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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盛宅


二十三、《盛宅--中》

        同样是人,也分个三六九等,同样是儿孙,因生母、因眼缘、因才智或讨喜,也比照而分;盛家几个孙辈,论不得盛老太太的眼,她称倒数第二,岂有人称第一?

        不喜她,不是到了不受待见的地步,估计是从一排孙辈里被扫地出了门,仅存有祖孙的名义。

        儿时一回搁老太太跟前递茶捶背,虽说暗存了别的心思,可到底心底也盼讨她一份好。老太太瞧姐姐妹妹们,俱眼带一抹暖色,对她时,一副笑脸也辨不得分明,淡淡微笑、淡淡冷意、那种打心底浮上来的不喜,再是微笑遮掩,也挡不住。

        所以娘叫她去时,她是真的怕

        如今十来载,兄姐弟妹,亦都渐长,老太太,垂垂老矣,作为祖母,她回盛家的一顿饭,不肯赏脸便罢了,偏偏还是叫盛明兰说了不少好话,请人入上席。

        这不平白添她的堵?

        微微闷气,她是看明白了,有些人不喜欢,可能从出生那时就不喜欢,你卖乖卖巧摘月亮也讨不到半个好;若喜欢你,你去给摘天上月亮,她还担心你有个万一,偏不让摘。

        她和盛明兰,在老太太那儿的此间差距,一目了然,座位次安排得明明白白。

        盛紘起手给老太太盛了一碗鸡汤,夸着鸡汤有荷叶莲花香,因着这道菜是墨兰带来的巧物做的,他想给墨兰在老太太跟前博些好。不料老太太尝过后嗯了一声,给了明兰,说让她好好尝尝,以后这么好的东西,可就吃不到了

        到底让盛紘讪讪,什么也没能说成。

        此时墨兰正小口嚼着春丝卷,听到这话,是募地一愣,想老太太莫不是在暗刺自己?旋即往赵怀遐脸上窥看去,果见他面上不复来时温和,垂下的眼角微冷,凝了一点子阴翳。她是乍然一惊,又为赵怀遐为她不平的动气而感到暖心,便忙夹了一筷子蒸鲜鱼给他。

        白白的鱼肉到了白白的瓷盘里,在他人看来,分明翼翼小心,特别是老父亲盛紘,滋味难言,吃一顿饭,在丈夫那儿还要委屈自己,不见这桌其他女儿的夫婿,俱是给妻子支箸夹菜么。

        墨兰岂知一筷子闹出众人的纷多心思。夹菜,是为了安抚赵怀遐,免得这人脾气来了,吓着她那胆子本就不大的爹。殊不知,因一块鱼肉,又加上世人根深蒂固的‘门当户对’,‘嫡庶有别’之念,造成席间他人对她夫妻感情----不大不小的误判。

        墨兰一抬头,对上父亲怜悯眸色,顿觉奇怪,以为他是可怜自己不受祖母重视,遂笑道,【若六妹妹喜欢,我那另有一套菊花模子,回头我叫人送你府上去。】

        【四姐姐】明兰捧着碗,一时不知说什么,如从前柔顺姿态垂下头。

        顾家这么大的事儿,早已该都城人尽皆知才是,墨兰却宛然不晓般,说话听着都别有讽味,弄不懂她到底是哪个意思了。

        盛老太太看在眼里,往日明兰受委屈便是这副模样,心中愈发怜爱,听提去过一趟王府,却求来这样一份结果,人老了,心里越亲近的人,越是疼爱若宝,难免遇事失去以往公正明理,加上昔日存着不少微词。刚想开口,却被如兰抢了头。

        【四姐姐的戏一贯做的好,这会儿还要说不知六妹妹的事吗?】

        有人问了,盛老太太便借机发挥,慈和的面上微微笑,【我也想问问】她看着墨兰,【听说明丫头去了你府上找你求情,不知四丫头是怎么个求法?】

        问问而已,却摆足了兴师问罪的架势。

        墨兰心中暗笑,合着这一大家,以为盛明兰遭遇了点什么,都是她弄的鬼!?鬼知道盛明兰怎么了,她刚回王府哪有这闲工夫。

        不过这会儿就是再傻,也知道顾府是摊上了事儿

        樱桃宴一事,她知前因不知后果,索性装傻充愣,柔柔笑对,【我一介妇人家,笨口拙舌的,祖母高看我了求情一事】目光转向赵怀遐,【全赖托王爷】

        赵怀遐一旁浑然不觉,只顾拿筷子剔着鱼肉。木箸深色,夹在他手中,显得二者分明,黑是黑、白是白,细长对修长。指头左右动着,一挫一撇,隔中相推,一筷子完好的鱼肉,在盘子里四散八开,盘里袒露的既是翻开的白肉,又是冒出尖尖头的刺,他像是没什么兴趣吃,纯然爱剔鱼刺似的。

