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捕猎
云层挡住月色清辉，村庄的剪影映在漆黑的天幕。
江栀不知道王恭等人都去了哪里，提着灯笼站在石桥上，聆听着耳边那些最细微的动静。可四下里安静极了，连犬吠虫鸣都听不到一声。
突然，远远的一声惨叫划破寂静的天幕，江栀竖起耳朵，依稀辨清方向，步履匆匆往村后的山林中去。
她从前为母亲扫墓也穿过这山林许多次，却从没有哪次如这次一般觉得阴森森的，悬紧了一颗心，却还要硬着头皮继续往前去。
走不多时，江栀被路上的草梗绊倒，幸而摔倒那一瞬，她下意识稳稳将灯笼举得高高的，里头的灯油并未泼出来。
江栀抓着地上的草根爬起时，觉得手下黏糊糊的，凑近灯笼一瞧，方才发现手上泥土的颜色有些不对。她后知后觉躬身往草丛中一照，乍然看见一张惨白的脸，嘴巴仍张得大大的，面容有些扭曲。
江栀倒吸一口凉气，只觉头皮一炸，心头砰砰跳着，抓紧了灯笼，却仍义无反顾继续往前。
她心中甚至有些庆幸，这些人紧追不舍，一意要王恭的命，而今被反杀，也是咎由自取。她只愿王恭能得苍天庇佑，顺利逃出生天。
行出约莫两柱香的时间，江栀在一片约莫十余丈高的悬崖底下发现一片横七竖八的黑衣人。江栀提着灯笼辗转攀爬在凌乱的岩石堆中，一一查验过那些人的面孔，并未找到王恭，紧绷的心弦这才稍稍懈怠了。
她攀着一块石头往下爬，脚踝却突然被一个人扯住，跌落在杂草丛中。
“扶我回去……否则明日……屠尽全村……”
那人极度虚弱，连话都断断续续说不完整，许是怕江栀跑了，仍要声色俱厉恐吓江栀。
江栀来之前只想尽力与刁准斡旋，救王恭逃出生天，并未存着什么歹毒的心肠。可这人只剩下一口气还扬言要屠村，若养好了伤，不定做出怎样的事来。
她将灯笼放在一旁的大石上，有些狼狈地爬起身来，作势去扶他，趁他不备，手中的刻刀快而准地划过他脖子上的大动脉。
江栀从不知道一柄刻刀能那样锋利，而人的皮肤与木头相比，软得好似豆腐一般。她被溅了一身温热的浊血，却还能淡定地坐在一边，等着那人断气，直到他再也不能动弹，身子僵硬地蜷缩成一团。
江栀觉得自己再不是从前那个不知事的娇弱千金，心一瞬间似乎冷硬苍老，却又有股焦灼和战栗压在底下。但她眼下没心思去探究这些复杂的心绪，等那人死透了，便提起了灯笼，捡起乱石中一截枯枝，一脚深一脚浅地继续往前。
行不多远，山坡那头传来清晰的打斗声。江栀悬紧了一颗心，吹熄了灯笼，远远绕到一块大石后，躲在一棵大树下朝下张望。
月影昏昏，她离得远，根本瞧不清那头的情形。只是空气中有浓重的血腥味，显然搏斗异常激烈，不时能听到利刃入肉的钝声和惨叫。
江栀不敢贸然出去，一则刀剑无眼，二则她怕王恭因她而分心。这一路行来，她数到十一具倒在山林深处的尸身，多少对王恭的身手也有了点信心。他能从京都一路逃出，想必并不是侥幸。
刁准的人紧咬王恭，跟得十分紧。这些人最初拿了火把，在夜色中便成了活靶子。此时也学乖了，灭了火把，藏匿在夜色笼罩的阴暗之中。
只是偶尔有人挪动身躯，脚下的杂草发出窸窸窣窣的声响，紧接着便有利刃破空声，惨叫也接踵而至。从前的搜捕总是大队人马紧随而至，对方并不恋战，可这一回，许是清楚刁准身边人不多，他便成了耐心的猎手，双方纠缠到此时，已是收割了近半数人命。
豺狗总是成群结队地攻击猎物，可一旦察觉到危险，便也人人自危。早有人察觉王恭是极端危险的对手，建议刁准先暂时返回村中，待明日天亮召集大批人手再行搜山，可刁准并不觉得王恭胜过自己多少。
