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险象环生
“虽然你冷言冷语的样子也可爱得要命，再亲近一些就更好了，叫我的名字，你知道它的。”
【战争】的攻击迅猛得令人心惊，主场作战被压制到这种程度，不仅屈辱而且不合常理。
“那位派你来杀我灭口，你们打算置换出听话易控的【狄俄尼索斯】？”
雾里的人抬高声调激动地回答狄妮。
“啊啊，你的聪敏劲儿我也喜欢得不行。”
在世界意识的制衡下，祂们之间不可能存在如此巨大的实力鸿沟，可【战争】不仅能轻易化解狄妮用权能构建出的攻击，还诡秘地从四面八方组织新一轮进攻。
无视接触规则主动出击，忒瑞娅口中描述出的【战争】绝没有这样超出世界意识管辖范围的能力。
“被战争剥夺性命的存在，会变成祂们权能的一部分，狄妮，切忌苦战。”
忒瑞娅的告诫在她脑内浮现出来，狄妮阴着脸咬紧槽牙，熊熊火焰在她面前绽裂开来直冲浓雾喷去，她转身挥刀劈向雾中的一个位置，一声闷哼响起。
有轻微的血腥味儿传了过来，融进人造血浆的气味里，无人察觉。
冲进大雾的烈火转瞬间扩散开，翻滚着包卷向声源处。
“烫烫烫，突然这么火热，都让我有些脸红了。”
浓雾中语调毫无起伏的声音其实听起来十分年轻，大概也就只有刚过变声期的成年男孩的程度。这些足以将真金熔断的火舌燃到他的身上竟是不痛不痒，真如同舔舐一般。
“穷追不舍的男人最终都没有好下场，需要我提醒你吗？”
锋芒毕露的利剑在舞台上空围成圆形剑阵，数百柄齐发，这阵自穹顶落下的流星雨四散开来，刺向那黑森森的包围圈。
“为了见你，我可是做了不少努力呢，你这样说我会伤心的。”
那些剑碰到这阵连狄妮都无法挥散也也无法离开的浓雾，分解成肉眼不可见的微粒，被雾吞噬进去。
不可预知、不可击破，违背存在的道理，这样的东西让狄妮生出一阵微妙的熟悉感。
“但你凡这句话中有一丁点的真心，就不会躲在屏风后演人偶戏了。”
她身上这套为演出打造，更是为这场不可避免的交锋准备的轻甲发挥了自己所有的价值，算得上“寿终正寝”了。
梳着背头的女人卸下它，丢进贪婪的大雾里。
那雾迫不及待地接过去，回馈给她一句话。
“这算是给我的奖励吗，糟糕，我的眼泪几乎都要涌出来了。”
他想起自己不久之前提的要求还没被实现，又耍赖一样嚷嚷起来。
“叫我的名字嘛，狄俄尼索斯，明明我们曾经那般亲昵。”
只听声音，谁都会觉得这是一对昔日情侣之间的爱恨纠葛，但这“有情郎”的攻击又如同暴风骤雨袭来，狄妮把这句话当做他胡诌出来的，无暇多想，变换着位置抵挡。
“我一直都在偷偷注视着你，别说把我忘了。”
在【战争】营造出的决斗场中，狄妮的权能被大幅度削弱，她引以为傲的史诗般雄奇的大范围打击也无处发挥。
【狄俄尼索斯】的构建能力，取决于祂的权能强度，也取决于对周边环境，包括人物的把控。祂们的能力越弱、环境越复杂、周边的人物越难以操控，【狄俄尼索斯】的权能就越难以发挥。
狄妮身处无法感知的迷雾之中，台下的观众每个都对世界有着相当的影响力。能精准抓住她的这些堪称辛秘的弱点，又不断用很熟络的语气和她搭话，【战争】和她之间的瓜葛远比她想得深重。
她向后偏转躲开一支毒箭，声音带上一些笑意，眉眼也随着笑容弯起来。
“不会的，我怎么可能忘了你呢？”
【战争】不合时宜地笑出声来，停止了攻击。他之前乖戾凶恶的样子仿佛只是一张假面，此刻他像突然意识到自己犯了错误的孩子，慌乱地跟狄妮道歉。
“我不是真的想杀你，也没有想过让你难受，谁让你一直不理人，我只是着急了而已。”
他不像狄妮预想中狂躁的战争机器，反倒是端出一副深情男人的架势想感化她，狄妮寻到蛛丝马迹，佯装失望地质问他。
“我昏迷不醒的时候，你也在我身边吗？”
刚得了一点好处就源源不断把秘密抛出来，【战争】用焦急的声音解释着。
