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雀都云海
江积玉隐约察觉到了云念情绪不对，到底是没被唐青衍支走。夜深吵闹完便带着她入了卧房，轻柔地浅吻似在安抚她的情绪。
但他也不多问什么，只想等她自行开口言说。
和风掀起纱帷，月华便从那缝隙悄悄地溜了进来，照出情迷乱意。
她轻颤眼皮，从来都是任由他索取，现今倒是少有地掠夺气息，主动加深了这个吻。
江积玉喉结稍滚，却飘然离开了软润的朱唇，又抬手拭去她唇上的渍。神情藏匿于幽暗里，垂着眉睫，让人看不明他在想什么。
飘忽的皎白氲色衬得她容颜姣丽朦胧，粗指在她唇上摩挲，轻柔和软并不惹人疼痛。
云念抬手止住了他的动作，怀揣在怀里，轻声言说自己的不明，“积玉，为什么飞升七世一定要受苦？仅是为了锻造纯净的七魄？若是如此，为何我魂魄不全也能飞升？”
江积玉面色晦暗，想来尽是再如何隐瞒，她也知道了不少东西。他反握住她的手坐了下来，言道：“降仙台所定的规矩，谁也不知。你看……”
梁秋仪此等人都能飞升，那降仙台立下的飞升规矩，委实让人难以揣摩。
“许是为了让人能掌控自己的七情六欲，由此不被怨气影响而堕鬼。”他转而言道，“夫人此番能飞升上来，也定有自己的机缘。既然被降仙台认可了，那便无需再疑。”
“怨气过多便会堕鬼？”云念机敏地捕捉到他话里的关键，凝目瞧着他，瞳孔涣散，似在出神。
这样的话，她就该尽快摆平江积玉体内的滔天鬼怨之气了。
江积玉没有回应她。只是抬起手肘，穿过她的肩，那宽大的衣袖便给她带来些许清风，而那枚长穗圆佩便被他取了下来，别于脑后的两缕鬓发携着丝光，缕缕散落。
他弯眼，柔声道：“聚雪，你当睡了。”
这一连几日，云念都不怎么出过卧房，出了也不怎么搭理梁秋仪。
每每面见梁秋仪可怜巴巴往她眼前窜，她虽一如既往的柔和宽慰，又或是宛然微笑，那疏远之意虽让人捉摸不定，但梁秋仪也能感受到了些许。
这委实让他闷闷不乐。他觑了眼在脚边羽毛稀疏，丑巴巴的小鸭，尤其想拿来煲汤。
许孤央见他两指一捻，带着那鸭子往厨里走，骇然惊心。
不好！
而那长羽公鸡虽是心不甘情不愿地给许孤央孵蛋，但日子久了，多少对这一窝蛋产生了感情。
它搁门外车辕处来回踱步往里瞧，看那人带着它的仔往厨里走，当即洪亮、高亢地边“咯咯咯”，边往屋里冲，留下一地的三指脚印。
它跑得又促又急，宛若翅膀握着一把砍刀，大有扑杀此獠之势。
这一下，倒是把许孤央给愣怔住了。她今日才知晓，原来鸡也是会飞的。
只见那鸡扑打着翅膀上串下跳，一下飞到了檐上，一下俯冲下来往梁秋仪脸上“格叽格叽”地啄，好一番鸡飞狗跳。
终究是人不如鸡，落魄时候，鸡也能把他打个半残。
梁秋仪只得御仙术把它抓了，沉着嘴角，浑身戾气暴起。只觉自己当初是脑子犯了病，入什么七苦轮回飞升为仙？纯属给自己找不痛快。
偏偏他那时候就是脑子犯了病。
他越想越气，懊悔化成热油，往鼻子里浇，呼出的气息如灼灼烈焰。但盛怒过后，他又是无奈地叹气，把那暴躁中的雄鸡和无辜迷茫的鸭仔随手裹着仙气一甩，往车门外的窝丢去。
到底是自己选的路，今日的下场，他也怨不得谁。
