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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自由之翼


作者有话要说:</br>2020玛尔塔生日贺文,显而易见的坑,cp是占/佣/勘空

        2020328

        阿瓦达索钱/文

        伊莱·克拉克

        雨在下。天空落下的眼泪糅合了植物的血液散发着清新的芳香,世界变得模糊起来以至于人的重心似乎开始进行改变。绵延不绝的山峦以及遥远而又湛蓝的海洋被漆上了一层雾,天与地已融为一体。

        而玛尔塔·贝坦菲尔把它们毫不犹豫地划破。她从容不迫地骑着马,像是从天际而来,伸出的手撩开了雨帘也露出她那张笑吟吟的俏脸。水珠乘着她金褐色的秀发滑落,那双仔细擦拭过的由琥珀镶嵌的瞳孔亮的惊人。

        她翻身下马,领着它去了马棚。把它安顿好之后她便把帽子摘下放到一边,准备悄悄地溜进房子去,结果被正站在落地窗边眺望远方的艾米丽·黛儿给抓了个正着。

        “玛尔塔小姐——”黛儿故意把自己的声音拉的又长又细,随即满意地看到贝坦菲尔的身子轻轻一抖,“您回来了?”

        贝坦菲尔停下脚步。过了花朵稍稍打了个哈欠的时间,她抬起头来,露出一个灿烂的笑,把阳光都引了过来。

        “我回来了。”

        “姜水已经在厨房备好了,等您收拾好自己就可以享用了。”黛儿仔细地擦拭着贝坦菲尔如丝缎一般的头发,试图把里面的每一滴水拧干。而贝坦菲尔闭着眼由她摆布,在听到她的话语时也只是应了一声表示知道。

        “所以玛尔塔小姐,”黛儿话锋一转,“您又去做什么了呢?”

        贝坦菲尔“呀”了一声。“怎么能这样说我呢,艾米丽?”她假装委屈地说道,“我可是去巡逻呀,看看牧场有没有出什么纰漏——毕竟这几个星期都在下雨,不去看看怎么知道发生了什么?”

        “那这也轮不到您这个大家小姐去做。”黛儿毫不客气地反驳到,“要不然要那些工人做什么?我们佛罗斯牧场可不是做慈善的地方。再说了,要是其他那些金贵的少爷们知道了您所做的事,他们会怎么想?”

        “随他们想去。”贝坦菲尔略为不屑地说,转过头来对黛儿眨眨眼,“反正你是不会说的是吧,艾米丽?”

        黛儿佯装出生气的样子去闹贝坦菲尔的痒,贝坦菲尔自然不会示弱马上开始反击。俩人闹作一团。

        “对了,艾米丽。”停下来歇息的时候,贝坦菲尔像是想起了什么,对刚端着几杯姜水回来的黛儿问道,“克拉克神父呢?”

        “他去慰问住在河堤下游的居民了。”黛儿边将茶杯放在小桌上,边回答到,“算算时间,现在大概快回来了。”

        她话音刚落,电铃便响了起来,急促地活像被人踩了尾巴的猫。贝坦菲尔替黛儿接过茶杯,使得她空出手来有能力去接这个门铃。就在黛儿接通的那一刻,克拉克有些沙哑的声音便通过话筒在在屋子里回响:

        “是黛儿小姐吗?庭院的门被锁住了。”

        “我去帮他开门。”

        未等黛儿做出回答,贝坦菲尔便拿上了雨伞一溜烟儿地不见了,还带上了黛儿提前装在水壶里的姜水。黛儿望着她消失在门廊的身影,无奈一笑,回答到:

        “已经有人去帮您开门了。”

        “非常感谢。”

        伊莱·克拉克是佛林顿地区有名的神父,平日里借住在处于佛罗斯牧场的贝坦菲尔家的别墅中,牧场的主人也是这个姓氏。他温和有礼、体态修长,据说脑子里藏了一座书库。那双常含笑意的蓝眼睛是永远不可能在佛林顿见到的深海,而他漂亮的唇形略有些薄了,但也无伤大雅。英俊的外表加上绅士的举动使少女们的心成了他的掌中之物。

        他刚从河堤下游回来。显而易见的是,他耐心的倾听以及抚慰人心的话语让他更得几分感激和尊敬。但为此付出的代价是晚回到贝坦菲尔宅邸以及声势浩大的暴雨。克拉克的全身都湿透了,几乎成了一个雨人,他身上的雨衣明显不拥有商家所吹嘘的性能。不过这些已经没什么大不了的了,他已经回来了——差不多是这样,毕竟上了锁的铁门会成为阻挡他的坚不可摧的围墙。克拉克自沉重的大雨下微微喘了口气,顶着它们拨通了门铃。

        与黛儿通过话后,克拉克便开始等待。意料之外的是他没等多久,更叫他惊讶的是来接他的人是贝坦菲尔。她撑着一把透明的伞,它和厚重的雨帘一起形成俩道屏障使得贝坦菲尔的脸显得模糊不清。不过这些可遮挡不住贝坦菲尔的身姿,她像小鹿那般在大片大片的花丛中跳跃穿梭,让人琢磨不透的精灵似乎更贴合她此时的样子。克拉克不由自主地微笑起来,心情变得愉悦。他下意识地向铁门靠近——真的是向铁门靠近吗?我们不得而知。

        克拉克入迷地注视了她很久,有一些期待她永远不会停下来。但庭院的的长度始终是有限的,克拉克目不转睛地看着贝坦菲尔和自己的距离越来越近,直至他能看清她生机勃勃的小脸。贝坦菲尔的脸型生的极美,多一分嫌长少一分嫌少。她盈着喜悦的眼眉此时弯成了月牙对他露出一个好看的笑。克拉克嘴角的弧度变得越发明显,他看着贝坦菲尔努力使自己优雅地走到他面前却还是变为蹦蹦跳跳的样子终于还是大笑出声。

        “克拉克神父,你笑什么?”贝坦菲尔有些不满地说,同时去开锁住铁门的链条。克拉克忍住了笑,说道:“没什么。”

        他进来,帮着贝坦菲尔重新将链条绑到铁门上,接着说。“怎么今天是贝坦菲尔小姐来了?”

