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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牢狱之灾(上)


汝阳县,郑云青家的宅第。

        郑云青正吩咐郑家的奴仆收拾出褚昱和张子鱼的房间,本来他二人是要回客栈和萧安等人一起的,郑云青却极力邀请二人来自己家里做客,非要尽地主之谊。郑家的宅第虽然不大,布置却很雅致,随意摆放的物品看似不起眼,细细品玩却都不是俗物,倒是配得上书香门第四个字。

        郑云青的母亲早逝,家中只有父亲郑坚,此时却不在家,郑云青提起自己父亲自小就落下了病根,身体一直很孱弱,现在这样暑热的季节也是手脚冰凉,已经去往城外的温泉山庄休养了,现在家中一切事物都是自己做主,果然,才去了刘家村几日,已是一大推书院和家事等着他处理。

        “张姑娘的房间要早些开窗通风,不要放任何的熏香,看看园子里有什么新开的花草,用瓶子插了放在房间里,花草的香味最是清雅宁神的,”郑云青吩咐丫鬟,而后想起来什么继续说道:“家中有一位擅做糕点的厨子,尤其是桂花糕做得最好,让厨子每样都做一些来,张姑娘应该爱吃。还有,还有什么?”郑云青转向张子鱼问道,“你还有什么需要的,我一并吩咐他们准备了。”

        张子鱼因为刘家村的事情,心情一直很抑郁,此刻吃什么都没有滋味,便摇头说道:“我什么都不需要,不必准备了。”

        郑云青看她神色,知道她心情不好,便说道:“若是觉得不舒服,可以去花园里逛一逛,现在夏日的风光正好。”

        张子鱼点了点头,转身就走了出去,丫鬟引着她去了花园,褚昱和郑云青两人便留在厅里,各自坐下品茶。

        “我和子鱼明日就启程回京师,刘三叔和那个黑衣人我会一起带走。”褚昱淡淡说道。

        郑云青慢慢喝了一口茶,放下茶碗方说道:“刘三叔和那个黑衣人你们带着不方便,你不如交给我,我另外安排人送到京师交给你。”

        褚昱点了点头:“这样也好,我虽不知你们和郑家有什么恩怨,但梧桐书院和东宫的目标是一样的,只是,你们这次做事情太绝了些,子鱼迟早会猜到屠村的事情和你有关。”

        郑云青说道:“我并不完全知道父亲的安排,即便我是他儿子,他也只把我当颗棋子罢了。”

        褚昱说道:“其实,我们已经抓到了郑婉儿一家的把柄,你父亲又何必非要挑起矛盾,将刘家村村民屠杀殆尽,那也是活生生的几十条性命。”

        郑云青沉默着,半天方才开口:“也许,我父亲想让那假郑家背上一条为了隐瞒真相屠村的罪名,这条罪名必定会激起民众震怒,朝廷也会声讨郑家,到时候就算皇帝再想要包庇也拗不过民愤,如此才能将郑家彻底打垮,现下,我们已经将全部的赌注都押在了东宫,若是太子殿下扳倒了皇贵妃一家,我们以后在朝廷的势力一定会全力支持你的主子。”

        “几十条人命就只是为了增加打垮郑家的筹码,即便将来皇贵妃一家垮了,我也会禀明太子这件事情的真相,你父亲依旧要为他犯下的恶行偿命。”褚昱说道。

        “你以为我父亲还能活多久,他的心中除了扳倒郑家,其他什么都不在意了。”郑云青说起自己的父亲,好似早已习惯了最终的结果,脸上十分漠然。

        “你不怕子鱼怨恨你?”褚昱问道。

        郑云青苦笑道:“世间之事岂能都由自己选择,若是我能选,又怎会轮到你有这样的机会,可是,你明知道你根本娶不了她,又何苦去招惹她。”

        “你又怎知我娶不了她。”褚昱说道。

        郑云青一愣,褚昱语气虽然淡淡的,却含着不容置疑的坚定,这个男人,他不是在说谎,而是从心里认定了要娶张子鱼,为什么他可以这样肯定,自己都无法选择的事情,他那样的身份又怎能有选择,想到这儿,郑云青心里一慌,他总认为一切结束之后,自己一定可以追回张子鱼,可是现在,面对褚昱的这份信心,他反而开始不确定了。

        “她想要过的是自由自在的生活,而不是困在家里的官夫人,你给不了她想要的生活。”郑云青说道。

        “不,你不了解她,”褚昱说道,“她喜爱自由,但她心中更装着民间疾苦,若是让她有机会拥有更高的权力,可以帮助更多的黎民百姓,她一定是开心的,你能给她的,是她想要的生活,我能给她的,是她需要的生活。”

