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买醉

余总的执行力向来高，不然也无从打拼出当下的身家。余晴吃完饭马上告辞，还未从高架回到市区里，余总助理小吴不仅已经发来十数人微信联系方式，还十分贴心说如果需要约人吃饭，随时可以联系他帮忙约地点和时间。

        红绿灯往车内投来都市里浮华的光，余晴的脸在阴影中逐渐显露出几分痛苦。她突然有点想念她的前男友们——除了那几个试图摧毁她的，哪一个都行。她倒不是有什么余情未了，而是企图在他们身上发泄她此刻的愤怒。她恨了一段红绿灯的时间，绿灯时，踩下油门，余晴想到卡里的数字。六月花了太多钱，不然她也不会回家吃饭。到底她还是得感谢余总对她的大方，不然她哪来开着保时捷感到痛苦的机会？

        她打电话给叶心怡，问：“你现在有空吗？出来喝酒。”叶心怡应下了，没问为什么，只说路上堵，要等一等。余晴改了导航的地址，开到她们总去的那家店，vini，意为“我来”。

        到vini的时候时候还早，毕竟晚饭后也才过一个多小时，还未到都市里的居民们出来饮酒作乐的时候。余晴点了一杯特调，叶心怡来前已经两杯酒下肚。叶心怡到的时候，余晴正思考要不要给面前来要微信的年轻男人自己的二维码。

        “不好意思，让一下。”叶心怡轻车熟路，不着痕迹地挤开了陌生人，自己坐在余晴对面的那张椅子上。余晴靠在卡座的沙发上，对男人歪了歪头，对方有些惋惜，但还算识趣地走开。叶心怡问，“你看上了？”

        “怎么可能？”余晴笑了，“我缺男人吗？”

        叶心怡扑哧笑了起来，余晴酒劲上来，让叶心怡看自己的手机：“瞧，十八个。都是我刚加的。”

        叶心怡震惊：“我就补了个妆，你竟然已经加了十八个人的微信？？”

        “不是在这里，”余晴还有几分理智，“是我爸秘书推给我的。我全加了。”

        “噢……”毕竟相识多年，提到余父，叶心怡哪里还想不到突然被叫出来喝酒的缘由。她从包里掏了一粒糖果似的醒酒药给余晴，“先吃点，免得明早头痛了。”

        “谢谢。”余晴觉得自己冷静的可怕，咽下小药片后又觉得自己傻的可笑。她又点了一杯酒，加柠檬片，放入口中生嚼，“吃这个，这个酸。”

        叶心怡也捏了片柠檬在酒杯里沾着，问：“你开车来的？”

        “嗯。”余晴酒量不好，猛灌两杯，已经开始醉。她借着酒劲，问，“心怡，你说我是不是太自私了？他刚再婚的时候，我倒真心希望他能过得幸福些。可想到他背叛了我妈妈，我真的恨死他了。做女儿，是不是总要想着父母好才行？“

        ”总会有这种时候的。“叶心怡安慰她，可其实也谈不上什么安慰。不同于余晴，叶心怡父母感情和睦，从来都只有叫人羡慕的份。

        余晴瞪着叶心怡。她难过，可也没难过到能哭出来的程度。以前她还会因为余总对她的不信任流眼泪，但经年累月下来，钱包里的数字已经为她筑起心墙。她又问：”我是不是很败类？或许我一点也不孝顺。做女儿做成我这样，实在是太失败了。“

        ”人生小孩又不总是为了被孝敬的。“叶心怡回答。

        余晴笑了。她当然是这样想的，至少是这样催眠自己的，不然这么多的日夜里，她会被良心折磨成行尸走肉。她叫来服务员，再续一杯。

        上酒很快，余晴眯着眼睛，透过酒杯，依稀瞧见一抹还算熟悉的身影。熟悉，是因为那张脸已经刻入她记忆的深处，但只能说是还算熟悉，是因为这些年里明嘉航总归会有些变化。譬如，余晴记得他以前很讨厌酒精。在年少轻狂青春无忧的那段日子里，她曾以饮酒为荣，尚未意识到自己并不喜欢这种东西，为了标新立异偷偷出入酒吧。那时明嘉航对此总是很不高兴，虽然为了陪她，他也喝了不少，但他每次都会用极其热烈的吻惩罚她的乖张。

        或许是幸运，也可能是实在不幸，明嘉航没有看见坐在卡座里的余晴。他坐在吧台，点酒的架势甚至很熟稔。余晴在迷蒙中清醒地想着，人总是会变的。

        “你看什么？”注意到余晴的走神，叶心怡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她不认识明嘉航，只当是一个陌生的帅哥。她挑眉，笑得有些揶揄，“怎么，找到消遣了？可惜了那十八个大兄弟。”

        余晴“呵”了一声。即便不想猜，不去想，她的脑海里还是组织了许多的想象。明嘉航脸上看不出什么情绪——喝闷酒的恐怕也只有她吧——那他一个人来酒吧做什么？约了人？约了谁？坐在吧台，想必没有约很多人。余晴突然庆幸自己没有坐吧台边，因为来的时候她觉得太累了，她想要靠在卡座的沙发上，她希望能下沉到一个只有她自己的深渊里。她的脸热极了。她扶着桌子站起来：“我去洗把脸。”

