想除掉我,不会这么大张旗鼓,让所有人都怀疑到她头上。”

        “我也让人查了安扉,她的确没有接触炸药的可能。”

        “那么……”

        “我觉得,大抵是段时。”他说。

        “不可能,”白筱绕立即否定,“安扉都不可能有的渠道,她怎么会……”

        “不要这么快否决,小猫。”他看着白筱绕脸上一掠而过的怔忪,眉目沉静,“根据我得到的情报,实际上,段时是诗妮白家的人,就炸弹的入手渠道而言,她显然更有嫌疑。”见她仍不愿接受,他问,“你跟她关系很好吗?”

        “我……”她下意识避开他的眼睛,垂头默了会儿,说,“虽然现在我和她看起来不熟,但其实我们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她不是会对我不利的人。”

        “人是会变的,小猫。”他握着她的下颌,让她抬起头来。

        她知道,只是,段时真的会背叛得如此彻底而恶毒吗?

        一霎时间她脑海里掠过很多可能,最后目光还是落到他脸上:“顾霰,既然你查到了段时,那么我的事情,你也……”

        “你不是梓凉小姐资助的一名孤儿吗?”他轻轻挽了唇。

        明面上是这样的。但白筱绕不信他一点都没查过她。

        “不要这样看我,小猫,”他靠过来,轻轻抵住她额头,她下意识缩了缩,“我相信你对我袒露的一切,情愿给你完全的信任,也请你给我完全的信任,你所厌恶的、拒绝的事情,我向你保证,我一概不会去做。”

        白筱绕一时之间觉得恍惚,额头传来他略高的体温,像是一束火。

        “……用身体关系诱骗纯情少男的想法,最好不要有……”

        “那万一我骗你了呢?”

        顾霰抿唇笑:“那也是我甘愿的。”

        氛围旖旎时,两人都没注意到门锁略微的轻响。

        近几年,白筱绕鲜少再做类似的梦了。

        “……不是‘梓’,是‘筱’啊!筱筱怜爱,儿女绕膝!”

        听到爸爸难得大醉的酒后真言,还是在她十八岁那年的生日。

        “你母亲她,对我一辈子相敬如宾,我好容易知道自己真正爱的原来是她,她却说,她跟那男人约好了,要举案齐眉,共度一生……哈哈,哈哈哈……”

        “知道为什么从不给你过生日吗?”江瑛站在醉得像滩烂泥的白寰竹身后阴影中,半嗤笑地问,“知道为什么每次你生日你爸都喝成这副死样?”

        她惶恐的想退后,身体却僵硬到动弹不得。

        “因为你生日这天,也是你亲妈的忌日。”

        “你不是一直看不起我做过你爸的情妇?”江瑛冷冷笑着,一句一句仿佛毒咒,“其实,白筱绕,你才是个真正的野种!你的生父叫做水青,没错,就是那个涉毒、抹黑过诗妮的水青。你也成年了,是时候物尽其用,替他还还债了。等着什么时候需要,和你妈一样爬野男人的床去吧!”

        不!

        她喜欢调香,她不想沦为商业斗争的牺牲品,不想自己的未来被这样轻描淡写定夺!

        水青?他是什么样子?他现在在哪里?他不要她吗?

        即便是在梦里,眼泪大滴落下去的触感依旧鲜明。

        白梓凉走进来,心疼地抱住她。

        “二姐……”她嗓子都哭哑了,“我可不可以不要做这些……爸爸不要我了吗,水青呢,他为什么留我一个人在这里……”

        她被逼离家出走之后,并未听说白家有个不善交际的三小姐失踪,过了段时间,甚至见到八卦小报上刊登的,白家三小姐出席某舞会的路透。

        那张脸和江瑛七分相似。

        原来只是多了一个孤女白筱绕而已。

        “白梓绕就是她的私生女,从乡下接过来的,比不上你万分之一聪明伶俐,”白梓景摸着她的脑袋,说,“小妹别担心,去香水学院吧,那里是珀雅的地方,她们为难不了你。”

        多亏大哥和二姐的帮忙,她才得以继续生活和学业,但是偶尔回家看到一片狼藉的房间时,偶尔被陌生的骚扰电话逼得不得不换号码时,仍然会止不住的心悸。

        “小妹,我会护着你,她们不敢明里针对你,但你要当心,妈还没打算收手。”白梓景也偶尔托白梓凉带信给她,打开却总是这样让人心惊的话。

        离家的前两年,她总处在无法与人深交,时刻提防所有陌生人的痛苦中,好在随着香水大师唯一入门弟子,“白筱绕”的渐渐出名,骚扰也好,自己的惊惧也好,都在慢慢地淡去。

        但究竟是怎样过去的呢?近几年的记忆,深究起来无不迷茫、不知所措。

        白筱绕睁开眼睛,有些恍惚地抬手触碰眼角的湿意。

        明明这些,好久没想起来了。

        她坐起来,揉揉眼睛,侧目看向窗户。顾霰身上搭着半件外套,坐在宽阔的阳台小榻上,背靠窗框睡着了,头偏着,一只手垂落在半空。年轻清俊的面庞在冬夜的寒冽月色下映着零碎的阴影,轮廓清晰利落,像一尊唯美精致的雕塑。

