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第6章
小阁楼窗子是破烂的，入冬后屋内寒气渗人，顾长伊把苏悯瑶安置在自己房里睡下后，才轻手轻脚的推门出去。
已经到了后半夜，大厅里明火恍恍，还有三三两两的客人，怀中的美人儿都忍不住打哈欠，他们还一个个醉醺醺的夸夸其谈，连字也吐不清楚。
没有人注意到顾长伊沿着走廊匆匆走过。
她与身后的喧嚣渐行渐远，一直走到后院的老槐树下。
白裳在风中颤动，老槐树枝干已枯，落叶归根，仍透出一股沁人心脾的清香在院里飘荡。
嗞啦嗞啦——
一小团火焰在夜里绽放，微弱的火光似乎随时会被黑夜吞噬。
“木茗。”火光映着她的脸庞，忽明忽暗。
“你离开长伊这么多年了，也不曾托梦给长伊，是不是还在生我的气？
“姑姑不许我在院里烧纸，总怕点着了她的醉春阁
“我知道你一直不喜欢这里，你现在，一定过得很快乐吧。”
十年前，小长伊初来乍到，不像同龄的孩子，她从来不哭不闹，一双灰色的大眼睛盯着众人，不是痛恨，不是惶恐。
妓子们猜想她是个哑巴，或者干脆是个傻子，劝姑姑快把她赶走，别给醉春阁沾染了晦气。
第一次见到李木茗，是在小阁楼里，那个穿着灰色粗布衣裳，两个小辫儿的小女孩，黝黑的眼睛里仍有着一丝光明。
柳香雪刚关上门，她就把装着脏衣服的大木桶踢到小长伊面前：“喂，我比你来得早，所以你以后就得听我的，既然来了，就先替我把衣服洗完吧。”
小长伊张着嘴巴，终于带着哭腔开口：“这是这是哪里啊？”
“这儿是凤栖城大名鼎鼎的醉春阁啊，你知道醉春阁是干什么的吗？醉春阁就是青楼，那些女人就是”
李木茗闭着眼正准备大展言论，一睁眼却发现她根本没听。
小长伊爬上窗子上往外钻，吓得李木茗赶紧跑过去抓住她：“喂！你疯了吗！会摔死的！”
“我不要在这里，我要回去！娘！长伊要回去！”那叫喊声响彻醉春阁，让妓子们大开了眼界。
李木茗好不容易把她拉回来紧紧抱住她颤抖的身子，附在她耳边说：“嘘！你这样是跑不了的，再喊就把大茶壶引来了——我们会离开的，但现在不行。”
………………
哗啦——
本就微弱的火焰被水覆灭。
过往的画面在记忆和现实中被人硬生生的撕裂。
顾长伊蹲在地上猛的抬头，只见刚从前厅陪完客人的栩莹顶着一脸浓妆，手里提着还在滴水的空桶，轻蔑的站在那里。
“今儿个是姓李那丫头的祭日，我猜你就会在这儿偷偷烧纸，怎么？上次那顿打还没挨够？”
顾长伊越是不理她，她就越发觉得不爽：“你再瞪，小心我把你眼珠子挖出来！”
顾长伊伸手拢了拢地上被浇灭的碎纸钱，从栩莹身边绕开，可她的忍气吞声并没有让栩莹觉得满足，在栩莹眼中那沉默里是□□裸的不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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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姐姐，你知道吗？今儿个早上姑姑把栩莹姐教训了一顿。”
苏悯瑶跑进房里，说得一脸激动。
本以为这个消息会让顾长伊高兴，事实上她的脸上丝毫没有波澜：“姑姑不是最疼栩莹吗？”
“是啊，但我听说她一大早就去跟姑姑告你的状，没想到姑姑非但没来惩罚姐姐，还甩手给了她一巴掌，让她好好向姐姐学习呢。”
“”
苏悯瑶毕竟还是小孩儿，她给顾长伊收拾桌子看见上面那些流光溢彩的钗子，不由得发出感叹：“我长大以后，也想和姐姐一样，当花魁，风风光光的。”
话刚一出口就被顾长伊狠狠教训了一通：“我已经在醉春阁十年了，很多习性改不回来这辈子就只能是醉春阁里的妓。你才多大？不准你像我一样！你要出去！”
苏悯瑶瘪着小嘴不吭气了。顾长伊也转回去对着镜子，她料到栩莹会去告她烧纸的状，可没料到会有后面这一出。
说来也怪，这一个月来，柳香雪竟不逼她接客，还隔三差五差人送好的织品来。
这反差让顾长伊实在害怕，日子清闲下来，她反倒不知如何是好了。
大概是因为姑姑还惦记着出一千金那位爷，觉着她还有点用处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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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门大开，身着铠甲的队伍浩浩荡荡进城。
街道并不很宽，酒楼悬帜飘舞，路边被杂七杂八的小摊占据后更显得弯弯绕绕。
一个月前穆谨呈被派去平定动乱，得胜而归，虽然军队还没回来，但喜讯早早传回都城。
他骑马走在最前面，棕马健壮，穆谨呈战袍加身，衣角破损，银白色的铠甲上凝有血迹。
麾下士兵浴血奋战了整月，终得还乡，而此时街上无百姓迎接，反而个个紧紧关闭门窗。
前一秒还热热闹闹的街市，后一秒就空无一人。
一个小男孩好奇的爬在窗边往下看，身后的妇女按住他探出的脑袋：“别瞎看！土匪回来了！快躲好！”
队伍里一个小兵正边走边大摇大摆啃着苹果，听见声音，抬头瞥了一眼那扇迅速关上的窗户，将手里的半块苹果扔了过去，嘴里嘟嘟囔囔地埋怨道：“他娘的，兄弟们拼死拼活替你们赶走叛军，还骂兄弟们是土匪！”
“这酒不错啊！穆将军，你也尝尝！”走在前面小兵顺手掠过路边的摊位上的酒坛子，给穆谨呈扔过去。
队伍懒懒散散的穿过街道，见了什么挡道的桌椅板凳就顺势踹倒。
小贩没来得及收拾的蒸笼还呜呜冒着热气，里面的包子不一会儿就被士兵们随手取得一个不留了。
醉春阁的景象却与众不同，姑姑虽然锁上了大门，楼上的窗户可一个个全大开着，姑娘们从里面探出身子来，手臂往下伸：“军爷辛苦啦，不进来歇歇脚吗？”
柳香雪一眼就认出那领头的男子：“那不是那不是之前出一千金的那位爷吗？难道他就是穆将军？”
兰儿喝的醉醺醺的凑到姑姑身边，也眯着眼睛看去：“什么穆将军啊，我怎么瞧着也像个地痞流氓？”
军队赶回都城时天色已晚，夜幕压下来，市集的灯火逐渐被点亮，凤栖城的夜晚缓缓到来。
高大的牌楼被灯火光染成红色，盖着层层青色的瓦，下檐挂着两个巨大的灯笼，这是灯火通明的入口。
这是盛世，也是乱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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