        “我在家没事做,听说成了公主的克拉克神父被铁门给困住了,便过来解救。”贝坦菲尔调皮地眨眨眼,回答道。

        “那我还得谢谢化身为骑士的贝坦菲尔小姐千里迢迢来搭救我这个落难的公主了。”克拉克从善如流地回答到,从贝坦菲尔的手里接过伞柄,为她及自己撑起一个不存在雨帘的小天地。

        贝坦菲尔笑了起来,说道:“原来克拉克神父也爱开玩笑。”她那双凝固了时间的眸子闪闪发亮,连带着世界都变得明亮起来。

        克拉克也微笑着点点头。

        “对了,”贝坦菲尔像是想起了什么,将手里的水壶递给克拉克,“这里面有艾米丽煮的姜水,喝点吧,驱寒。”

        克拉克摆摆手想要拒绝,贝坦菲尔见他这个阵仗,硬是塞了过去,拉长了她清亮悦耳如同云雀一般的声音说到。

        “您喝不喝?”

        克拉克无奈地接了过去。贝坦菲尔见他没空打开,便让他停下来,自己踮起脚尖去拧水壶的瓶盖。克拉克低头只能看见贝坦菲尔略为有些凌乱的褐发——它看得出来曾经被人盘的一丝不苟,却因为某种原因——不知道是不是主人的粗心?——而变成了另外一副模样,虽然更具有生命的活力。克拉克的嘴角上扬,刚想去理理她沾了几滴雨珠的发丝,然后才想起自己的手并无空闲的时间。事情的发展有些出乎他的意料。他有些模糊地意识到。但他目前好像非常享受它。

        “好了。”贝坦菲尔后退一步,拿着瓶盖望着他。克拉克回过神来,才发现已有雾气顺着他的脸庞向上爬去。他用雨衣将它们蹭掉一些,然后喝了一口姜水——“替我谢谢黛儿管家,”他说到,示意贝坦菲尔将盖子盖上,“她的姜水有一种神奇的魔力,能够让人在一瞬间充满斗志。”

        贝坦菲尔微微一笑。“她听了之后一定很高兴。”

        黛儿正坐在椅子上翻阅报刊,若有人在此时与她共处一室一定能够发现她的心思根本不在这上面,翻开的页码数该在哪儿还在哪儿。实际上,她的注意力一直集中在窗外,外面的雨越发大了——说句题外话,这里的视野极好,似乎能瞧见大地的尽头。

        忽然,她眯起了眼,看见远处出现了俩个小黑点,他们在移动,离她越来越近——是贝坦菲尔和克拉克!黛儿高兴得一下子忘了自己的腿上还有一叠报刊,站了起来。随之的,那叠报刊滑落在地,它发出的抱怨声被地毯尽数吸收。直到这时黛儿才想起它来,她赶忙蹲下将它一张一张地捡起规规整整地放在一旁。做完这些,黛儿不停地绞着手指在屋子里转了几个圈,然后突然灵光一闪,赶紧回到厨房重新断了几杯热乎乎的姜水来。做完这些她还觉得不够,干脆把雨衣披上去开前门。像是潘多拉的魔盒被打开了一般,风雨猛烈地击打在黛儿的脸上。她眯起眼来伸手去挡,模糊中看见俩个人影撑着把伞跌跌撞撞地过来了,便赶紧把他们迎进来。

        “我的上帝!”她惊呼一声,皱着眉头看着贝坦菲尔和克拉克。雨衣黏在他们身上,雨水顺着他们的身形流落下来一滴一滴地掉在地上。毫无疑问,他俩成了俩只落汤鸡。

        “我亲爱的玛尔塔大小姐!”黛儿哀叹一声,“我白给你打理啦。还有克拉克神父……我都不知道说什么了,看看你俩的样子!”

        贝坦菲尔和克拉克依她所言转头看向对方,然后都忍不住笑了起来。少女清脆如莺啼的笑声和男人低沉而又富有磁性的音色交融在一起倒是一场声音的盛宴。可惜黛儿没心思去享受这场音乐会,她匆匆地拉着贝坦菲尔往浴室所在之地而去,她们的声音消散在走廊的尽头颇久后克拉克还能听见黛儿痛心疾首的声音:“玛尔塔小姐!请您爱护自己的身体!”

        克拉克侧耳聆听了一会儿,笑了起来,然后马上意识到了不对。尽管四周没有人,他仍赶紧回自己的房间去了。

        虽然已是春末,可直到回到噼啪作响的炉火前克拉克才感到了几分温暖。他不自觉地微笑着看着被黛儿边数落边上药的贝坦菲尔——她的手被划伤了。贝坦菲尔显然察觉到了他的视线,把头微微地转过来,就要露出一个笑——

        克拉克回过神来,将脸别了过去。

        他强迫自己不去在意贝坦菲尔不解的眼神以及明显低落下来的情绪,在心中告诫自己将心肠硬下来。本就不该出现的植物克拉克自然不能放任它生长,他从既然意识到了自己的不妥就应该离开将错误改正,不能给他人留下念想。

        黛儿总算察觉到了气氛的不对,却不清楚原因。即便如此她也试图将它改善:“军方正在斯维尔招募新的军队……你们知道吗?”

        没人回答。克拉克沉浸在自己的思维里,而贝坦菲尔则不着痕迹地看着他。

        黛儿皱了皱眉,又找了个话题。“雨下了这么多天,估计很快就能放晴了,下周五镇上估计就能够举办舞会了。克拉克神父,听说天气一放晴您就会去镇上办事?”

        “啊……你是说我吗?”克拉克回过神来,点头应到,“是这样没错。”

        “那好。”黛儿点点头,又问,“那您顺便可以带玛尔塔小姐到镇上去定制一套礼服吗?舞会很快就可以举办了,贝坦菲尔先生和夫人都有事出去了,而我又要留下来管事。”

        “这……”克拉克有些犹豫。就在这时,他突然发现贝坦菲尔那双琥珀一样的眼睛正一眨不眨地盯着他,里面充满了希翼和渴望,他的心软了下来,“好的,可以的。”

        贝坦菲尔笑了起来。黛儿高兴地发现屋里的气氛又变得其乐融融,于是给贝坦菲尔敷完药膏她便开始给她梳理头发,同时还和贝坦菲尔和克拉克有一句没一句地聊着。忽然,一声浑厚的钟声响了起来,将他们的话语打断。十次钟声结束之后,黛儿拿起一座烛台和贝坦菲尔一起站了起来,对克拉克微微颔首致意。

        “到睡觉的时间了。”黛儿说,“我要带玛尔塔小姐去她的房间了。晚安,克拉克神父。”

        克拉克点点头,也道了一声晚安。而贝坦菲尔在临走前看了他一眼,就在这一刻,克拉克感到事情变得有些失控起来。

        如黛儿所料,天空很快就放晴了,而且速度不是一般的快,就在第二天。克拉克早上醒来的时候还略微感觉有些不适应,总感觉少了些什么。待在床上思考了半天他才恍然大悟:沙沙沙的雨声没有了,带来雨水的乌云走了。他起身,拉开窗帘,红得像个印章的太阳毫无保留地展现在他面前——它才刚刚露出个小脑袋呢。克拉克跪下向天主做祷告,感谢他赐予人世如此美好的一切。然后他将衣服穿好,离房。

        克拉克漫步走出宅邸,深吸一口雨后的芬芳以及清晨的朝气。

        “克拉克神父醒的这么早?”