劲敌在前，反而激发他的斗志，而仓惶畏缩者扰乱军心，当场便被他一剑斩杀在脚下。一众侍从见此，战战兢兢，却又不得不硬着头皮，在山林中瞎摸乱撞。
草丛中似乎有什么东西潜藏，簌簌动了一下，搜索的侍从精神一振，只觉机会降临，只要逼出王恭，众人包抄围攻，他寡不敌众，便是使车轮战术也能耗死他。
四名配合默契的侍从纷纷从藏身处一跃而出，朝动静起处蜂拥攻去。只是令人失望的是那草丛底下并没有人，只是一根藤蔓被拖动发出声响。
有人反应过来，顺着藤蔓往前看，耳边一枚漆黑的影子闪过，一朵血花炸开，他转头去看身边倒霉的同伴，却在那人眼里同样看到惊恐之色……
江栀只看到几个影影绰绰的身影同时倒下，而后整片山林陷入死寂一般的安静之中。
“躲在暗处放冷箭算什么本事！王恭你若还是个男人，就出来与我单打独斗……”
刁准再受不了这样钝刀割肉，一刀一刀斩掉他身边爪牙的凌迟，不顾旁人的阻拦，提着长剑便无遮无挡地冲出来。
回答他的只是另一声利刃破空之声。刁准横剑挡在身前，可那些“暗器”并未冲着他来，反是旁边为保护他而冲出来的人却接连又倒了三个。
刁准怒极，又连声大骂王恭一回。只是王恭并不理他的激将之法，手下却未闲着，转眼之间，刁准身边还能站着的人只剩下区区四五人。
“世子，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又一人不怕死地劝谏道。
若刁准今日死在这里，将来偌大的侯府可与他再没半点干系。
刁准见身边只剩稀稀拉拉几个人，一时也有些慌了神。他历来自傲，可这傲气在这山林中折了戟，没有前呼后拥的爪牙，他似乎也并不像自以为的那般上天入地，无所不能。
“张邵那个草包还没找到这里来？”
回答他的只有无尽的沉寂。
末了，刁准终于醒过味来，下令道：“掩护我撤退！”
可王恭并没有给他这个机会。
几个人不过蹿出十余步，刁准身边的人已经尽数被诛灭，而王恭也终于现了身。
他抬脚踢起落在地上的一柄剑，冲刁准淡然道：“你要与我单打独斗？”
刁准自从被王恭重伤，日日恨不得饮其血啖其肉，方才一路追到此，骨子里的残忍都在叫嚣，原以为捉住王恭是轻而易举之事，待抓住他，要挑断他的手脚筋，将几十种刑具轮流在他身上试过，要活活折磨他到死。
但这梦寐以求的一刻到来，形势却陡然逆转。
“只怪张邵那匹夫，带走我身边的精锐。不然你一介亡命之徒，焉有资格在我面前叫嚣！”
刁准的字典里并不知道输字怎么写，他仍狂傲不可一世，甚至在王恭面前提起当初带人抄没王家时如何侵占他家中一个小妹妹。
王恭沉寂多时的怒意终于被他成功挑起，激烈的剑气刺穿刁准的胸膛，将他钉在一棵老树上，而后一刀斩断他身下第三条腿。
凄厉的嚎叫一阵阵传来，江栀听得有些毛骨悚然。她常日所见的王恭气度温和，丰神俊朗。眼前之人却是暴戾阴冷的，犹如行走在人间的恶鬼。
她心头有些复杂，可想到他满门倾覆，遭遇非常，这场与刁准的较量不是你死便是我亡，若事情落在自己身上，她说不得比他还要更狠，只不过她并没有他那样的身手和心志去复仇……
思及这满山满谷中横七竖八二三十具尸体，江栀不由又打了个寒噤，有些后悔自己一路跟到这里来，瞧见许多不该看的事。
她正胡思乱想，忽然察觉到一股不同寻常的压迫感，一柄寒光凛凛的剑陡然压到江栀颈间，一只大手提着她的后领，将她从那块大石后拎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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