“我原本打算带你去找医生，可我刚碰到你，那群人类就过来了。”
“看你生病我也着急的要命，我气不过那人类收了你送的礼物，就想悄悄捉弄他一下，早知道那么重要，我就带在身上了。”
难以形容的荒诞感衍生出一阵让她僵在原地的寒意，原本只是稍微试探他，不成想他真的一直在注视自己，毫无声息地渗透进她的生活中。
海贼船上、家族据点中、桂冠号、天龙人的剧院，他简直是如影随形。
狄妮的右手在身后悄悄比划起来。
一盏刻着符文的提灯出现在她身后。
“何必跟我道歉呢，你也是担心我的安危，我明白的。”
声音听着还很年轻的男人把这句话听作夸奖，嘿嘿地笑了出来，一股脑把原因说了出来。
“这其实是【水泽】的权柄【海市蜃楼】，和我的【生死场】简直是绝配，为了能跟在你身边我特地去解决了她，是不是很聪明？”
狄妮倒是听说过【水泽】那种奇谲诡异的幻术能力，只继承到一点的这家伙都能瞒过狄妮和所有人的眼睛，更别提【水泽】本身了。
抹消掉这样一位难缠的上层存在让他说得好像去出海打上来几条鱼，残忍到天真，是捕猎者对同伴理所当然的炫耀。
“怎么又不说话了？快夸夸我嘛，伊拉莉亚。”
这个名字一出，狄妮的神情恍惚起来。她可以肯定这名字并没有在她庞杂的记忆中出现过，却熟悉到令她心悸。
每在脑内默念一次，藏在灵魂深处的灼烧感便会噬啮一次她的肌肤，狄妮用左手死死地压住心脏，强忍着这阵无缘由的折磨。
【战争】究竟是谁，他到底知道些什么？
狄妮扯出笑容夸奖他:“确实很了不起，辛苦你为我做到这种地步。”
能和平解决是再好不过的，最起码先把他安抚下来，争取一些时间。
这句并没有哪里不对的话，却触到了这双面人的逆鳞，【战争】的情绪起伏极快，往往只有被大人娇惯坏的孩子才会有这样毫无征兆的情绪变化，他的愤怒像被外在因素刻意放大，刚刚那点喜悦荡然无存。
“为什么不喊我的名字你真的把我忘了？”
暴怒的低语声传过来，接着就是尖利的破空声。
她再眼熟不过的长剑一齐从浓雾中冲了出来，俨然是她刚刚使用过的剑阵。
舞台的地板变成松软的泥土，顷刻便崛起成小山的模样承受住这上百只利剑，又一点点地缩回地下去。
他对自己的名字执着到让人疑惑的程度，狄妮被他一次次要求着念出他的名字，愈发惑然。
“哦，都怪我，我差点忘记你是多薄情的女人了，‘无情种’。”
《第四夜玫瑰》中的唱词被他拉长声调念出来，滑稽的腔调中包藏了让人毛骨悚然的恶意。
大雾弥漫下，癫狂得近乎病态的笑声响彻在舞台上。
“哈哈哈哈哈哈，真想再看看你痛苦的表情，世界上没有东西能比你绝望的叹息更吸引人了。”
雾的能见度下降到极点，黑夜一般压过来，空中漂浮起几盏琉璃灯，明晃晃的火焰跳着战舞，照亮了狄妮绷紧的身躯和她沾满血液的侧脸。
她的表情晦明不辨，无人知晓她在想什么。
“三十三天的灼灼星群，滴落进天行者的长明灯，颂唱吧，歌咏吧。”
布成阵的琉璃灯徐徐飘进雾里，倏尔落雷般迸发出光芒和热量，这些看起来只是精致昂贵的照明物蓦地驱散了迷雾，震天骇地的巨响连带着空间都扭曲起来。
【生死场】随着交战双方其中一个的彻底倒下而崩溃，浩渺的星空降临在舞台上，燃烬了原本绝望的长夜。
【戏剧】和【群星】两位上层存在的全力一击，野蛮地扭转了狄妮不可逃脱的死局。
谁也不能用“命运”两个字困囿她，乘着风浪的水手终有一日能靠岸。
台下的观众也惊醒一般，眼中是被击倒在地的女皇和眼神涣散的骑士。
《一日革命》就此落幕，骑士们振兴了江河日下的帝国，与其他圣明的君王一同荣升为世界贵族。
掌声，如雷的掌声鸣动，堪比方才那场止住纠纷的大爆炸般轰然。主演们来到台前谢幕，为首的红发女人即使浑身血污也依然高贵得体，她与两侧的演员携手向台下鞠躬，在浪潮般的喝彩声中退场。
塞拉奔跑过来将狄妮拥进怀里，抽抽搭搭地确认她真的活着从舞台上下来了。狄妮一边安抚她，一边和几位特地追到后台来盛赞她的王族谈起生意。