        他回头。贝坦菲尔站在他身旁,同样凝视着太阳,就在这短短的几分钟里它已经将它的腰给拔了出来。克拉克微微低头,笑着说:

        “以往都是这样。”他想了想,觉得这个回答好像太敷衍了,便又补充道。“习惯了。”

        贝坦菲尔点点头。“雨后的清晨总是特别的美,不是吗?特别是在墓地里遥望日出,死亡与新生交织在一起,谱写出一种奇特的美。”她看向克拉克,“克拉克神父觉得呢?”

        克拉克稍稍一愣。“是的。”他在胸前画了个十字,“感谢我主让我们看到了这一幕。”

        贝坦菲尔轻哼一声,不对此做任何评价。“回去吧,”她单只是说,“艾米丽估计已准备好早餐了。”

        克拉克点头表示赞同。

        用完早餐他们就立即出发,佛林顿镇离佛罗斯牧场着实远了点。他们开车去,用的是福特牌子的车,最新款。它歪歪扭扭地碾过凹凸不平的地面,向还看不到影子的佛林顿驶去。

        克拉克和贝坦菲尔一路上一句话也没有讲。贝坦菲尔是一直看向车窗外遥望着山峦,而克拉克是有原因的:第一,他在开车,不便与他人进行交谈;第二,他不知道怎么与贝坦菲尔开口,此时正好乐得清闲。

        于是这段路程便在一段有些诡异的寂静里度过。待太阳爬上了树梢,他们终于到了。克拉克先下车,然后给贝坦菲尔拉开车门。她走了下来,姿态优雅,这使得克拉克暗想她不愧为贝坦菲尔家唯一的血脉,纵使平时活泼开朗,在外面面前仍是仪态端庄。

        “贝坦菲尔小姐,我们走吧。”克拉克试探性地开口。

        贝坦菲尔应了一声。

        “克拉克神父,”走了一段时间,贝坦菲尔突然开口问道,“您上一次来这儿是什么时候?”

        “大概俩个月前。”克拉克思附了一会儿,说。

        “真好啊。”贝坦菲尔由衷地说,“我上一次来还是五年前我十二岁的时候呢,同样也是由您带着我来。”

        克拉克不知道接什么话,只好胡乱地应到。所幸的是服装店到了,他便借着叮嘱的机会将话题岔开。

        “贝坦菲尔小姐,”他说到,“买自己喜欢的衣服。”

        “好。”贝坦菲尔应到。

        “选自己喜欢的式样。”

        “好。”

        “不用考虑价格问题。”

        “好。”

        “你出来时若是我还没来,就等一等。”

        “好。”

        克拉克又说了个大半天,直到贝坦菲尔隐晦地表示他可以和黛儿一争高下的时候才闭上了嘴。“那我去办事了。”走了俩三步后,他回过头来说。

        “好。”贝坦菲尔点点头,“神父您去忙您的吧,我自己搞得定。”

        去往教堂的路上克拉克得到了络绎不绝的问候和礼物,他礼貌地接受充满热情的问候而拒绝了带有利益的礼物,这无疑为他得来更多好感。

        克拉克走上教堂的台阶,把尘世的喧嚣挡在门外。有侍卫守候在里面,见他来了,赶忙迎上去:

        “克拉克神父,”他说到,神情殷勤,“诺尔主教已等待您多时了。”

        “好,”克拉克点点头,脚步匆匆,“我们赶紧过去吧。”

        克拉克站在服装店的门外,边等贝坦菲尔边出神。刚刚诺尔主教告诉他教廷有把他任命为分教皇的打算,而且暗示他要修养身心,末了还说了一句:“你好像与贝坦菲尔家的女孩走的太近了。”

        诺尔慵懒地躺在摇椅上,肥胖的身躯将整个摇椅填满。

        克拉克一顿——只用了一瞬间的时间——然后神态自若地回答到。“只是正常的交往而已。”

        诺尔无所谓地点点头。“那就好。”

        “克拉克神父?”

        克拉克反应过来,贝坦菲尔已经从服装店里出来了,正带着探究的眼神打量着他。

        “您在想什么呢?”

        “没什么。”克拉克摇摇头,“你的衣服……”他看向贝坦菲尔空空如也的双手。

        贝坦菲尔笑了笑。“他们会送到佛罗斯牧场的。”他与她并肩一起走,“我们回去吧?若是您的事也已办完的话。”

        “好。”

        礼服在第二天早上就被送来了——又一个充满芬香的清晨。不过克拉克没有一探究竟的机会,礼服被包装在盒子里,而贝坦菲尔一拿到它就抱回了自己的房间。

        这没什么所谓。克拉克告诉自己,不合时宜地想起贝坦菲尔在以前不管有什么事都会和自己进行分享。反正舞会也能看到。

        是的,克拉克作为佛林顿地区的神父是有必要出席的,他代表着教廷的颜面和态度。

        时间一天又一天地过,像细沙被流水冲刷而走就没有回来的可能。举办舞会的这天到了,一用完下午茶黛儿便匆匆地将贝坦菲尔推进房间里为她梳妆打扮。贝坦菲尔先生和夫人早就过去了,美名其曰“先去镇上放松放松”,而克拉克则在会客室里坐着,表面是在看书,实则是等贝坦菲尔出来。

        他心不在焉地翻着书,耳朵却在全神贯注地留意动静。悉悉索索的声音一被他捕抓到到,他便立刻抬起头来,而贝坦菲尔也正好从楼道上走下来。

        克拉克的眼睛微微瞪大。

        贝坦菲尔穿着一身淡黄色的鱼尾裙,勾勒出她纤细苗条的曲线;明橘色的穗子垂在她胸前,更显得贝坦菲尔明艳动人;她的发上还攒了几朵天堂鸟,似乎要振翅飞去。贝坦菲尔也看见了他,便对他轻轻一笑。

