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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沉香


季怀邈请假的时候,机队队长表示了理解:“谁家没个事儿呢,咱们都是人,又不是大铁鸟。去忙吧,尽早归队就成。”

        倒是姥姥心疼好半天:“请这几天假,得扣不少钱呢吧。”

        季怀邈一边给她按摩一边说:“不能把我饿死,你放心吧。”

        “哎哟,话可不能这么说,你得想着攒钱啊,买房娶媳妇养孩子,哪个不都得用钱。”

        季怀邈轻轻敲着姥姥的背说:“哎,我现在能顾着自己就行了,你也好好养身体。”

        姥爷合上报纸,看向季怀邈:“你姥姥说得没错,媳妇孩子可以放放,房子你得想想,这房价,连年见涨,早买早安生。”

        这话倒是没错,季怀邈应下:“行,我琢磨着。”

        姥姥回手拍了拍季怀邈:“媳妇孩子也得琢磨,这事儿更大。”

        姥爷“哎”一声,给老伴使了个颜色,姥姥咂咂嘴,撇开头,心里不落停似的,还是补了句:“小邈啊,你别被你爸你妈影响。说实话,除了他们,我也没见过那么不靠谱的爹妈。你得相信,你还是能找到自己喜欢的人的。”

        这话题季怀邈确实不想讨论,但对着姥姥姥爷,他说不出狠话,就顺着姥姥的话说:“好好好,我努力不让自己孤独终老,你多操心操心自己好吧。”

        姥姥说不过他,叹口气躺下了。

        季怀邈姥姥出院这天,阮林五点多就起床了,不过他不是要接人,是林育敏病了,他得去卤味店顶天活。

        卤味店这天要重新煮卤水,阮林得忙一上午。

        这次的卤水,是用阮林最近琢磨的新方子煮的。吃起来,不会感觉有什么大的变化,但成色上看,比以前更香。

        阮林也说不太清楚他是怎么想出来的,就是靠一种感觉和手感。

        阮浩挺羡慕儿子这点的,谁都想有个天赋不是。

        父子俩之间,话不多,其实阮林和林育敏之间话也不多。

        阮林很小的时候,夫妻俩就外出打工,在阮林的童年记忆里,父母是逢年过节才能见到的人。

        后厨氤氲着大锅冒出的热气,阮林把猪蹄、牛肉下了清水锅。

        水开之后,他把浮沫撇掉,再把大肉捞出来洗干净。不然,腥味会留在肉里不散。

        阮浩处理着食材里的素菜,水声哗啦啦,流淌着一家人的辛勤。

        阮林穿了件薄毛衣,在后厨待久了,他觉得又闷又热。他抬头说:“爸,咱俩轮流出去歇歇?”

        阮浩笑着跟他说:“你去吧,我不热。”

        阮浩把毛巾垫在脖子和后背,眼见着已经湿了,阮林看了眼,准备回家给他爸拿条新的。

        走到家里那条巷口,阮林看见季怀邈扶着齐奶奶下车,他快步走过去。

        “出院啦,七奶奶。”阮林从叶爷爷手里拿过行李箱。

        齐奶奶高兴得很,站直身体跺了两下脚,说:“扣儿啊,看你七奶奶状态还行吧?”

        阮林忙说:“挺好挺好,以后多注意啊。”

        齐奶奶泄了气:“低油低盐常运动,别打麻将身体好,知道啦知道啦。”

        阮林看向季怀邈,发现他也在笑。

        看着姥姥姥爷慢悠悠上楼,季怀邈没跟上去,问阮林:“瞧你这一头汗,锻炼去了?”

        阮林摇头,指了指身后:“没,我今天去店里帮忙,给我热的,我回家换身衣服。”

        “行,那你快去吧,晚上有空吗?请你吃饭。”

        吃饭这事,季怀邈记得可真是清楚,阮林笑着答应,说下午跟他联系。

        但阮林没能赴约,因为他回去给他爸送毛巾之后,被开水狠狠烫了下。

        阮浩想把不用的水给倒了,抬锅的时候脚底打滑,水直接奔着阮林的脚就去了。

        阮林虽然耳朵聋了一只,但是其他痛觉器官还是灵的。这水就空放了十几分钟,温度很高,直接把阮林疼地嗷嗷叫。

        阮林疼得脸通红,阮浩急得脸通红。

        阮浩手足无措地在一旁抖着手,阮林从剧痛中分出一点神经,跟他爸说:“先用凉水冲。”

