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为你绽江千瞬万年
翌日，天气有些闷热。
云念拉着江积玉去瞧了一眼美妇宅子，确认平安无事后才离开，去了渝州城外的方青江。
这方青江两岸相隔甚远，是整个渝州城的水源，养活了渝州城，也养活了许多摆渡渔夫。
江面较为平静，水波粼粼，反射着苍穹之上传来的日光，肉眼望去犹如一张光彩耀目的金箔。
青碧的水面之上也有些许鸳鸯侣人或是重逢故友乘着一张小船四处飘荡。
云念和江积玉今日都衣着白裳，额旁的两缕鬓发都简陋的束在脑后，搭着一块缕空金玉，坠着长长的白色穗子。
从后望去，倒像一对出来游玩的夫妻。
不过，这对夫妻却不是来游玩的。
“最后探查的踪迹是这里？”云念摇摇手上的团扇，眼睛看向江面那群姑娘。恍然想起，自己和江积玉其实不曾在方青江相约过。
“嗯，今日晨时从城门处逃于此，应当还在此处流连。”江积玉撑着油纸伞，遮住了顶上的闷阳。
“晨时？”云念愣了会，“那你为何不早些动身？”
末了，又道：“我可以自己去寻你，倒也不用那么迁就我。”
江积玉垂眸看了眼她的手臂，白色纱衫到底浅薄，略略透出淡粉。
他淡淡道：“无妨，误不了多少时间。隐匿术会了吗？”
云念结出了一个法印，落到自己手肘上。
她低头瞧了瞧，抬起手，对江积玉欣喜道：“应当是会了。”
江积玉便拉着她踏上江面中，无人察觉到的细微波纹在水面上荡漾扩散开来。
束月剑化出，驰往天迹，浩大的结界凝成。
云念沉吟了声，手中的团扇化为鼓铃，轻轻摇曳拍曲，柔和的音波与风混杂在一起。
随后，两人白色的衣摆被仙气掷起，那道掺着童谣曲子的和风，从他们脚下卷起，扫过江面、两岸的一草一木和那矗立的矮峰坡。
约莫是仙力尚不强盛的原因，她连续摇了好几曲才摇出了一只瑟瑟发抖的厉鬼。
那只厉鬼身上黑雾如被风吹的明火，打着哆嗦。
他飘于两人眼前，惶恐道：“求二位仙君绕我一命，我尚未食过魂，还不曾害人！”
云念打量了一会他身上的黑雾，并不浓厚，可丢于地府进行渡化。
“此处就你一人？”江积玉问道。
“就、就我一人。”
“近五日还有可见过其他厉鬼入城？”
“不曾。”厉鬼截铁道。
云念轻笑一声，拍了一下鼓面，他似是极怕听到这声音，当即连连求饶。
但云念不予理会，只道：“你不说真话，今日就得听童谣曲子丧命了。”
“我……”厉鬼有些犹豫，但见到江积玉柔眸含冰，云念轻抚鼓铃，一时又有些害怕。
两人虽面上都是和善样，但他明了“披着羊皮的狼”的道理，那鼓铃声实属让他难以忍受，每每听到都心绞痛，周身被蚁噬咬一般。
他哪里敢信面前这两人是真的羊。
他只好认命下来，自行收敛了些许黑雾，露出了一张平实的脸，但额心之上却有一个豆大的黑点，一时让人瞧得好生古怪。
江积玉看向那黑点认出来了，“这是禁言咒。”
随后拂袖予他解开。
厉鬼连连道谢，道出实情，“五日前午时我确实见到了一只厉鬼入城，周身黑雾可蔽日。但他不知入了城做何事，很快便出来了。
我于江边流连寻故人，他见到了我便下了禁言咒，让我发现那宅子来人了，便动身去往启蛰城。否则，三日后必魂飞魄散。
我本想速速动身逃离，但我本就是一个刚生的厉鬼，术法本就不强，一夜潜逃，只差半步便能逃出方青江了，没想到……”
云念凝神思索，那厉鬼当日便逃窜离去，如此寻起来怕是有些麻烦，甚至得去其他仙君的辖域里头寻。
她开口问道：“他要你去启蛰城做什么？如此凶残的厉鬼，他为何会饶你一命？你和他做了什么交易？”
厉鬼被一串逼问，当即慌忙辩解道：“求二位仙君信我！这厉鬼黑雾冲天，瞧着也不逊于劫鬼，掌下杀孽冤重，怕是瞧不上我这低等的厉鬼留我一命罢了！而且他真的什么也没说，只让我去启蛰城。”
“去启蛰城你当如何联系他？”云念继续逼问道。
“让、让我入城寻唐霖。”
“还有呢？”
厉鬼声音哆嗦道：“他不曾跟我说过话，所言之事皆是鬼气所书，黑雾极重，我也瞧不出是何样貌。”
云念轻声问道：“没有了吗？”
“没有了，真的没有了！”厉鬼连连磕头，“求仙君绕我一命，我只是想等故人！”
倒是问不出什么来了，云念转头对江积玉眨眨眼，示意可以唤鬼差了。
二人便困着那只厉鬼在原地，转身离去。
没走几步，云念又转过身，对厉鬼道：“你怨念并不深重，想来只是今生有些意难平罢了。望你下一世，喜乐平安，得今世圆满。”