“父上，我要那个人类女人来做我的第三房妻子。”
体型庞大的巨人堵住休息室门口，狄妮背后的女演员恐惧地颤抖了一下，悄悄抓住了她面前的保护神的衣角。
狄妮向前一步，仗着自己高挑的身材挡住娇小的米娜，向年长一些的天龙人微微笑了笑。
她的侧脸沾着没擦拭的鲜血，和她稍显凌乱的红发融为一体，眼中如凝滞住的绀色云雾，美则美矣，却不带一点鲜活的笑意。
他想起五老星“不能和红发紫眼的女人起冲突”的要求，捏住自己的胡子搓了搓，跟身后的儿子说道。
“查尔罗斯，要这些人类干什么，去给你买条新的人鱼吧。”
“人鱼？好哎，新的人鱼！”
他一扯手中的锁链，巨人就转过头膝行而去，相貌呆傻的天龙人吸溜着鼻涕，大着舌头庆祝着自己要有新的奴隶了。
“呜呜呜呜维恩娜小姐，你又救了米娜一次，米娜真的呜呜呜呜呜。”
米娜拽着她的衬衣哭起来，不久前刚安慰好塞拉，狄妮只好又重复一次，直到其他人也陆续赶过来和她问好，确认刚刚的舞台事故没有伤到她，狄妮才将他们一一劝回房间休息。
既然狄妮逃脱了终末的死局，明天一早酒神剧团就能安排返航，没人会贪恋玛丽乔亚这吃人不吐骨头的人类坟场。
虽然在休息室中简单处理过，狄妮回到房间后还是仔细卸了妆，洗净身上的血渍和汗津。她卸下防备瘫坐在浴缸里，依靠着温暖的壁沿，心脏因为洗澡水的温度，也因为死里逃生的侥幸在猛烈地跳动。
直到现在，她才有“活下来了”的真实感。
狄妮猛地把头扎进水里，闭气闷了许久，在快要窒息前迅速抬头。贴在脸上的红发被她向两侧梳成背头，明艳磅礴的美貌完美地显露出来。
有什么事情被她抛在脑后，狄妮沉浸在劫后余生的疲惫中，忘却了这些烦恼。
海军的大部分精锐兵力都驻守在玛丽乔亚及其下方的红港，确保世界会议万无一失。酒神剧团返航时没有海军的护送多了不少麻烦，好在经此一役，狄妮获得了不少位高权重之人的“信仰”，她本身的权能增长了好几番，解决这些海贼轻而易举。
狄妮离开玛丽乔亚的第一件事，是打电话虫给多弗朗明哥，虽然不知道他本人究竟在哪，但他不断地跟狄妮保证不需要多说了，他马上就能过来。
“桂冠号”在海上漂了十天，久到【世界政府承认罗尔吉翁为中立区】的特赦令传遍全世界，久到盛满狄妮索要的“小代价”的十几艘cp0的军舰到了罗尔吉翁，多弗朗明哥都没有出现。
塞拉眼看着狄妮把办公桌上的电话虫拿起来塞进柜子里，几次欲言又止。
不知名的先生，你再不来，就真的要变成维恩娜小姐的前男友了。
“维恩娜小姐，请喝杯红茶缓缓神吧，当心熬坏了身体。”
“先出去吧塞拉，让我独处一会儿。”
狄妮的头发长了不少，侧过脸时便挡住了她的表情，塞拉推测不出来她在想什么，担忧地看了她一眼，弯腰鞠躬后就离开了办公室。
面色难掩疲惫，狄妮单手托脸盯着桌上的一角，之前那里还摆着某个样子与周围格格不入的电话虫，这会儿空荡荡的倒是像缺少了灵魂一样。
思考的时候以及厌烦的时候，她就会这样单手托着脸以求找到些精神上的支撑。
目光落在对面摆动的落地钟上，狄妮的目光愈发幽远晦涩。
一切都很奇怪，却说不上哪里奇怪。
“伊拉我怎么会什么都记不起来？这不可能。”
和【战争】的那场生死决斗，她居然一点细节都回忆不起来，连那个触动她灵魂的名字都只剩下模糊的记忆，无论怎么回想也止步于“伊拉”两个字。
她被谁刻意引导着遗忘了这场交战。
“笃笃笃。”
狄妮以为是塞拉又折回来了，便撑着脸让她进来。
门外没有任何响动。
她起身没有任何迟疑地走到门前，手搭在门把上的时候，一阵令人头皮发麻的危机感控制住她向下压的手。
为什么她用权能探查不到屋外的情况？
明明能轻松地给门构建打开的状态，她为什么会不受控制地亲自走过来开门。
狄妮被无法遏制的恐慌钉在原地，房门却从外面打开了。
披着粉色羽毛大衣的男人俯视着她，狄妮下意识后退一步与他拉开距离。