        郑云青心里说道,不,不是这样的,她那样的女子就该天真浪漫不谙世事,一辈子都无忧无虑的生活着,这世间的疾苦与她又有何干,这天下的百姓又与她何干,总有一日,我郑云青要让你褚昱知道,你是错的,我是对的,只有和我在一起她才能过得幸福。

        第二日,褚昱和张子鱼辞别了郑云青,回了客栈收拾好行李,预备回徐州雇船到京师,一行人刚走出汝阳县,就见城门处郑云青背着一包行李等在那儿,见到他们便嬉皮笑脸地走到张子鱼面前说道:“小鱼儿,我和你们一起去京师。”

        张子鱼惊讶说道:“你去京师干什么,书院和家里你不管了,还有,你脚不是崴了吗。”

        郑云青叹口气说道:“你们前脚刚走,我父亲就回来了,说是身体已经好了许多,书院和家里都不用我管了,让我去京师替他拉拉关系,替我们梧桐书院的学子铺铺路。至于脚嘛”,他活动了一下右脚,“今早城里的李神医帮我治疗过,现在已经好多了。”

        “那你就一个人,怎么马车也不坐,家丁也不带?”张子鱼有些不信。

        郑云青看了一眼褚昱身后的护卫,说道:“我跟着你们一道走,就省了家里再派人,可以节约好大一笔银子呢。”

        张子鱼白眼瞪着他,你家又不缺钱,什么时候变得这样抠唆了,褚昱说道:“既是如此,那就一起走吧。”

        郑云青巴不得一声,立刻瘸着腿欢天喜地上了马车,还伸出脑袋对张子鱼说道:“小鱼儿,快上来,别客气,这马车真小,只能坐两个人,褚兄武艺高强定是要骑马的。”

        面对如此厚脸皮的人,张子鱼只能心里无奈叹气,偏偏就只有一辆马车,其他的护卫都是骑马,褚昱笑了笑,拉着张子鱼上了马车,三人坐在里面,果然有些逼仄。

        一路上,只听到郑云青高谈阔论,一时感慨许久没有出过门了,一时又感叹终于可以见到京师的繁华,他声音又大,说话又啰嗦,夹杂着连篇的废话,便是外面骑马的萧安,也忍不住频频侧目看向马车。

        路上停歇的片刻,郑云青非要在张子鱼面前展示抓鱼的绝技,张子鱼见褚昱和萧安站在一起,稍稍远离众人,猜测他们两个有秘密的事情要讲,便随了郑云青站在河边,假装看着他捕鱼,河里鱼虽多,但他半天也没有捕上一条。

        “主子,护卫里的奸细已经除掉了。”萧安低声说道。

        褚昱点了点头:“很好,他一直效力东宫,现在为什么会听命于郑家?”

        “他与宫中一个宫女有私情,被郑贵妃的人抓到了把柄,私通宫女是死罪,他一时畏惧就投靠了郑贵妃,据他招供,主子在‘慈孤堂’的事情和出宫的事情他都偷偷传递了消息,幸而我按着主子的吩咐,带着护卫在僻静的地方养伤,他传递不了消息,心中一急就想偷溜出去,正好被我逮到。”萧安禀道。

        褚昱皱眉:“那他有没有把我的真实身份透露出去?”

        萧安说道:“没有,他没有那个胆子,他只敢透露我们的行踪,主子出宫的事情郑贵妃还不知道,以为真的是褚大人出了宫。”

        “那便好,我们已经找到了郑家的把柄,郑家不会坐以待毙,此次回京师必定困难重重,你们一路都要小心。”褚昱说道。

        “是。”

        一行人走了两日便到了徐州,还未进城,就见路边三三两两聚集着许多衣衫破烂的难民,却不知道从何处而来,及至进了城,又看见不少百姓都往城西方向跑去,张子鱼觉得奇怪,便拦住一人问道:“请问前面发生了何事?”

        那人说道:“听说袁家出事了,我得去看看热闹。”

        张子鱼一惊,急忙喊车夫将马车赶到城西,果然见袁家门外团团围了几圈人,张子鱼已快速挤到人群最里面,褚昱使了一个眼色,萧安便在人群中挤开一条路,众人见他带着剑,也不敢惹他,自动让出道来,褚昱进去,只见袁家门前站着府衙的官差,张子鱼见他进来,便挨到他身边说道:“我已经问过了,说是袁家私通江洋大盗,现下要将他们父子捉拿收监,怎么我们才走几天,就会发生这样的大事儿。”