        “玛尔塔小姐是不是很美?”黛儿出声问道,恰好把克拉克的心声给说了出来。克拉克感到自己几乎喘不过气来,只能僵硬地点点头。

        喧闹、欢乐、喜悦、像汽水一般冒着泡儿。这是克拉克对舞会最直观的看法。

        这场舞会并没有只属于上层阶段,而是慷慨地对所有人开放。因为数周的暴雨而被关在房子里的人们都憋坏了,在跳舞时爆发出比平时更多的热情与活力。而毫无疑问,他们之中最为引人注目的是贝坦菲尔,她漂亮的外形以及优雅的举止让许多年轻的小伙子们为她倾心。此时她正在和巴尔萨家的长子跳舞,克拉克挑剔地打量着他,越看越不行,他稍稍有些驼背,棕褐的头发略有些干枯,怎么看都与贝坦菲尔不太相配——等等,伊莱·克拉克。克拉克意识到了最大的问题。不管如何,他们中的任何一个人都比自己有可能与她在一起。

        一想到这件事儿,克拉克整个人的情绪都有些低落下来。而就在这时,一个女孩过来邀请他与她共舞。克拉克同意了:于理,这是教廷重要的经济来源的家庭的血脉;于情,他也许可以借住这个机会使自己不要去想贝坦菲尔。

        克拉克起身,鞠躬,牵着少女的手走下了舞池汇入连绵不断的人流里。转圈,松手,再次拉上,音乐已经变成了舒缓的华尔兹。克拉克在偶然中譬见贝坦菲尔已经离开了舞池,端坐在椅子上,边拒绝其他青年才俊的邀请边时不时地向他这个方向看去——是这样的吗?也许吧。克拉克赶忙将视线转了回来,与与他共舞的少女说起话来。

        “您今天可真美,像被上帝亲吻的一朵红玫瑰。”他赞赏道。

        少女羞涩地笑了笑。“谢谢克拉克神父的夸奖。”

        克拉克有些敷衍地点点头,视线又飘到贝坦菲尔那边去了——她离开了,椅子上没有她笔直的身影。克拉克一惊,三言俩语打发了有些奇怪的少女——和他分开之后她很快又找到了新的舞伴。然后走出了敞开的大门。克拉克环顾四周,没有看见贝坦菲尔纤细的背影。他有些着急,但又忽然想起她曾说过墓园是生命与死亡的结合之地,咬咬牙,便向墓园走去。

        果不出其然,还没到墓园,如穿着黄玫瑰一般颜色的礼服的贝坦菲尔便出现在克拉克的视线里。她坐在地上,蜷缩着身子,看向远方。

        克拉克松了口气,走过去,在她身边坐下。贝坦菲尔对他的到来有一些惊讶,但马上将它们转换为挪耶:

        “克拉克神父怎么来了?”她扬声挖苦到,“怎么,那些美丽动人的少女没有吸引你的魔力了?”

        克拉克笑了一声。“不过是社交罢了,”他转头看向贝坦菲尔,“你不也是和巴尔萨家的小伙子跳了舞吗?”他的声音染上了谁也发现不了的情意。

        贝坦菲尔耸耸肩。“母亲要求我这样做的,”她舒展开身体向后仰去,“我很快就要结婚了,他们在为我挑选合适的联姻对象,确保佛罗斯牧场仍然属于姓贝坦菲尔人。”

        克拉克“噢”了一声,也躺了下来。“那你心里有什么好的人选吗?”

        “呃……卢卡·巴尔萨怎么样?”

        “他的背有些驼,棕褐色的头发有些干枯。”

        “有吗?我看他的仪态很不错啊。那麦克·莫顿?”

        “整天嘻嘻哈哈的每个正经样,不够稳重。”

        “……我觉得莫顿是一个很开朗的人。那……”

        贝坦菲尔又提了几个,但都被克拉克一一否决。贝坦菲尔叹了口气直起腰来,说。“那他们都不让您满意的话,能不能请克拉克神父为我推荐几个附和你标准的?”

        “e”

        “伊莱·克拉克是吗?”贝坦菲尔弯起了眉眼,“我也觉得也不错。”

        她凑近克拉克,这个动作使得克拉克有些慌乱地向后退去。

        “贝坦菲尔小姐……请注意你我的身份。”

        “克拉克……不,伊莱,”她凑的更近了,“你敢说你不喜欢我吗?”

        克拉克有些绝望地发现自己无路可逃了。

        “你能对上帝起誓你从未对我产生过感情吗?”

        不,他不能。克拉克张了张嘴,发现自己根本无法回答。

        贝坦菲尔笑了起来,柔软的像是花瓣一般质感的唇覆在他发出拒绝的声音的地方。她吻了他。

        克拉克觉得自己突然堕入了云端,柔软的云层包裹着他让他有些昏昏欲睡。看似近在眼前的飞虹伸出手来却摸不着够不到,他能找到彩虹的尽头吗?那里有他渴望的事物吗?金丝雀、天堂鸟、教皇……教皇!克拉克回过神来,将贝坦菲尔推开。

        “贝坦菲尔小姐!”他厉声斥责到,欲盖弥彰地擦了擦嘴唇,“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

        “我知道。”贝坦菲尔垂下眼来,“我想和你在一起。”

        克拉克一时哑口无言,不知怎样应对,只听贝坦菲尔说到:“我们走吧,伊莱。”她的眼里充满期待,“我们走吧。”

        说话的力量又在这一刻又回到了克拉克的身体里。

        “不行。”他断然拒绝,“绝对不行。”

        “为什么?”贝坦菲尔盯视着他。

        “我们都有彼此的生活,”克拉克意识到自己的话语过于生硬了,便将它放缓到,“我们都有自己的人生轨迹。上帝已经把一切都设置好了,明白吗,玛尔塔?我们只需按照他告诉我们的去做就好了。”

        “你的意思是让我嫁一个我根本不爱的男人,做一只金丝雀,从此在永远做不完的家务里或无聊的要死的生活中荒废度日?你是这个意思吗,克拉克神父?”

        克拉克不做回答。他脱下外套,给贝坦菲尔披上。她没有拒绝。

        “那我明白了。”她轻声回答道。

        “克拉克神父!”他抬头,黛儿慌乱的神情映入眼帘。克拉克不由得直起身子,问到:“怎么了?”