这自然招来了他的不满，狄妮被他粗暴地抓住手腕扯到面前，她很久没被这个人这样态度恶劣地对待过了，一时有些情绪复杂。
“不知道这些日子你受了什么委屈，一见面就拿我撒气？”
说出这句话后她便后悔了，这像是“卡特琳娜”的语气，不是她“狄妮”的。
想逃到别的地方避开他，却挣脱不开他的桎梏，狄妮这才惊觉自己调动不起来能量，如何呼唤身体中的权能都没有回应。
“放手！”
浓雾吞噬了她背后的办公室，令人作呕的寒意沿手腕蛇行而上，任她怎样拉扯都挣脱不掉。
她由于惊诧而放大的瞳孔里，倒映出男人被大雾包裹住的脸，那灰色的恐惧如活物一般从他的头部爬下来，向他们两个相接的位置冲过去。
就在雾即将碰到狄妮手腕的那一刻，她被用力地拉进了一个炽热的怀抱，手也借势向后挣脱开。
“别让这种无聊的幻觉给骗了，狄妮。”
丰软的羽毛包裹住她冰冷的身躯，狄妮的后背被谁完完全全地保护起来，所有破绽都被人用身体藏好。
熟悉的气息像一针打在她神经上的镇定剂，狄妮没有放松警惕，紧盯着动作停滞住的冒牌货，右手向身侧摸索着口袋里的东西。
可高度戒备的她忘记自己正被别人锁在怀里，这一伸手非但没找到陶偶，还摸到了明显在她身体上没有的奇妙位置。
狄妮触电般缩回手，不敢再轻举妄动。
“呋呋呋呋呋，陶偶在我这儿，你知道位置的。”
“不过对我来说，先办刚才那件‘正事’倒也不错嘛。”
她的脖颈被谁喷出的吐息熏得通红，不分场合说着荤话的男人被怀里的红发女人用劲儿锤了一下大腿。听着他发出短促的痛呼，狄妮轻车熟路地从他的羽毛大衣内侧翻出来一个简陋到极致的人型陶偶，动作麻利地拔下一根头发缠绕在它身上。
“血肉织络的假面，神灵缔造的骨骼，显我真容。”
狄妮视线中的一切都扭曲起来，海洋、帆船、办公室中的陈列品，所有的东西都逐渐和大雾一起消散而去。
身后的怀抱却依然温暖，狄妮清楚是时候给这场短暂的重逢画上句号了。
“亏你能把自己运到【海市蜃楼】里，真的有那么想见到我吗？”
“呋呋呋，我等你兑现承诺都等到硬得发疼了，少跟些野男人在这浪费时间。”
他顺着狄妮的话长声怪调地说下去，拉起她方才被别人紧攥着的手腕，用力揉搓了几下后吻了上去。
“狄妮，别让我等太久。”
狄妮，快回到我身边。
多弗朗明哥当然不会说这种软弱的话，也不会说自己几个月前就开始背地里找能力者给狄妮下暗示，让她在意识里存住他的影子。
能掌握住玛丽乔亚国宝的男人，怎么会察觉不到这点风吹草动。
狄妮低下头没有看他，也不再回话，感受着他渐渐散去的温度，呢喃着他令自己灵魂颤抖的话语。
方才的种种原来不过是大梦一场，那【战争】将狄妮笼在雾里，由她自己编织出一个凯旋而归的美梦，差点就假托多弗朗明哥的身份暗害了她。
她潜意识里对多弗朗明哥出于羞怯的躲闪，倒成了破局的关键，倘若一入梦就见到虚构出的假物，此刻恐怕是生死难卜了。
见到杀手锏被破，【战争】面色一片煞白，与笑意盈盈的狄妮相对视。
“抱歉，没时间陪你消遣了，我这边可是一直有人在催我回去呢。”
狄妮和失去大雾庇护的【战争】依然站在舞台上，依然处在未解的【生死场】中，此刻却是攻守相易。
灯光下，红发灿烂如朝阳的女人右手凝出一把长剑，笑容春风般得意。
“既然你也从幕后现身了，我们的决斗可以正式开始了吗？”
面色阴鸷的男人咬着牙狞笑出来，从喉咙里挤出一个回答。
“求之不得，伊拉莉亚。”
跳动的火焰簇拥在她身边，宛如几轮从天上掉落的太阳，散发着融化人意识的热量。她不像狄俄尼索斯，倒像是驾着神车的阿波罗，从圣山上驰骋而下，驱散了亘古的黑夜。
狄妮对着他笑了笑，大地便震颤起来。
“那么接下来，该轮到我的主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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