        褚昱也是不解,正在疑惑间,袁万里和袁思明走了出来,后面跟着袁夫人,十几个衙差押着他们,袁家到底有些声望,所以并没有给他三人上枷锁,袁夫人不停流泪,袁思明父子两人倒是毫无畏惧的样子,只是眼神里却满是担忧,倒并没有在意围观的众人,吴管家和袁府的丫鬟家丁都跟着衙差后面喊冤,却畏于衙差的威严束手无策。

        褚昱走上前要和袁思明说话,已是有衙差拔出了剑挡了他的去路,萧安从腰带中拿出一块令牌在衙差面前一晃,他们满脸惊讶,恭敬让到了一旁,袁思明见了他和张子鱼,犹如溺水之人见了救命的稻草一般,眼中立刻有了希望。

        “这是怎么回事儿?”褚昱问道。

        袁思明急促说道:“具体情由现在来不及细说,现下我有更重要的事情要拜托你和张姑娘,”而后他看了一眼自己的父亲,袁万里猜到他的心思,便点了点头,袁思明方才继续说道:“我们一家人蒙冤入狱,这袁家的生意和袁宅的事务都无人接手,现下我只能拜托你和张姑娘代为管理生意和家务,否则,不等我们洗清罪名出来,袁家恐怕就要垮了。”

        此话一出,张子鱼和袁夫人都大吃一惊,袁夫人看了一眼丈夫,见他面色镇定,便忍住没有说话,褚昱也微微有些吃惊,而后说道:“如此大事,你怎能托付给我和子鱼两个外人,若说是要帮你们洗清冤屈,我还可以想些办法。”

        袁思明摇头说道:“勾结江洋大盗是大罪,轻易是出不来的,我视你为知己,你和张姑娘便是我此刻最信任的人,若是交由其他人,他们的能力和品性我都是信不过的。”

        张子鱼初时只觉得袁思明将袁家交给褚昱和自己保管这个想法实在有些荒唐,细想了一下,才发现袁思明这个想法的高明之处,他虽然不知道褚昱具体的身份,但猜到褚昱肯定出身大家,自然不会对袁家的生意生出贪婪之心,说不定褚昱的背景还能为袁家提供保护伞,让那些觊觎袁家财产的人不敢妄动。

        “既然袁兄信任我,我便答应你,”褚昱说道,“我会尽快去狱中探望你们,到时再慢慢细说案情。”

        袁思明握着他的手说道:“一切就拜托你们了。”而后转头对吴管家和众人高声说道,“我和父亲母亲不在这段时间,袁家的生意和家务全数由褚公子和张姑娘管理,你们一切都要听从他们的吩咐,若是有不依的,吴管家即刻拉出去发卖。”

        吴管家和众人都吃了一惊,而后见袁思明态度坚决,便知他说的不是儿戏,便齐声答应道:“是,一切听从褚公子和张姑娘吩咐。”

        差役此刻上前,恭敬对褚昱行礼说道:“大人,我们知州大人还等着我等将人犯捉拿回去,请大人行个方便。”

        褚昱等人让开一条道,差役便押着袁思明三人走了,人群见州衙里的人都对褚昱这般恭敬,便不敢多看热闹,渐渐的都散去了,褚昱和张子鱼进了袁府,吴管家站在跟前,张子鱼便问道:“吴管家,勾结江洋大盗到底是怎么回事儿?”

        吴管家擦了眼泪,哽咽说道:“此事真是天大的误会,前段时间大雨冲毁了沛县的河堤,沛县的难民无家可归,好多都涌进了徐州城,老爷和少爷就每日开设粥棚施粥,又帮着难民寻找落脚的地方,粮行的总掌柜陈百川说难民中有几个身强力壮的男子,可以招到粮行当护院,老爷也同意了,谁知道昨日州府的官差突然冲进粮行,说这几人是流窜到此处的江洋大盗,争斗中几个大盗拼死反抗,除了一个逃走了,其余的全都死了,官府说袁家将这几人收容在府中,必定是与大盗早有勾结,今日一早官差就拿了签发的捕令来袁府押人。”

        “既然是陈掌柜招来的人,官府应该问他才是,他又在何处?”褚昱皱眉问道。

        吴管家叹了一口:“褚公子和张姑娘有所不知,夫人娘家姓陈,这陈掌柜便是夫人的弟弟,有了这层关系,官府岂能相信袁府和大盗没有关系,而那陈掌柜昨日就被当场抓走了,他咬死口说招这几人是老爷和少爷吩咐的,他只是按照吩咐做事,自己什么都不知道。”

        褚昱只觉得事情有些麻烦,这件事情是陈掌柜经手的,若他只是无意招进来大盗,那他为了自保将责任推到袁家身上,或许还可以想办法让他说实话,可若是此事是他一手策划的,为的就是栽赃袁家,那要让他翻供可就难了,现下,最好的办法就是找到那个逃走的大盗,从他那儿能得到些线索,可是,人海茫茫,他又藏在哪儿呢?