        “玛尔塔小姐失踪了!”

        奈布·萨贝达

        奈布·萨贝达活动了一下身子,将兜帽戴上。今天是军队在斯维尔招收士兵的最后一天,累人的工作马上就要结束这一事使得他这种从不抱怨单只默默做好上头交给他的工作的廓尔喀士兵也忍不住感到几丝放松。太阳边从天边升起,边将一束束光芒铺落在地。前来报名的人寥寥无几,正午过去之后更是没有人再来。进行体检的医务人员早就收拾工具离开了,只有他和几个同伴还在这里守着。

        “我说,萨贝达。”一个同伴对他说,仰着头给自己扇风,“我们要不要走了,估计都不会有人来了。”

        “再等会吧。”他回答到,仔细地擦拭他的军刀,它对他的重要性不亚于一个男人对他的情人。

        太阳不管他们的想法,只是低着头继续向下走。它已从早晨的勃勃生机变为黄昏的垂垂老矣,不过不必担心,它会在明天重获新生,继续这一过程。就像一个轮回。萨贝达想,帮着将棚子收起来,搬到敞篷车里。

        有人从车窗处探出一个头来。“好了吗?”汽车开始发动了,为了盖住嘈杂的发动机噼啪作响的声音,他吼道。

        萨贝达比了个“ok”的手势,然后后退一步,借力跃上车去,为此有人赞赏地吹了声口哨。而就在车子即将启动的前一刻——

        “请等一下!”

        萨贝达回头看,一个瘦小的身影在后面边跑便向他们招手。他举起手来敲敲车窗,伴随着男人骂骂咧咧的喊声,老旧的车子瘫倒在地。

        “请问有什么事吗?”萨贝达跳下来问他,待在车上的同伴们陆陆续续地下来跟在他身后。这是一个少年,虽然脸脏兮兮的,但能从中窥见他长得十分清秀。他略有些矮——比萨贝达还要低将近半个头呢。

        “听说这里在招募士兵。”是十分清亮悦耳的音色,使在一群老大三粗中待久了的萨贝达精神一振,“我想来报名。”

        “就凭你这个乳臭未干的小屁孩儿?”未等萨贝达回答,便有人大笑出声,“就凭你这儿弱不禁风的小身板?赶快回家找妈妈要奶喝去吧,别说我们欺负了你。”

        少年挑挑眉,不为此做出回应。“您想要我怎样证明自己的能力呢?”他问萨贝达。

        萨贝达淡淡地回答。“你自己定吧。”

        少年自信地笑了,伸手指了指最开始对他进行嘲笑的人。“我能把他摔倒在地。”他瞅了瞅周围人的神情,又补充到,“我没在开玩笑。”

        “可以啊。”萨贝达点点头,转头对那个人说。那人则不屑地扭扭脖子,走上前来,对少年用力挥出一拳——

        少年没有如任何人所猜想的那样被打倒在地,相反的是,他灵活地躲了过去,并借助惯性,伸手制住那人的肩,硬是将他按倒在地,激起了一片灰尘。

        “这样可以吗?”他站了起来,问道。

        萨贝达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已经有人将那人扶起来了,而此时他的脸上布满了难以置信。萨贝达思量片刻,还是点点头。

        “可以,你过关了。”他伸出手来,和他握了握,爬满老茧和风霜的手突然和平滑细腻的事物碰在一起,使萨贝达有些不适应,“你的名字是?”

        “马尔塔·贝坦菲尔。”贝坦菲尔对他扬起一个灿烂的微笑。

        经过太阳的三次一生以及月亮俩次的露脸的时间,他们终于跟上了部队。这段时间里萨贝达从贝坦菲尔的口中得知他从斯洛佛而来,父母双亡,孤身一人,年龄一到便干脆到军队历练一番。然后她就不肯多说了,无论别人怎么套话他都能巧妙地将话题带到别的地方去。萨贝达见他如此便示意同伴们不要在这方面为难他,凡是人都有难处和隐私,这点萨贝达很清楚。

        又过了四天他们到了大本营。喜悦还没蔓延至全身一个不好的消息便传来:提前返回的医务人员遭遇袭击,回来的人寥寥无几。这使得统一体检这一事不可能开展,存活下来的医生太少,都不可能用于体检这类繁琐的事情里,他们刚回来还没喘口气或是从战友逝去的哀伤里恢复过来便要立即投入到治疗伤员的工作中。战争从不留情。

        萨贝达听到这儿的时候略有些失望,他有些许担忧同伴们是否会因为有隐疾却没及时查出耽误治疗从而影响一生。而贝坦菲尔的表情便有些奇怪,他那双棕褐色的眼睛夹杂着俩种情绪让人根本分辨不出。

        不过时间容不得萨贝达多想,上级命令要他们立刻训练出一队合格的新兵,上面提到过了,战争从不留情。

        而十分凑巧的是,萨贝达负责训练的那一组中恰好有贝坦菲尔。萨贝达不是很清楚自己为什么会对他比较关注,兴许是因为他坚韧自信的眼神?谁知道呢。萨贝达耸耸肩,重新将注意力放回在操练场上跑步的士兵们。他们的首要目标是保卫正在遭受侵害的欧利蒂丝,其次是活下来,谁会想这些无关紧要的呢?

        想到这儿,他拿起哨子,吹了一声。

        “小伙子们!再跑五十圈!结束后去食堂领取你们的晚餐!开始吧!”

        一阵哀嚎。

        晚上还未回到用于睡觉的帐篷,光是站在外面萨贝达便能听见络绎不绝的抱怨以及吸气声。他在外面站了一会,由衷地希望自己能和家乡的同伴们一起入睡,然后转身离去。

        他走出营地,穿过一小片树林,往山丘的头顶蹬去。叫他吃惊的是这里还坐着一个人,而那个人听到动静便回过头来——

        “萨贝达长官?”

        贝坦菲尔也有几分惊讶。他马上就想站起来向他行李,而萨贝达摇摇头。

        “不必。”

        他在他身边坐下。给天空搭上幕帘的人不太细心,那幕帘都有了些小小的缝隙,光从中透进来,洒在他们身上。

        “这么晚了,怎么不去睡觉?”

        “睡不着。”贝坦菲尔回答到。他遥望着天际,“萨贝达长官也是这样吗?”

        “嗯。”萨贝达不知怎么去纠正他对自己的称呼,干脆就由他去了。但他又立即想起本来就该这样称呼。这个想法把他给逗笑了。贝坦菲尔听见他的笑声,转过头来。

        “您是想到什么好笑的事情吗?”

