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拾玖
谁也没料到短短两日，祈家周边的积雪已有三尺之深，俨然是广袤无边的雪原之景。祈安即将返回学校。在短短的等待期间，他却陷入了幻觉般的境界内。他眼前，没有路，没有植物，没有尽头，茫茫的荒原，反倒赐予他一种盲目的轻松。
这两夜他伏案编写程序，连学校布置的作业都无暇应付。这会儿在车上的大半日他全用来赶作业了。写累了他便抬头看天，就算是钢筋铁骨的悬浮车，也得离那厚达几公里的气态浓硫酸远点，虽说厚重，仅凭祈安肉眼，也能窥见内中急速的碰撞。
离祈府越远，积雪便越少了，想要到达学校，必须得穿过片片荒漠，坑壑不平的陨石坑。太阳西升东落，一天在静默中结束之时，他抵达了男子学院。
“安安！想死我啦！”刚踏入教室，祈安便被辛星子扑了个满怀。他相较于祈安要矮上半个脑袋，此时腻歪在他怀中，还有些小鸟依人之感。
祈安拍了拍他，把作业递给他，顿时一群男孩便围上来。
“快快快，还来得及！”
祈安抬头望向窗外，亘古不变的紫月，就此般旋转了一年有余。
祈衣冉参加星际考的前一晚，周肆集齐了所需数据，一并发给了他。祈安来不及激动，周肆发来录像，很快又下线了。
录像里的周肆习惯性用手扶正摄像头，他依旧英气逼人，眉宇之间朝气蓬勃，他唇角含笑：“安安，我把所有数据发给你！还有一周就放假啦，到时候我来你家。”似乎想到什么，他笑容更深，露出雪白的牙齿：“姐姐说了，这次从周肆科技部弄回来好几样新玩意，我也一齐带过来。我好想你，好想你。”
祈安伸手虚虚靠住他的脸侧，也笑起来。投影灭时，祈衣冉一脚踢开他的房门。他嘴角的笑凝结了。
他被扯出房门，慌乱间他的声音尖锐起来，“你干什么？！”祈安又惊又疑，他下意识去挣脱，却发现无力抵挡分毫。
祈衣冉步履丝毫不乱，就算硬拽着她的弟弟，依旧在地板上跺出节拍。
“你这种口气对你姐姐，会显得你很没有教养。我是你姐姐，又怎么会害你？”祈衣冉一边拖她往前，一边侧头对他说。
祈安的心脏快要跳出胸腔，他脸色铁青，闭上了嘴。祈衣冉已经习惯了他的无视，她低头，见祈安的睫毛闪了一下，像是回应他的话一般，祈衣冉心情忽然变舒畅了。她对祈安忽然动了些怜惜，于是放轻了手上力气。她喜欢他这样地听懂，与她小时养的狗听懂的方式一般。
“你要带我去哪？”祈安冷声问道，祈衣冉置若罔闻，一直到祈安被关进悬浮车的背后才放开大手。
车急速升空，朝远方驶去。
“待会到了给姐姐一个面子，多笑笑。”祈衣冉笑笑嘻嘻叮嘱他，“你会不会笑？”一边说着，她一边伸手去牵祈安脸颊，被他躲开。
祈衣冉也不介意，改为揽住他的肩，在他耳边道：“刚刚不是笑得挺开心吗？对啦，你的终端型号太老了，过几天我跟妈妈说，让她给你换一个？”
祈安挪不动身体，祈衣冉全身火炉似的，烧得他浑身发刺。她又道：“我只要你笑，行么？”
祈安重重的呼吸，像是忍痛般喘息。他点点头。
半小时后，车停在了市中心，祈衣冉推开门，笑容顿时就绽开来。
“祈小姐，明天星际考，今天还出来浪啊？”一团人围上来，熙熙攘攘地，祈衣冉道：“心里想着你们这群姐妹还不行？今天给你们点小惊喜。”
她轻咳，“安安，快下来。”
祈安最后看了眼窗外，天空不知何时，变成了浓碘酒的颜色，晚霞此刻化作凶兆。他下车，将自己展现在众人眼前。
人群里传来此起彼伏地惊叹。
“祈衣冉，你赶紧介绍一下。”众人纷纷催促，“哎，我以为你们都认识，祈安啊，你们平时不是嚎地挺起劲吗？老公老公的。”祈衣冉笑道，她从未这般扬眉吐气，伸向祈安的手更有力了。