而这一番大动作下来，仙索贯穿的四肢都让他痛彻心腑。他落魄地摊了下来，看了眼被啄出几个大洞的衣摆，手上被戳出了些血，落寞地看着血滴于地。
“都渗血了，你怎么不处理一下？”云念听着堂里的闹音，有些担心和狐疑，便放下了书卷，从江积玉视野里开门出了去。
她对着面前这位落魄颓丧、顶上银冠还插着几根靓丽鸡毛的俊秀仙君，想了一会，还是走了过去。
云念微微俯下身子，将手心悬于他伤口上方，朵朵花枝汲取乱流的血渍，它们于伤处盛放又消散，一切都完好如初。
梁秋仪抬帘远眺到她身后屋内静坐着、冷眼扫过来的江积玉，勾起嘴角，目如晨星，对她辗然笑道：“谢谢姐姐。姐姐近日都在屋里做什么？”
“看书。”云念微皱着眉头，抿了抿唇起身，对他和声回话。
她试图从仙卷里找出消纳怨气的法子，但数天细看下来却一无所获。这便让她有些怀疑，江积玉是又把那堆东西筛选过才给她瞧得了。
“什么书？我此前也多读过经卷，有什么疑惑姐姐可来问我。”梁秋仪眯起眼，后半句说得极为轻飘小声，似在暗示着什么。
云念复杂地望了他一眼，心思游移不定。但还是礼貌地道：“若有晦涩难懂之处，自会寻愿荀仙君讨教。”
江积玉于屋中安坐静察梁秋仪的一举一动，听到他这句话，指尖轻轻扣响桌面，那周身温润的气息霎时凝滞化冰。
他见云念转身进来又恢复一贯的谦和，轻轻撩开面前那茶盖杯置于几上，端放到她面前。
热气袅袅，茶汤上浮着几片干枣和一朵小菊，她抬起来喝了一口，发现里边还放了糖，“这茶不是清新降火的吗？”
“嗯。”江积玉应了声，起身过去卷起了帷幕。
窗台外边是一片密布陌白的云海，和煦的光线勾勒了它们的轮廓。大朵小朵团团簇簇，又层层叠叠盖在一起，遮住了碧波浮山，狂风吹动也只卷起了一小缕云雾。
她对着窗外的云霭惊诧了一会，问道：“雀都？可雀都不是开满天下桃的吗？”
“这是雀都外景，它虽匿藏于高原上，但也因桃花久负盛名，凡间闲雅寻趣的贵门闲暇之余都会来此。是以，长居雀都的凡人虽不多，但赏景游人却络绎不绝。”江积玉同她解释道。
言即，她便见那白茫茫的层云中倏地出现了一抹浓黑，它在云层之中如一个跳蚤般连蹦带跳，一会藏于云海，一会现于人眼。
云念两眉一拧，快步过去探出头，没等她再看两眼那是什么东西，便听后边的那辆驾车夫对她高呼提醒道：“姑娘！驾车时勿要随意探头！”
与此同时，江积玉也伸出手揽住她的额头带回了车厢里。
他轻叹一口气，没等他开口，云念便指着那抹抹黑说道：“夫子，外头有鬼。”
他忽而转头望去，便见几个人正于云层中，竭力追捕着那黑影，仙术华光道道向那鬼狂击而去，使得平静的云海掀起了巨浪。
“你，”他刚想嘱咐云念好好呆着，却见她一副“我就知道你会这么说”的神色，便骤然改口道，“你跟着我，不要乱跑。”
“好。”云念召出闭云手鼓，随着他隐匿身形，让凡人肉眼瞧不见，滚滚荡起衣摆，御术往云涛里飞去。
那厉鬼身形急快，想来也存世有千年之久。功力虽比梁秋仪逊色些，但他的逃命技能点满，也够把身后那几位仙君溜得团团转了。
周身怨气浓雾盖住了他的脸，让人瞧不见他那恣肆无忌的笑靥。
但很快，那迎面刮来的盈月剑气就让他笑不出来了，尽管他反应无比的迅速，“嗖”地侧身一躲，还是被削去了一片浓雾。