        “可以这么说。”萨贝达点点头,想起下午训练的时候唯独他有在认认真真地完成,就算是自己下达了再跑五十圈的命令也只是擦了擦脸上的汗水然后默默地去完成,这使得萨贝达纠结了好一会儿,然后开口。

        “其实……没什么大不了的。”他有些支支吾吾。廓尔喀出来的汉子大都不会说话,有些沉默寡言,他自然不是例外。

        “什么意思?”贝坦菲尔好奇地问。

        “……你睡不着这件事。我刚来的时候也几天没睡好觉。”

        这回轮到贝坦菲尔被逗笑了。他的笑声不如平常人一般低沉,反而比较尖细清亮。是他还是少年的缘故吗?萨贝达想。不过……

        “你的声音有点女性化。”他将自己内心的想法如实相告。

        “啊……这样吗?”贝坦菲尔的眼睛里极快地闪过一丝慌乱,使萨贝达怀疑是不是自己看错了,“也许是因为我从小在修女的身边长大?使得我某些地方都与她们相似了。”

        这样啊。萨贝达点点头。非常合理的解释。他单手撑地,站了起来,转头对贝坦菲尔说到:

        “早点回去,明天还要训练。”

        “是。”

        不管新来的士兵怎样哀嚎与抱怨,训练仍在继续。从不松懈永远认真完全训练任务的贝坦菲尔自然从中脱颖而出,他的缺点好像只有身材过于瘦小力气也根本不行,但他聪明地把它们从劣势扭转为优势:身材瘦小倒使得他比别人更加灵活,力气不够就用巧劲。这使得萨贝达不禁高看他一眼,关于他的话题也不吝啬赞赏。

        “喂,我说,奈布。”朋友在他夸赞完贝坦菲尔之后拍了拍他的肩膀,神情有些古怪地说,“你该不会喜欢男人吧。”

        “为什么这么说?”萨贝达愣住了,他精于战斗,却对恋爱这事一窍不通,连门的边儿都没摸到。

        “你没发现你三句不离‘贝坦菲尔’吗?‘你说得对,不过我觉得贝坦菲尔也做得不错’、‘贝坦菲尔是这届士兵的榜样’……等等。你瞧瞧,还算少吗?”

        萨贝达不吭声,直至朋友走后他还在思考这个问题。他喜欢男人?这他倒不太反感,在他看来自己爱的是那个人而不是他的性别,况且若是贝坦菲尔他也可以。不过他真的喜欢贝坦菲尔吗?这个问题很值得思考。萨贝达意识到自己陷入了迷茫,一时间走不出来。

        而这时传来的消息救了他——他们要马上出发到前线支援——残酷的检验新兵训练的考试。萨贝达迅速把杂念抛到一边,吹哨让人赶紧收拾东西到操练场上集合然后马上出发。不出意外贝坦菲尔又是第一个到达。萨贝达看着贝坦菲尔发了会呆,然后招呼他过来。

        “长官,是有什么事吗?”

        贝坦菲尔小步快跑过来,小声问他。

        “啊……也没什么,就是想问一下,你反感男人与男人间的爱情吗?”

        “不反对。”贝坦菲尔愣住了,“怎么了?”

        “单纯只是好奇。你回去吧,要出发了。”

        萨贝达迅速地上膛,然后瞄准一个敌人开枪——“砰”!

        目标应声倒地。萨贝达立刻躲回掩体后面。旁边的贝坦菲尔已经拉开了手榴弹的保险销,反手扔了出去。萨贝达在枪声、炮声、炸弹声所奏成的交响曲中对贝坦菲尔说到:

        “干的不错!”

        贝坦菲尔微微地点点头,端起了自己的□□。他自进入战场之后便谨慎地跟在萨贝达身后,在他杀敌时便躲在一旁观摩。萨贝达扣动板枪,敌人爆开的脑浆溅到他身上的时候他下意识去看贝坦菲尔,他脸色苍白,显然在强忍着让自己不要呕出来。

        萨贝达顾不得那么多,见他没事便继续与敌人砍杀。他见枪里没子弹了干脆抽出腰带上的弯刀向眼前的敌人扎去,于此同时他强烈地感到有危险在向他逼近。可萨贝达已经顾不了那么多了,他只祈祷在下地狱前多拉几个人一起。可想象中的剧痛并没有到来,萨贝达在将刀捅在敌人身上狠狠地转了几个圈后瞅准机会看了眼后方:贝坦菲尔正喘着气,从肩膀上像条河一样向下流去的血液浸入已经染的发黑近乎饱和的土地,而一个人倒在他面前。

        “万分感谢。”萨贝达小声说,再次将弯刀举起。

        单是这场战役他们就打了整整三天,双方伤亡惨重,都决定暂时让橄榄和鸽子重回这片土地。就在这个决定生效他们撤回原来的操练场的时候的第二秒便有一个消息传来,说瘟疫开始蔓延传播。萨贝达对此抱有无所谓的态度,你明天就可能没了还奢望什么身体健康呢?不过上级对此的觉悟没他高,没过几个小时预防的药片便被送来了,虽然不多但人人有份。

        萨贝达瞧着这散发着炒熟的卷心菜味道的药片,觉得自己有充分的理由怀疑这是伪劣产品。在被强迫着咽下去后他肯定了自己的想法,并发自内心的认为在这个药片的帮助下他一定会得病,而且衷心祝福发明这个药片的人全家幸福安康。由于感受实在不好,萨贝达便偷偷溜出了营地,穿过一片不大的小树林,来到他常来的山上。

        萨贝达的眼神儿还不错,还没靠近便看到贝坦菲尔背对着他在搞什么东西。萨贝达出声打招呼——“贝坦菲尔?”——这使得贝坦菲尔吓得一个激灵,赶忙借着夜幕的掩护把衣服穿上,然后转过头来对他笑了笑——也许?不过不管怎么样,至少萨贝达明白了,他刚刚在换药。

        “受伤了为什么不去医务室呢?”他在贝坦菲尔身旁坐下。贝坦菲尔瞧他这个动作下意识挪了挪位置离他远点。萨贝达没得到贝坦菲尔的回答,再次问道:

        “为什么呢?那里的医疗技术挺好。”

        贝坦菲尔叹了口气,耸耸肩。“只是由于我个人原因。”他解释到。

        “比如?”