江积玉捏着她的脸转过来与自己对视，宜笑道：“夫子所言甚是。”
云念让闭云变成了团扇执在手中，轻轻拍开他的手，柔声道：“积玉当好好学。”
“谨遵。”
云念轻踏江面的落叶，默默道：“夫子有什么想法？”
“启蛰城由愿荀仙君所掌，我虽为仙首，但不喜插手其他城的事务。
而且那些仙君喜好各不相同，所掌城池的风格也截然不同，干涉他们的事务，无异于更改他们的食谱。
我只要求他们遵循仙律行事，其余的地方我甚少监查。”江积玉说着有些苦恼。
他又道：“若厉鬼是几城之间相互残害，当是仙君之间联手查办，此事我需得同愿荀仙君知会一声。”
云念含笑道：“夫子这个仙首当的倒是太过于柔和了。”
江积玉解释道：“此前有位仙首，照着自己所想来，人间的所有城池都……”
云念疑惑地停下步子看他。
“他喜红。人间各处都被他打扮得如喜宴般，众仙就那么瞧了两百年，张眼闭眼都是一片红色，哭声直上云霄。至此，往后的仙首都不会插手管理其他仙君手上的辖域。”
两人寻了一处阴凉的亭子坐下，云念端坐着，又转头看向那船上哝哝细语的鸳侣。
又问：“倒是一位有趣的仙君，他叫什么名字？”
江积玉哑然。
此事倒是慧如同他说的，至于名字他也不知，倒是仙号略有耳闻。
他开口道：“这位仙首不知姓名，只闻仙号叫屠春，说是容貌倾城，可瞬杀盛宴春色。不过，已经仙逝了。”
云念狐疑道：“仙君们不都是与天同寿吗？”
“是这样，不过那位仙首是如何仙逝的倒无从知晓，约莫是除鬼途中遭遇不测，又或是，”江积玉顿了顿，“坠入尘泥。”
不知道是哪来的蚂蚁轻轻攀上了云念的脚腕，惹得她一阵不适，她低头瞧了眼，用扇子轻轻一扇，那几个蚂蚁便忽的落了地。
尚有一两只顽强不屈，依然顺着爬上，将触及裤脚边沿，她一边轻弹让蚁落地，一边道：“说来你还没告诉我，仙君坠入凡尘会如何。”
江积玉见着她的动作，倒是转移了话题，提醒道：“凝仙气护体，也就不会惹蚁了。”
云念起身，一时注意避着那蚂蚁走，反倒忘了回他话。
这平常见不着的小东西，一脚踏过倒是荡不起她什么心思，如今见着了，倒是踩不下去了。
她眨眨眼，手上的扇子也跟着她眨了眨，呼起道风，把蚂蚁直刮去蔓草梢头。
江积玉撑着手，偏过头看她。
没一会，她转过头来，“我们回去吧，不是还要跟愿荀仙君商量吗？”
江积玉却道：“你不想游江吗？”
云念身形一僵，“你怎么知道？”
江积玉：“夫人的心思总是一看便知。”
云念被堪破心思有些羞恼，口是心非道：“我没有，就是看那江面多为船与游人，蛮空旷的。”
“那就是此处太寡淡了，不是与夫人同游的一处好地。”
“……”
云念不说话，转身提起裙摆就走。
以前怎么没发现江积玉那么会“察言观色”。
刚走出没几步。
耳边便传来少男少女们的雀跃与惊起之音，震得水面好一番漪涟，连带着金光也被掷碎。
云念转头看去，只见那渺茫无边的江面上探出一朵又一朵的重瓣白莲，荷叶舒卷铺于面上，整个方青江变成了荷塘。
哪有江川长莲荷的道理？
而那边的吟游旅人却连连赞叹，“奇景！绝观！”
随后便掏袖摸出张白纸，却苦于没有笔墨，自行咬破食指渗出血来，也不知道是要作画，还是要作诗。
云念看那千缕万束的华光于江积玉指尖钻入江中，一时有些反应不过来。
呆呆站在原地看着他向自己走过来。
万籁俱寂。
眼前人似是踏月而来，身后微绽的白莲不过是月的陪衬星。
他抬手相邀，微微俯身下来，柔声道：“现下应当不寡淡了，夫人可要同我一游？”
心上有喜，有乐。
云念引手搭在他掌心，笑道：“哪有你这样讨人欢心的，何况还那么显摆？”
江积玉轻握，面不改色道：“比起屠春仙首撒天下绯红，我只是绽了一方江。”
“那也不用搞那么大阵仗，这会凡人都得写进史书了。”云念虽是轻训，脸上的笑意却是止不住的外溢。
“写吧，其他仙君写入的甚多，我这只是第一件。”江积玉莞然道。
云念摸出点不对劲来，“第一件？往后还有第二件？”
“应当是吧。”
云念以团扇遮容，携手同他笑言离去。
此后凡间渝州城外的方青江，江如塘，面静无澜，水波湍湍急流，却绽放着终年不败的重瓣白莲。
浩浩江水却带莲，一如星点饰夜幕，一如不渝的风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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