        白筱绕后知后觉的想起来,门被顾霰爸爸锁住了,他没能出去。

        大概是深夜里人都要比白天大胆,大概是本能驱使。

        她抱着被子轻手轻脚下床,难得温柔地把半边被子裹在他身上,任另一半从一边垂下。

        然后她小心翼翼在阳台下方被子遮盖的地毯上抱膝坐下,给自己也裹好,伸出一只手在被子底下拉住他的。

        顾霰的手向来很凉,掌心却很温暖。

        “我相信你对我袒露的一切,情愿给你完全的信任,也请你给我完全的信任。”

        “……那也是我甘愿的。”

        这样的温柔缱倦,就算是假的也好,就让她,暂时……

        ……暂时沉溺其中。

        睁开眼睛的时候,白筱绕好端端地躺在床上,雪白柔软的被子笼着全身,甚至有点发热。

        从窗口望出去,云色温薄,天空难得一见地呈现出湛蓝。

        床头柜上的面碗已经被收走,门敞着一条缝,她犹豫了一下,一瘸一拐下床出去洗漱。

        楼下空空荡荡没有人气,厨房也没有传出丝毫声音。白筱绕徒然望了楼下一会儿,想起即将完工却托顾霰爸爸的福整夜被晾在调香室的雏菊,心里一紧,转身向楼上去。

        楼顶冷硬的建筑线条被初阳的淡橘色染上一丝暖,空气里飘着隐隐约约的熟悉残香,她拉开门,对上顾霰闻声看过来的澄黑眼眸,怔住。

        那双眼下方赫然一小片青影。

        顾霰伸展着身体歪坐在椅子上,垂下正在按眉心的手,唇角扬起一抹浅淡笑意:“早上好,小猫。”

        香水的各个原液都齐齐摆在桌上,旁边是一个小巧的半鱼形水晶空瓶,在晨光下折射出五光十色的绚丽光芒。

        你什么时候过来的?

        她想问,却开不了口。纵使技艺再高超,也不可能仅仅一两个小时就做完吧。

        也许是昨晚自己莫名其妙的举动让她有些不知所措,话脱口也变成了一句“早上好”。

        顾霰拿起玻璃小瓶起身走过来,塞进她手心。

        触手冰凉滑润,高大的影子瞬间笼罩整个门口。顾霰垂着眼梢看她,语意透着股累极的慵懒:“还剩最后一道工序,我饿了,先去做饭,剩下的就交给你了。”

        “……辛苦你了。”她只得这么说,偏着头不免羞愧。明明是她的香水,却害得他这样劳心费神。

        顾霰心情似乎很好,揉了揉她的发顶:“不是白帮你的,你得负责帮我引见肖教授。”

        她笑了一下,问:“你爸走了?”

        “大概是公司有事,半夜的时候……”顾霰说到这停了下来,低头注目她,眸光闪烁不定。

        白筱绕被他看得发怵,缩了缩,假装什么都不知道,看手里的瓶子。

        大雪初霁,阳光灿烂。

        风镜笙派了司机送他们,两人并肩坐在后座,白筱绕走了一会儿神,一侧目,就见到顾霰头靠在柔软的皮椅上闭着眼。

        白皙如玉的面庞上映着从玻璃窗外透进的暗光,漆黑长眉微微拧起,眼睛紧闭,薄唇紧抿,生生将睡颜染上了与平时截然不同的冷漠疏离意味。

        车倏地拐弯,顾霰晃了晃,头惯性地歪到她肩上。

        平缓的呼吸几不可闻,只剩下阵阵热息熨烫她的耳垂,她僵硬了一下,头部稍移,托了托他的头,任由他靠着。

        被炸毁的实验室周围还围着颜色明亮的警戒线,在枯树和冰雪间分外显眼。大道尽头是会议楼,此刻一群人聚着,像是在等他们,车子驶近,白筱绕才看清,他们只是簇拥着一个人而已。

        身处最前方的老人坐在轮椅里,一身鸦青色旧式长袍,戴着银丝眼镜,每一根胡茬都打理得一丝不苟,锐冷目光透过车头玻璃落在她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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