        “……我的身上有很多可怖的伤疤。”贝坦菲尔别开脸说,“我不想吓到别人。”

        萨贝达听了有些感到。“没事的,”他劝到,“大家不会因此而排斥、嘲讽你的,我们普遍认为,伤疤是男人魅力的象征。”

        可惜贝坦菲尔死活不肯同意。就算萨贝达提出自己帮他上药绝不告诉别人也不肯松口。贝坦菲尔最后说:

        “别说这个了……我倒想问萨贝达长官一个问题,杀/了人,您会感到一种负罪感吗?”

        贝坦菲尔蜷缩起身子,显得他整个人越发瘦小了。萨贝达顿了顿,然后反问道:

        “你为什么会想到这个问题?”

        “我总感觉自己的手上流着鲜血,一闭上眼,那些被我杀/死的人的面孔便会浮现,一遍一遍地追问我为什么要杀/死他们。”

        萨贝达轻轻地拍了拍他的肩。“那你知道我们为什么要打仗吗?就是为了保护我们的祖国,保护我们深爱着的她。而他们同样是为了他们的祖国而战。战争就是一场游戏,输了便是输了,赢了便是赢了,而这一次,你是赢家。”萨贝达琢磨了一会儿,又开口道,“我不太会说话,解开心结还是要靠你自己。”

        贝坦菲尔点点头。“您说得没错,最后还得靠自己……不过我可能真的不适合这个职位,直到现在我都无法接受我杀了/人的事情。我杀过羊、猪、马、牛……等等,可我的负罪感从未像如此这般强烈。”

        “那你可能真不适合。”萨贝达犹豫了一下,说,“你有想过你想做什么事吗?”

        “我……我?我的话,我想翱翔于天际。翱翔于天际的话……飞行员!谢谢您,萨贝达长官!”

        萨贝达略有些不知所措:“不用。”他有些慌忙地摆手,“真的不用。”

        又经过几次大大小小的战役,目前战场上的局势大致稳定了下来。萨贝达正坐在自己的帐篷里翻看报纸,获取最近几个月的信息,而贝坦菲尔则在一旁帮忙擦拭枪具。

        “有什么有意思的事发生吗?”贝坦菲尔随口问他。

        “这倒没有……不过倒有一个比较大的新闻:佛林顿地区的伊莱·克拉克神父由于在瘟疫里做出的突出贡献被教廷命名为分教皇……这个可以吗?”

        贝坦菲尔停了一会儿,然后说到:“……还是换一个吧。”

        “行。噢,这有一个你肯定喜欢:飞行军队开始招募飞行员……你要去吗?”

        “在哪儿?”贝坦菲尔在刚才还略微有些低落的情绪瞬间高昂起来。

        “呃……就在这附近,它好像还要体检。”

        “这样吗?”贝坦菲尔的情绪又跌落下来。

        “怎么了?”萨贝达问道。

        贝坦菲尔摇摇头,像是下定了一个很大的决心,说到:

        “萨贝达长官,我要告诉你一件事情。”

        “你说。”

        贝坦菲尔深吸一口气。“我是女孩子。”

        “这样吗?”萨贝达点点头,“原来我喜欢的不是男人啊。”

        “您不吃惊?”贝坦菲尔反倒吃惊极了。

        “我为什么要吃惊?”萨贝达反问,“你有能力和你的性别有关系吗?”

        贝坦菲尔笑了起来。萨贝达感到自己的心在砰砰直跳。

        “谢谢您,萨贝达长官。”他——不,她。她俯下身来对他说。他们间的距离一下子缩进了,能看见贝坦菲尔漂亮而又光彩夺目的眼睛——萨贝达之前根本没有注意到,他几乎不敢呼吸了。“我会以女性的身份去参加竞争的。”

        “我支持你。”萨贝达点点头,“我会为你加油的。”

        “谢谢您。”

        萨贝达站在选拔的场地外有些焦急地等着,心情类似于等待妻子生产孩子出生的父亲。再过一会儿参与选拔的人就该出来了。他的周围也有很多在等待着的人。萨贝达的朋友也来了,但只是过来凑个热闹。

        门终于开了。十分出乎萨贝达意料的是,并没有出来宣读入选者的人。贝坦菲尔反而出来了,跟在她身边有一大群人,好像正在对她进行数落。人群开始进行窃窃私语。贝坦菲尔高昂着头,眼里满是骄傲和不屑,她环顾四周,终于看到了萨贝达所在之处。他看了很长很长的时间,而萨贝达在她看过来的时候便已明白了她的意思——

        帮帮我!

        他下意识向前走去,却被人拉住了。萨贝达回头,朋友死死地拽着他,再加上不断地挤来挤去的人群,萨贝达竟无法动弹。萨贝达干脆大声喊她的名字,却因为嘈杂的人群所发出的声音,而被湮灭在茫茫人海里,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贝坦菲尔将视线移开。

        “你疯了!”朋友骂他,“你在做什么呢!那是贝坦菲尔家的千金,几个月前失踪,原来是跑这儿来参加竞选了,今天被她家里人发现给找了回去。你说她一个好好的女孩子不待在家里跑到我们这群大老爷们所在的地方干什么?真是奇了怪了……”

        “你是怎么知道的?”萨贝达仍在盯着贝坦菲尔已经消失不见的身影。已经有人开始朗读飞行员的入选名单了。

        “周围的人都在说啊。要我说啊这小丫头真是叛逆,好好的……”

        朋友的声音消失在他耳里。

        诺顿·坎贝尔

        “坎贝尔,事做完没?上头要找你!”

        “来了!”

        诺顿·坎贝尔放下手中的矿具,用挂在一旁的毛巾擦了擦手,然后抓住梯子向上爬去。光亮一点一点地渗入黑暗使得坎贝尔在完全回到地面上时并没有被强烈的光芒刺得睁不开眼,正好相反的是,他将周围的一切看得清清楚楚。

        喊他的人正不耐烦地用脚敲打着地面,时不时地抬起手臂看在手表上不停流泄的时间。他一见坎贝尔上来,便向矿外走去,脚步匆匆像是在赶火车一样。坎贝尔赶紧跟上他。

        “是有什么事吗?”他问到,迈开大步。

        “我也不清楚,跟我来就是了。”那人钻入一辆小汽车,招手让他快点。坎贝尔应了一声,坐到椅子上的同时把车门也给关上。

        坎贝尔所工作的地方叫佛罗斯,它位于佛林顿地区。佛罗斯原本是个牧场,因为一个工人偶然发现有大量的金子埋藏于底下,所以成了一个矿场——原来的牧场倒也还保留着一些,不过连矿场面积的三分之一都不到。这还是佛罗斯的主人贝坦菲尔家的大小姐力争以后的结果。贝坦菲尔在佛林顿名气很大,不过“叛逆而又没有规矩”的名头想必谁也不想拥有。

        十来分钟后那人把车停在一栋别墅前。坎贝尔跟着他下了车,同时入神地打量这几乎称得上是艺术品的建筑——白玉般的砖瓦与深灰色的房顶交映在一起,碧绿的庭院围绕在其身边像是一个边框。坎贝尔几乎就在下一秒里便意识到他们正往这栋别墅走去,他略微有些不敢置信,便问道:“我们是要到这栋房子里去吗?”

