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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9章 奶狼


水涧暖本想溪棠得费大几个月才把那株参天桃木雕出一座庙宇来,结果还是她小看了溪棠。

        好歹也是仙界训律殿掌事,加之其他仙君跟屠春关系也不错,一听“缔神”各自琢磨了番,便成群结队地来,没个几天就把那庙宇给削好了。

        这番动静,也连闹得雀都熙熙攘攘如山似海好一阵。

        那宫纱薄裳的侍女给她打着伞,桃粉簌簌嗒落于溪鲤伞面上。

        她抬帘看了眼面前的桃木,树上因屠春的原因,挂上了红帷,微风轻拂而过,衬得它似一颗姻缘树。

        树下石砌方台后头便是神道碑,她故作高深说道:“天道不仁,以万物为刍狗。你说,他们求来的会是新天道还是新神?”

        侍女被问得猝不及防,讷讷道:“奴婢不知。”

        水涧暖点点头,转身心不在焉地走着,自问自答道:“也是,无论是新天道还是新神,旧规跟不上世事,早晚都得改。”

        许是不曾看路,她一脚撂到那巨树探出头的根,整个人都噗地往前摔,侍女拿着伞,登即目瞪口呆地手忙脚乱起来。

        这一摔倒也没摔到底,反到脸埋人家胸里头了。

        虽然是平的。

        鼻端仅嗅到淡淡冷冽的清香,虽冷似雪,却又带着一股稍烈的粗酒味。

        她趔趄一脚,慌不择路地抓到了那人手上的银制护臂,刚冷凉意骤然侵入温热的掌心。

        那人微微垂头看着她满头珠翠的发顶,喉颤出来的嗓音带着如有实质的冷漠,夹着几分军中独有的毅猛,淡淡言道:“公主站好了么?”

        闻言,水涧暖赶紧直身,抬头看向那张漠然冰霜的脸。

        旋即,她老脸一红。

        她常看美男图册,约莫是癖好问题,对此等冷心冷面的男子总是多了几分钟爱,加之性格使然,她又不会拐弯抹角,不知徐徐图之怎么写,便道:“公子是谁?怎么认识我的?是不是我们以前有过前缘?”

        “独苏城,司无烬。”他放开水涧暖的手,往后退开一步,作辑拜礼,“若公主无事,臣便告退了。”

        水涧暖觑着他,心说:无事?怎么可能无事?如今盛世太平,朝廷养兵也是无用,这等白白养在那的将军,还不如塞我宫里,给那皇帝老儿省点钱。

        “司将军要不要来宫里坐坐?”水涧暖含情脉脉道。

        这骗回宫里他就跑不了了,早晚得做她的面首,若他觉得委屈,驸马也不是不行……

        司无烬似有所觉。

        他常年在军中听闻那些下属碎碎叨叨,阿暖公主天不怕地不怕,浑身是胆,最爱的便是他这种面冷的。

        她曾经还扬言说这面上越冷,塌上指不定越热。

        是以,他每每往来京城,途径雀都都极为小心避着这位公主走。最近听闻天上的仙君总往雀都跑,在铸造庙宇,便过来看了眼,没想到这一来,他就走了霉运……

        “不必了,臣有要事在身。”

        说完他便步履匆匆地走了,活似屁股着了火般,风急火燎的。

        水涧暖站在原地瞧着那宽厚的黑影若有所思。

        回了宫就马不停蹄地派人给她编排话本子,把那司无烬的名声搞臭,让写手给他们俩写个惊天动地、鬼神泣的凄美言情话本子,再由她暗中推波助澜,《公主和她的娇将军》方出世,便刹时风靡各国,成为了大街小巷都知晓的故事。

        流传程度不亚于口口相传的《三字经》。

        这般把他名声搞得发烂臭,皇帝老儿心里肯定门儿清,赐婚圣旨便是指日可待。

        她对自己的杰作尤为满意,这世上没有什么东西是她想要,却得不到的,若得不到,那就强取豪夺。

        虽然不大地道,但她保管司无烬日后是她心尖宠,他定然是她那长盛不衰的正宫。

        这般暗戳戳筹谋着,雀跃蹦步去了溪棠殿里,满地的玉石边角料。

        那白衣仙子周围围着一尊尊手肘高的慈目神像,抬眼看过来,言道:“我备了四百尊神像,每尊神像各不相同,全看凡心所愿觉得哪尊合适,因而缔神。”

        水涧暖往她面前坐下来,随手拿起一尊神像,摩挲那光滑玉面,淡淡道:“明日便是缔神大典,我已派人共同参礼了。”

        默了片刻,又咬牙切齿道:“此事闹得沸沸扬扬,凡人分两派,一派以我为首缔神,另一派以泽觉为首,拒绝缔神,觉得世有仙君便足够。如此,缔神一事便不是所有人心之所向,只怕……”

        溪棠旱言不语,过了良久,“先试试吧。”

        旋即,她起身掀起后头寝门的垂珠帘,坐至榻上沉睡不醒的绝色艳容男子旁边,指尖轻点描摹他的鼻廓,纤睫微颤。

        昨日抑制不住发狂被她落了入睡咒,也不知何时方醒……

        「娘子哪日喊我了,便喊我……」

        她紧绷的唇角悄然开阖,似是下了极大的决心,艰难说道:“小……娇夫。”

        话音方落,便一阵天眩地暗,高挽的发髻陡然凌乱落至榻上,急促的热息喷洒于她唇间,那人甚至还颤着双唇微微勾勒她细嫩的下颌轮廓。

        “娘子想我了?”