他不耐烦地“啧”了一声，一下子就被砍去了三百年功力，这让他心底好不快活。怒目看了眼面前那温文儒雅、芝兰玉树般的仙君，气道：“前后夹击？哼！劳什子的东西！”
于是，他便收了术法坠去云层里，打算往另外一个方向奔去。
结果又来了个飘然出尘、蔼然可亲的仙子拦住了他的去路。
而她拍出来的清脆铃音实属刺耳，只想让他闭了五感，但那音又带着鼓声，一个鼓响，就似往他心口处来了一拳，让他心口闷痛不已。
瞧着也是个弱不禁风的，怎的术法那么强？
但他此刻也想不了那么多了，仓皇背过身，结果面前又来一个和尚。
他脑袋上顶着六个点，双目垂阖着，两边的耳垂又厚又大，一看就是凡间所言的那种大富大贵之相。虽为仙人，却着一身凡间粗布褐黄纳衣，脚履一双破旧不堪的草鞋，那穷困潦倒的样子，让他这做鬼的都心疼这和尚三秒。
彼时，他是四面楚歌，无路可逃。
“唉！”他本想回去寻那帮子老鬼头喝几杯。
凡间人多，最适捕食魂魄，可那日子也过得如在刀尖上跳舞般，让人心烦意乱。
他本想回去过几天安生日子，却没想到一出了这鬼蜮幽都便再也回不去了。
那“梆梆梆”的木鱼声传入他的耳窝，音调虽平静祥和，却使他周身的鬼雾若一锅滚沸蒸腾的水，黑色的雾就这般晃悠悠地散于空中。
那些黑雾碎散得比粉末还要小，等所有人的眼睛都看不见，也捕察不到后，它们便悄悄地一粒一粒钻入云念耳上的小痣处。
那几位仙君连忙跑到那只败落下来的厉鬼面前，化出金网将他捆住，又谨慎地落下了“渡”字符将他禁锢，这般便让他成了任人鱼肉的死猪。
待处理完手中事务后，那几位仙君才落于江积玉眼前躬身敬道：“多谢仙首大人此番相助，”又转而对和尚言谢，“这次又麻烦策儒仙君了，改日定当登门拜谢。”
他们辗转流走于凡间各处，长居于凡间雀都那株桃花树上，倒是不曾见过云念，便有些踌躇地对她问道：“敢问仙子仙号？”
这众仙仙号皆是由慧如老仙所起，可云念刚飞升上来就被江积玉绑在身边，她也就初落降仙台时见到过慧如一面，那仙号更是连个影子都不见。
是以，她背过手，局促地绞了绞手指，有些尴尬道：“唤我云仙子便好。”
以姓代称，原道是个人仙。
想她是刚飞升上来，尚不习惯同僚相互间称呼仙号。这几位仙君便也体谅她，道过谢后便匆匆地拖着那厉鬼走了。
她瞧了眼那只厉鬼僵硬怒愣的眼神，转头看向另外两人。
江积玉正和声地同策儒仙君说着，张团儿和唐青衍身上因果孽障一事。
而策儒那一双眼就不曾张开过，嘴角似是天生的往上微翘，看着倒是一尊闭目养神的大佛。他手上的木鱼也化成了檀木滚润的佛珠，正在他那粗粝的手上盘着。
听了这事，他悠悠开口言道：“原～来～如～此～”
云念听着，身形一顿，深吸一口气，缓缓一颗大受震撼的心。这策儒仙君说话也恁慢了，慢悠悠地还带着一股经卷佛腔。唐青衍又是个急躁的，只怕他得跟策儒仙君打个鸡飞狗跳。
“倒～是～个～可～怜～人，”他一边说着，一边转身往雀都中央的大树走去，“我～佛～渡～他，归～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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