        带他来的人嫌弃地看了他一眼。“你说呢?”

        坎贝尔眯了眯眼,不再言语。

        他们穿过庭院,踏上台阶,走入宽敞的大门。紧接着他们就来到了会客室,光线将这里撑得满满当当。一个衣着简单而又胡子花白的男人正在一众仆佣的簇拥中坐在会客室的正中间。就在坎贝尔还在思附这个人是谁的时候,带他来的人毕恭毕敬地鞠了个躬:

        “贝坦菲尔先生,我把他带来了。”

        贝坦菲尔先生点点。“不错,你下去吧。”那人仍然是低着头,从坎贝尔身边走过的时候轻轻地踢了他一脚。坎贝尔反应过来,赶紧低下头,也说。

        “贝坦菲尔先生。”

        “好孩子,过来。”

        贝坦菲尔先生的声音很柔和,忽略他的年龄,说一句让人不爱听的话就是有种九十岁老奶奶的慈祥。他对坎贝尔招了招手,示意他靠近点。而坎贝尔犹豫了一下,还是过去了。

        “真是个精神的小伙子。”贝坦菲尔先生淡的几乎看不出蓝色的眼睛盯视着他,“听说你干的不错,连续几个月都是第一?”

        “不敢当。”坎贝尔仍然低着头,“别人比我更加出色。”

        贝坦菲尔先生笑了一声。“真不错。”他拍拍手,“让玛尔塔过来吧。”吩咐完之后,他又转头对坎贝尔说,“她和你同岁,你们肯定能有很多共同话题。”

        坎贝尔含糊不清地“嗯”了一声。他不太清楚这个“玛尔塔”是谁,她是贝坦菲尔家的仆人吗?亦或者是其他?就在他胡思乱想的时候,一个人走了进来,后面还跟着一个。走在前面的女性长得很漂亮,身姿挺拔,容貌端庄秀丽,只是脸上的神情过于冷淡,像一座雕像。她不紧不慢地走到坎贝尔和贝坦菲尔先生的面前,行了一礼。

        “父亲。”她开口,然后转头看向坎贝尔,“您好。”

        坎贝尔半张着嘴巴,合不上来。

        从此以后,坎贝尔经常被叫到贝坦菲尔的宅邸里和贝坦菲尔先生说话,然后和那位冷冰冰的大小姐在会客室里干坐着待上一整天。这位名叫玛尔塔·贝坦菲尔的美人儿基本不会主动和他说话,单只是看书。这导致的局面是坎贝尔万分尴尬,不知做什么才好。与其待在光明宽敞的会客室里和基本与一个装饰无异的贝坦菲尔待着,他更想待在黑暗潮湿的矿里工作,这个对他来说有意思多了。就这样过了几天,坎贝尔觉得这样继续下去是个问题,便隐晦地向贝坦菲尔先生提出他更愿意回到矿里工作的意愿,但每次都被贝坦菲尔先生笑眯眯地将话题带偏。

        坎贝尔觉得自己这样下去真的要变成贝坦菲尔那样一个无欲无求的雕塑——或者说金丝雀,如果把她居住的房屋比做一个华美的牢笼。他可不想这样,这世上至少还有一些东西——比如说金钱,值得他去奋斗。坎贝尔晚上回到宿舍后便与另一个舍友抱怨这一事——万分感谢贝坦菲尔先生目前还没有让他住到贝坦菲尔宅邸的打算——关于贝坦菲尔先生每天都强制性地让他和贝坦菲尔待在一屋的事情。其实这也还行,关键是一直跟在贝坦菲尔身边的女人——她好像叫黛儿什么的——会用警惕的目光打量着他,也许里面还参杂着挑剔,这使得他浑身都不自在。

        “你说我这是遭了什么罪。”坎贝尔倒在床上,用手盖住眼睛抱怨到。

        “你这还算罪?”室友惊奇地看了他一眼,“有贝坦菲尔那种美人相伴,你还不高兴?”

        “得了吧。”坎贝尔以此即兴说了个荤段子,俩人爆发出一阵大笑。

        “其实我觉得,”舍友在他的带动下干脆也开起了玩笑,挪耶他到,“说不定人家贝坦菲尔先生看上你了,想招你做上门女婿呢。”

        坎贝尔一愣,是啊,他怎么就没想到这一方面,他开头还以为贝坦菲尔先生只是拿他当消遣。旁边的舍友还在滔滔不绝:

        “你看,贝坦菲尔的名声不太好,势必嫁不到一个好的人家,再加上她家只有她一个血脉,肯定会招个出生不太好的女婿。然后呢,贝坦菲尔家又要维持他家的产业,所以呢,又要要一个有管理能力的人,你看,你这些不都附和了吗?”

        坎贝尔感到自己的背后被汗浸湿,他感到自己的心在不断地砰砰跳动,又一个机会在向他招手。

        “贝坦菲尔小姐。”坎贝尔犹豫了大半天,还是下定了决心,开口道。贝坦菲尔抬起了头。

        “请问有什么事吗?”

        “我看您一直在看牧场的方向,请问是有什么事吗?”

        贝坦菲尔笑了一声。“单纯看一看。”她把自己的头发拢到耳后,“有什么问题吗?”

        “我想邀请您去牧场转转。”

        “我之前倒是小瞧您了。”贝坦菲尔翻身下马,深深地呼吸了一口空气,转头对坎贝尔说到。坎贝尔笑了笑。

        “您喜欢就好。”

        “我同意与你结婚,坎贝尔先生。但是你要答应我,你不能限制我的自由,我不管做什么,只要没有生命危险,你都要支持我,可以吗?”

        “当然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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