紧接着便是一连串的马虎眼。女人们都羞涩起来了。她们的目光摩挲他的身影，进退不安。祈安微笑着，他的笑是那样的无意义，却仍叫人屏息。
“走吧。”祈衣冉笑得张扬，娴熟地翻出珊瑚枝点燃。只轻轻一推，祈安便融入眼前的光景中。
烟雾缭绕，无数双眼虚着，探索着浓烟背后的异类。其中，最炽烈的那道目光，悬高，向异类靠近。众人的喧哗忽然终止了，另一边也被这戛然的安静所惊动。
那人站定在异类的面前。
“你好祈安，我叫肖旭。”
空气中那根弦锃响，气氛又活跃了。
祈安抬头，与她对视，他像是洁白的小狗，不经世事般纯洁动人，她的心跳的让她发疼。
“要出去一起走走吗？”她轻声问道，似乎大声一点，便会惊吓到眼前的男孩。
祈安点点头，在她的引导下，众目睽睽下走出了包间。
“谢谢你。”祈安道，倚靠在栏杆上。他黑色的衣裳临界于他身后的黑暗，他的白也越发醒目。
肖旭道：“你可以不用笑。”祈安便收起了笑。
她看着他，因为身高的缘故，更像是居高临下的欣赏。
“你很好看。”她道，祈安没有接话，他转身看向月亮。
包间内忽地传来巨响，祈安眼前一黑，发现自己正处于肖旭怀中。女人的体味席卷了他的周身，他全身紧绷，想要看向声源，脑袋却被这个叫肖旭的女人禁锢。
她的身体紧致有力，隔着衣物都能感觉到鼓胀的肌肉纹理。祈安道：“我能回去吗？”
“回哪？”肖旭问。
祈安推开她，看向一侧：“回家。”
一直到家门口，他也没有询问那间包厢到底发生了什么。等待的时候，肖旭点燃了珊瑚枝，见他一直盯着，便递到他的嘴边。
祈安凑近，就着她的手。他轻咳起来，止不住地咳，他任由喉中止不住的瘙痒任由它迸发出气流与人体的碰撞。他不在意，随着那股恶气的呼出，他只觉胸口郁结的枷锁松动了。祈安忍不住，再尝了一口。
此刻，他站在门口，手里攥着肖旭的珊瑚枝。
祈家连灯都灭了，一个人也没有，终端静静待在被褥间，他点开，周肆那张灿烂的脸又绽放眼前。
“安安，我把所有数据发给你！等你放假，我便来见你。”
“姐姐说了，说不定半月后我们就能见面。我好想你，好想你。”
祈安一遍遍循环，他在周肆的笑语中伏案，十日后，日出时分，久积不化的雪层也融化些，而全息投影实体化技术，就诞生在这样一个寻常的日子。
他登录终端，导入刚刚建立的模型，发送了投影请求。
只听叮一声，周肆出现再他的眼前。
“安安！我刚想打给你。”他身后的窗子悬挂着古时的窗帘，在阳光清风下微微漂浮。
“今日天气太好了，我来找你如何？”他笑着说。
“真的吗？”祈安歪头对他笑，周肆点点头：“母亲和姐姐外出了，得大半个月才回家。家里只剩下我一个人了。”
他的寸发长了许多，柔顺地贴附着头皮，周遭的阳光渲染了它的光泽。看上去手感很好。祈安这样想着，手也自然而然的抚摸上去。
周肆感觉到他的接近，闭上眼，温顺的等待。头顶温热，祈安的手单薄，骨干，轻轻摩挲着他的发。周肆猛地一惊，两股眼泪便顺着鼻腔向上涌去。祈安眼中却没有泪，周肆抱住他，在他耳边又哭又笑。
“成功了！成功了！”周肆这辈子自己从未这样高兴过，他不自禁收紧怀中的祈安，一声哽咽从心口冒了出来。
“我终于能够抱住你了。”
祈安后知后觉感受到了脖颈处的濡湿，如此真实，好像周肆真的在拥抱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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