        “对对,凉水冲。”阮浩忙拿起水管,对着阮林的脚冲起来。

        等阮林觉得没那么疼了,想了想,说:“我还是去趟医院吧。”

        阮浩扔了水管:“对,去医院。”

        说着,阮浩就要抱起阮林,阮林拦了下,说:“你可别闪着腰了。”

        阮浩也是瘦高的身材,看着不比阮林壮哪儿去。阮林扶着墙站了起来,一只脚蹦了两下。

        阮林笑着说:“也是右脚,跟聋耳朵一边。”

        听着他还挺高兴。

        阮林给阮争先打了个电话,没让阮浩一起去医院,让他留下看店。

        “爸,你别跟我妈说,让她歇着吧。”

        阮争先扶着阮林,跟阮浩说:“等下午我送扣子回来,过来帮你开摊儿,你别着急。”

        去医院处理完,阮林坐在长椅上给季怀邈发了个信息,他翘着裹着纱布的脚,阮争先取完药回来,坐他旁边。

        季怀邈给阮林拨了个语音回来,问他在哪个医院。阮林答完之后才反应过来,忙跟他说不用过来,季怀邈说稍等一下。

        没五分钟,季怀邈就到了。阮林抬头看过去,季怀邈穿得板正的,没戴肩章,套了个夹克。

        季怀邈点头冲阮争先笑笑,喊了声“阮爷爷”。周围没有座位了,季怀邈直接蹲在了阮林跟前,阮争先虽然不知道他为什么出现在这里,但还是起身要给他让位子。

        “不用不用,爷爷,我马上就得走了。”季怀邈说。

        季怀邈顺着阮林的腿,看向他的脚,然后又抬头看向阮林,问他:“疼不疼?”

        阮林第一反应是摇摇头,但是他看着季怀邈的眼睛,不知怎么的,原本挂在脸上的轻松笑容淡了些。

        阮林点了点头,微微向前倾身,像是不想让阮争先听到。季怀邈扒着他座椅的边,向前探身,阮林说:“其实挺疼的,医生说可能得疼几个小时。”

        季怀邈微微皱了眉头,轻声说:“开止痛药了吗?”

        阮林摇头,向后退开,换了副神态:“男子汉,疼就忍。”

        季怀邈轻笑了下,说:“男人也得相信科学的力量。”

        “你怎么在医院附近啊?”阮林问。

        “哎,我今天被安排了备份航班,就是如果执飞飞行员飞不了,我去飞。一般吧,备份就是备着,但我顶班那位,昨天吃坏肚子了,我临时被喊去飞航班了。”

        “公司催得急,我就想着路上跟你道歉,没想到你在医院。”

        阮林笑起来:“那看来今天这饭左右是吃不成了。”

        季怀邈扶着阮林出了医院,帮他叫了车,送他坐上出租车才走。

        等车的时候,阮林反复问季怀邈会不会迟到,季怀邈说没事,最后季怀邈是卡点到的。

        阮林回了家,只能躺着了。林育敏知道之后,咳嗽着来看阮林。

        阮浩关店之后急匆匆回到家,手足无措地站在阮林床跟前。

        林育敏当然很生气,但她又不是那种能发火的人,只对着丈夫说了句“也太不小心了”。

        折腾了快俩礼拜,阮林的脚好差不多了,终于可以下地了。

        老房客来住海韵民宿,还想跟阮林聚聚,阮林觉得要是对方知道自己伤着了,一定会来探病,这太麻烦人家,他就扯了个理由,说是也去外地玩了。

        季怀邈也到了最忙的时候,两个执勤期中间,他来看过阮林一次,但是那会儿阮林在睡午觉。

        季怀邈又给阮林买了吃的,这回是两兜子,还给他留了个字条:干湿结合,别吃上火了。

        黄金周倒数第二天晚上,津连港突然电闪雷鸣,下起了冰雹。瞬时间的风雨大作,让所有人措手不及。

        大雹子砸的阮林家厨房的铁皮顶棚噼里啪啦响,仿佛要砸漏了一般。阮争先穿上鞋就要出去看,阮林喊住他:“下太大了,你等会儿的。”

        津连港机场的反应就更大了,冰雹和雷电一起袭来,正值返程高峰的机场却不得不关闭。大批旅客滞留,原本在做工作准备的季怀邈,也被叫下了飞机。

        回到公司的休息室,那儿已经坐了挺多公司的同事,都在议论这诡异的天气。

        “这也太大了吧,我刚看了眼停机坪上砸下来的冰雹,跟鸡蛋似的。”