        她慌张止住他的动作,肃声斥道:“不是这种想!”

        庄重肃穆的礼乐声响彻雀都平原上,钟鼓磐罄萧瑟埙,纵横排列于红毡华毯两旁。

        金丝软履踏上桃红华毯,长羽尾衣鎏金暗闪,身后是无数随行祭祀的百姓,或粗布或锦衣,或少稚或老矣。

        离神道碑十丈的石砌方台上摆着数尊白玉神像,亦可称为——神种。

        喃喃细语的愿声四起,她捧着溪棠为了方便汇愿,而用白韧纸做的召愿灯阖上眼。

        里头的烛火融融映出金线山川湖海,那缥黛渺烟明灭可见,它们层层攀延于灯边,旋即便杳无踪迹。

        众人身上都溢出了许多凡眼看不见的碎点缭绕在此桃木周围,暗藏于角的仙君远远只见此株桃木被笼上了一层薄薄的白纱。

        可这点愿力并不足以缔神,甚至不够凝汇出一个天仙。

        待所有人都静然退去,水涧暖瞧着方台上的神像,将手中的召愿灯递过去,开口言道:“神像不必收了,就放这吧,你们也先退下。”

        侍女们弓腰顺从离去。

        她百无聊赖地挪了挪几尊神像,坐到方台上,晃着脚,抬眼望天。

        幼时泽觉为质,被丢于宫中与她共学诗书,两人常常咬打殴斗。泽觉性子狠,下手也狠,她常常不是这被他那利爪划出了血痕,就是那被他抬脚一踢摔出了青紫。

        没娘疼的小公主在雨里仰头恸哭,怎么哭也没哭出个仙君来给她擦鼻涕。

        “神什么样的……”

        她抱腿撑头,自言自语道:“受伤的时候,应该会出现,温柔地给我吹吹,包扎伤口吧……”

        轻声的言语弥散于空,天地间蓦然寂静,飘零的桃瓣凝滞悬于半空,无数的雾白星点从四面八方悠悠赶来赴宴。

        她被下了定身咒一般眨不了眼睛,张不了嘴巴,只得直勾勾地看着那些星点汇聚成茧。

        然后,白茧缓缓若云舒漫卷般消逝,静止的一切邃然开始流动,而那桃瓣却落得更为猛烈。

        它们若雨狂落,打在那银丝及腰的发上,银色的眉眸带着慈蔼,唇瓣晶莹剔透,嘴角对着她微微弯起,笑意裹着柔和春风朝她扑面而来。

        孤寂的心脏顿刻间被裹上了一层糖浆,滴滴点点的蜜流融于血水将积厚存于脊髓肺腑内的狼藉洗去。

        纤细玉骨的手朝她伸过来,随之扑来的气流拥吻她裾上的鎏金鸾凤。

        水涧暖愣愣地握住她的手,那绵软的触感真是让人止不住沉溺其中。

        她从方台上下跳来,迟疑道:“神种?”

        面前的人似有些不明她此言意味,微微偏头,银丝顺垂于清隽逸云的淡色衣襟上,傻傻学着念道:“神种?”

        “……”

        这神原道是个呆子,不明事的。

        水涧暖只好先把她带回宫里,本想往溪棠那奔走呼号,结果溪棠大概因为缔神大典失败一事,心情不大舒畅,人并不在殿内,不过……

        也有可能是屠春造孽,她收拾去了。

        水涧暖也懒得多想,牵着她往一处空旷的偏殿走。

        而她们身后跟着的一众侍女都忍不住偷窥她那雅容与银眸银发,止不住窃窃私语。

        她回头历色一瞥,侍女们顿时噤声,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身旁那人声似月溅夜泉,泠泠作响,但却答了“我不知道”四个字。

        如此傻白的回答,让水涧暖的喉咙凝噎许久,仰天长叹——

        这老天爷降下来的神怎么是个笨伯子?

        她无奈地派人去桃木方台,清点那些神像究竟漏了哪个,带着身旁人入了新殿中。

        等偏殿认认真真布置好了,悬日已西沉没了半边,而那侍女也匆匆赶回,在水涧暖耳边细细低言。

        “三百二十六……”水涧暖坐在殿外树下的摇椅里喃喃道,又转头对在旁边静坐,满头银丝带橘橙的她说,“你以后就叫三二六了。”

        三二六默默点头,感觉白羽衣裾在被拉扯,便低下了头。

        一只球般大的红眸幼狼正扯咬她的裙摆,见她望来便停下动作,儒雅端坐,礼貌非常。

        但又不谦敬地直直凝视她。

        她被盯得有些无措,却又不知如何是好,便迟疑不决地弯下腰将它抱揽入怀。

        水涧暖瞅了眼她怀里点大的白奶狼,“啧”了声,“白眼狼,吃了我那么多玩意儿,净往人家怀里凑。”

        三二六鼻端微动,却沉吟不语,红眸银瞳四目相对数息……

        雀都那股若有似无的桃香携着一股奇怪的味道,融于夜凉微风中,银色发梢被吹得微微晃动。

        她搂着幼狼,沉思了好一阵。

        良久,她终于从有限的认知里翻出来什么,踌躇道:“是奶味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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