        “要我陪你去吗？”

        “不用，看着包吧。”

        她勉力维持着平衡，推门走进卫生间里，看到男士用的小便池才意识到自己走错了。余晴皱眉退出来，盥洗台处一片昏暗，角落却有散装的牙线、漱口水、酒精棉片、护手霜，甚至还有避孕套。她打开水龙头拘了一抔水，又松开手。脸上还有妆，颜色乖巧的口红早被留在酒杯上。她从口袋里摸了那只rubywoo出来，小心翼翼地涂好，又仔细地用洗手液洗手。眼泪仍旧流不出来，眼睛甚至干涩得发痒。余晴短促叹了一声，伸手去摸自己的眼角。

        水珠凝在她延长的睫毛上，镜子里的人仿佛终于流过眼泪了。余晴歪了歪头，倏然发现昏暗中附近还站了一个人。明嘉航就在她身后三步的位置，镜子里已然映出他的身影，清晰得她以为是自己的幻觉，直到他的声音真切地响在她耳旁：“余晴，你喝多了。”

        余晴微微眯起眼看他，想，或许这还是她的幻觉。明嘉航何必来和她说话，何必来和她说这样的话？她在晦暗中打量他眉毛间的断痕，几乎很想伸手去触摸。她转身往回走，决定假装自己没听到过明嘉航的声音，只可惜脚步毕竟摇晃，与他擦肩而过的时候蹭着他的胳膊，倒像是她在撞他。

        “你一个人来？”他追问，声音仍旧从她身后传来。

        余晴没回头，那点没流出来的眼泪却很不合时宜地往外跑。不是她对明嘉航恋恋不忘，明嘉航也并非她最喜欢的恋人。她只是想起了那段无忧无虑的时光。那时候她还对未来的生活充满了希望和憧憬，哪怕怀疑是否真的能和身旁的少年走到永远，她仍旧炽烈地喜欢他。那时候她还很天真。

        她走开了，明嘉航没有拦她。余晴回到卡座边，拿起账单，对叶心怡说：“我们走吧。”

        叶心怡放下手机：“伤感完了？”

        “嗯。”余晴没理会她的嘲讽，“我叫个代驾。”

        两人一起往外面走，在吧台旁结账。余晴感到焦躁，留叶心怡付款，自己走出去。初夏，夜晚的风也是热的，她尝试点烟，按了两次打火机，最后是叶心怡走出来替她点的火。

        “怎么突然急着走？”叶心怡问，“我以为你还要喝个两三杯。”

        “老了。”余晴靠着她，眼泪还没停下来，“回忆从前就是变老的迹象，对吧。”

        她是肯定句，叶心怡沉默以答。

        一根烟抽完，叶心怡问：“代驾还有多久到？”

        “八分钟。”余晴后知后觉地问，“你打车来的？”

        “嗯呢，这不是要喝酒么。”叶心怡拿起手机看了一眼，“老郭来接我，还有五分钟到。陪你一块儿等会儿吧。”

        余晴想说“谢谢”，话到了嘴边，竟成了“不用了”。她抽了一根烟，清醒了一些：“他到了的话，你就先走吧。”

        “真没事。”叶心怡耸耸肩，余晴垂下头，几乎以为自己有些遗憾，却听她问，“刚才那大兄弟，你认识啊？”

        余晴没听明白。她问：“什么？”

        “就是刚才坐吧台的那位。”叶心怡扶着余晴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他刚急匆匆出来，一副找人的样子。看到你了之后……你瞧他的眼神。”

        余晴透过泪光看过去，明嘉航正直勾勾地看着她。他的眼睛其实很亮，睫毛也长，眼角还有一颗美人痣，她以前总喜欢亲他的眼角。那时候他们还太年轻，他对她的行为感到万般无奈，又无法自拔，她对他亦然。余晴恍惚地想，她后来其实也谈过三两个有这样泪痣的男人，可他们都不是明嘉航。那颗她牵挂了那么多年的痣越靠越近，他的眼睛也越来越亮。他停在她面前，问：“你又要去哪里，余晴？”

        余晴答不出来。

        叶心怡不是傻子——就算是傻子，也该看出些什么了。她轻咳一声：“那个，我的车还有一分钟就要到了。”

        余晴回过神来：“那我的代驾也快了。”

        她话音未落，手机来电。余晴接起来，那头代驾司机道：“你好，我这边临时有事，得取消订单。你再找别的代驾吧。”

        她的手机音量开到最大，谁都听清了司机的声音。叶心怡古怪地看了余晴一眼，来不及说话，郭星皓的车已经开到眼前。

        “唔……”叶心怡犹豫着，“晴晴，要我们送你回去吗？”

        酒精的作用还令人麻痹，但即便如此，余晴也清楚自己不该和明嘉航再有纠葛。她庆幸叶心怡在自己身旁，扭过头不再看他，“嗯”了一声，终于心头仿佛掉了一块肉，空得叫她步伐都晃荡。

        明嘉航依旧在她身后。他问：“余晴，你还是要抛下我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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