        “你想到找人的办法了吗?”褚昱看着张子鱼,她的神情说明两人的想法是一样的。

        张子鱼摇了摇头:“现下四处通缉他,城门他是出不去的,肯定还在城内,我若是他,最好的藏身之处就是藏在难民之中,可是这么多难民,总不能一个个找吧。”

        “没错,”褚昱有些赞许地看着张子鱼,“找到他并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明日我便去一趟州府的牢狱,看那个陈掌柜会不会说实话。”

        张子鱼正要说我也要一起去,门口响起郑云青浮夸的声音:“我说,小鱼儿,你们怎么能抛下我就不管了,这袁府的台阶可够我爬的,哎呦,我的脚伤。”

        众人的注意力都被他吸引了过去,郑云青倒是不客气,一口气坐在椅子上,对旁边的吴管家说道:“这位管家,吩咐丫鬟给我倒杯茶来,这大热天渴死我了。”

        吴管家看着这闯进来的陌生人,便问道:“这位公子是?”

        张子鱼见郑云青这不客气的样子,心里又好气又好笑,对吴管家说道:“这位是郑云青,是和我们一路同行的朋友,”末了,怕吴管家看他这做派乱想,又补充道:“他家是开梧桐书院的。”

        梧桐书院因这些年考上不少进士,盛名在外,吴管家果然客气对郑云青说道:“原来是梧桐书院的郑公子,小的失礼了,我马上就安排送茶来。”而后出去安排丫鬟泡茶拿点心,自己请褚昱和张子鱼去了书房,将袁家的家务一一详述清楚,包括袁府家产、府中人员、收支账目、账房钥匙等等一大堆东西都交给两人,张子鱼看到这一大堆账本就头大了,幸而还有褚昱和自己分担,哪知她刚看了一眼褚昱,褚昱便挑眉说道:“这袁家的家务事你自己接手吧,我还得去粮行管理袁家的生意呢。”说完,就和吴管家出门去了粮行。

        张子鱼只觉得绝望,她从小就没有管过家事儿,更何况是这么大一个袁府的事情,正不知道从何处着手,郑云青走进来说道:“小鱼儿,我怎么听丫鬟说你要当袁家的主母了,”一眼瞥见桌子上成堆的账本钥匙等物,又说道:“原来是真的,这袁家人才济济的的,怎么连个管家的人都选不出来,你哪是那块料啊。”

        张子鱼白了他一眼:“我现在正在头疼,还不知道从哪里开始,你还来取笑我。”

        郑云青坐到她旁边,笑嘻嘻说道:“我可以教你啊。”

        “你能教我?”张子鱼有些不信,这家伙平时嬉皮笑脸的样子,这内宅的事务他也懂?

        郑云青靠在椅子上,有些心酸笑道:“我母亲早逝,我父亲要管理书院,家中的事务我从小就要分担,我家虽比不袁家家大业大,但管理他家的家务还是绰绰有余的。”

        张子鱼听他提起早逝的母亲,正有些替他难过,郑云青已找出一本人员名册,对张子鱼说道:“别浪费时间了,咱们就从这袁府的人员名册开始吧,管理家务,首先便要了解家中有哪几块事务,这些事务都是何人在负责,平常又是如何运作的,等熟悉了大致的事务,这管家就有了一半的把握,然后再慢慢熟悉些精细小节,这管家的样子就有了十分,这袁家的事务恐怕我给你讲一天一夜都讲不完,现在你可得打起十二分的精神了。”

        张子鱼光听这些,已经觉得头大了,但是既然答应了袁思明,就只能硬着头皮学下去,郑云青将管家的一切事务细细讲给张子鱼听,遇到对袁家不太清楚的地方就喊了管事的来问清楚,杏儿和香兰两人负责给他们倒茶端饭,张子鱼只匆匆吃了两口,就继续埋首于一大堆账目中,幸而袁府在袁夫人的管理下一向井井有条分工明确,账目也清楚明白,张子鱼在郑云青的指点之下也渐渐入了门道。

        半夜时分,褚昱回到袁府,他也是跟着店里的掌柜学了一天如何掌管生意,又处理了许多粮行的事务,此刻才略带疲倦地回来,也不过休息两个时辰就得回粮行,值夜的丫鬟过来引他去准备好的客房,褚昱经过书房时,却见里面依然点着灯烛,走进去看时,张子鱼正趴在桌子上沉睡,旁边摆着许多的账本,还有一本小册子是她记的管家笔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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