        “哎,这是不用上班了,但这一时半会还回不了家,也是不知是喜是忧。”

        季怀邈喝了杯热茶,他回身找座位时,正看见上次帮忙拍照的师弟江枫,他走过去跟人聊起来。

        “一会儿不下了我送你回家。”季怀邈说。

        “哎哟,那谢谢师兄。”

        季怀邈笑笑,又叹口气:“哎,今天又有不少人飞不走,还有很多人飞不来了。”

        江枫耸耸肩膀:“我们这行业看天吃饭,咱们是习惯了,旅客不好接受啊。”

        季怀邈靠在墙上,一腿曲着,一腿向前伸长。他已经飞了两段,多少有些累。他动了动脖子,说:“是啊,希望明天能恢复,后天就是工作日了。”

        江枫拍了下脑门:“可不是么,我都忘了这茬了。”

        等了两个多小时,雨可算小了些,季怀邈带着江枫开车赶回市区。

        排队出停车场的时候,季怀邈翻了下微信,刷到寻祁瑶在群里吐槽,说她今天回不了家了,被搁在上海了。

        飞行员因为航班调整临时在外站过夜不稀奇,季怀邈安慰了师姐两句,又问她:寻寻怎么办?

        寻祁瑶回他:没事,我前婆婆带。

        江枫看着手机屏幕惊叹了句:“寻师姐可真厉害,离婚了还能使唤婆婆。”

        季怀邈看了眼后视镜说:“婆婆毕竟还是孩子的奶奶嘛,我记得以前她说和婆婆处挺好。”

        因为恶劣天气影响,机场高速上积压了好多车,这会儿季怀邈不得不把车开得很慢,蜗牛似的往前爬。

        江枫问:“师姐为啥离婚啊?我记得参加她婚礼的时候,挺恩爱的啊。”

        季怀邈想了下,回答:“当时爱也是真爱吧,后来可能发生了什么事,两人觉得没必要继续做夫妻吧。”

        江枫叹口气:“婚姻可真是玄学。”

        季怀邈转了下方向盘,绕过一辆抛锚的车,笑笑说:“你不是已经领证了么?”

        江枫点点头:“谈恋爱和结婚真不一样,以前不一起住没感觉,现在觉得过日子一点不比开飞机容易。”

        季怀邈手指点在方向盘上:“真是大实话。”

        江枫觉得有些奇怪,问他:“我听说,说你母胎solo啊,怎么说起这事儿,整个气质都老气横秋的?”

        季怀邈笑起来:“你没发现单身的人,都挺像情感大师吗?”

        江枫不认同:“你是长得像情感大师,但是是身经百战那种。”

        季怀邈没再回他话,看向窗外。

        路被堵死了,地图上显示出一条触目惊心的血红色线路。

        两人的手机同时响了下,是调整后的排班表发过来了。

        “我去,我明天还得过来待命。你呢师兄?”

        季怀邈把屏幕放大了仔细看了下,平静地说:“我明后天都休息。”

        江枫吸了口气,五官都皱了起来,季怀邈安慰他:“飞吧,飞就有小时费,你这过日子呢,不得多攒钱。”

        江枫搓搓脸,给老婆发消息去了。

        季怀邈看着前方不知何时能动起来的车流,拿起手机,给阮林打了个电话。

        彩铃唱完一遍,阮林没接。季怀邈没急,因为阮林可能确实没听见,他又拨了一遍,这回阮林接起来了。

        “怀哥啊。”阮林嗓门还挺大,季怀邈把手机拿得离耳朵远了点。

        “在外面呢?”

        “啊,雨停了,我来看看民宿这儿有没有事儿,这房顶是斜坡的,飘雨。”

        “没事儿吧?”

        “没事儿,我回了,你呢?搁外头了吗?”

        季怀邈笑了声,说:“还挺幸运,搁津连港了。哎扯远了,我是想问你明晚有没有空,必须请你吃饭了。”

        “有!我跟你说了没,我脚已经好利索了,就是还在恢复功能,不大会走路了。”

        季怀邈不用看,都能想见他那嘚瑟样,于是臭他:“我姥爷有副拐,给你用用?”

        阮林应道:“不用不用,拄拐有损我在蓝天街的形象。”

        季怀邈往前看了眼,说:“行,等我回去找你,我开车了。”

        挂了电话,江枫瞧了季怀邈一眼,小声说了句:“笑那么开心。”

        季怀邈没听清:“嗯?”

        江枫摇摇头,没再说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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