        盛长柏扫过一眼,,眉头微不可察一蹙。

        粗细、长短不一的鱼刺,整整齐齐剔在一旁,另一头,则是彻底散了架的白鱼肉,他尝了半小口,咽下,【难吃】

        扔了两个字搁桌上,令他人噎窒

        复尔,赵怀遐温温笑来搁下箸,平视对着众人,【鱼肉太难剔】

        海氏这才将紧攥的心口,慢慢松开,展颜微露笑,刚想说上两句话,却见赵怀遐一转首便往顾廷烨夫妇望去了。

        他歉意一颔首,方对盛老太太解释,【老太太别怪罪,以往是母亲嫂嫂掌家,我们是再不理那些俗物,今时不同往日,上没当家的主,下全是指望的人,王府诸多庶务全赖托她手,六妹妹如何自然委实不知。那晚求情,亦是我与父皇求的,她也是不知,至于这求坏了的局面,七夕与二叔知会了一声。】他朝顾廷烨又一拱手,【二叔,六妹妹,这遭是我对不住,托大了。】

        话音刚落,酒水致意,顾廷烨盛明兰也只得相陪,一旦喝了,那就是认了,谁还能再与他责问?

        前情后果,与他有干,亦与他再无干系;顾廷烨既摘又贬,今时之果,他干干净净,分丝不沾。

        赵怀遐很快回过头,对着自觉跟了一杯酒的墨兰道,【怪我办砸了这事儿,莫不然你想吃个团圆饭的愿就成了】

        墨兰掩袖,酒水入口小半,抬眼对他,【成不成的,原不在这点上】放下一盏,她夸道顾廷烨,【凭二叔与六妹妹,什么样的事儿,也只是小事儿】

        【什么团圆饭?】

        盛紘的发问,令盛明兰微皱眉头,汤匙放回碗里,一阵波动,她瞥了眼祖母,盛老太太已冷冷垂了嘴角,心中一番暗叹;四姐姐果真不是来简单吃顿饭

        墨兰回盛紘,【想接回母亲,一家人吃个团圆饭】

        海朝云默默放下手中筷子,已有些食不下咽,华兰吃了一惊,却不知四妹妹乍然伸语何意,端秀的脸儿悄悄往上递了一眼

        如兰口直心快,哪里能想到墨兰口中的母亲,是指的王氏,一想到从前宅内恩怨,顿时不快起来,笑着讽道,【四姐姐也是奇了,你母亲都接出了盛家,还想吃什么团圆饭?】

        可笑了

        长柏和华兰的脸色微妙起来,哪个子女不想娘?就是犯了天大的错误,心里厌虽厌、恨虽恨,到底还是念思着。

        文敬炎直叹盛如兰那颗转弯转得不够的小脑袋瓜,又觉着她对墨兰,如同竖了满身刺的刺猬模样太过,颇能见着尖刻,与不同往常;一边念叨她姐妹真个势如水火,一边悄悄附耳一声,如兰一讶,既是尴尬,又是恨恨地瞥了一眼墨兰。

        这会儿她已看了过来,柔柔笑道:

        【五妹妹既不喜欢我称呼母亲,便以大娘子代称好了】一双妙目清清,不见被怼的生气,反倒唇边婉婉,谦和十分,说完如兰又对顾氏夫妇道,【二叔与六妹妹恐心中有气,也望祖母听言一二。】

        明兰拉住贯来气性大的顾廷烨,微微笑着,【四姐姐请讲。】

        今日若摆明了不成全她的团圆饭心愿,势必得罪王氏一脉的长柏兄妹,从前她可以不顾忌,大不了他们一家接回王氏,她把祖母接去澄园颐养天年,可以今日之势,她不能不顾,自顾不暇之际,又哪里能谈护得祖母周全。

        明兰想到老太太一生,心里酸酸涩涩。嫁个探花郎,本以为是恩爱眷侣,哪里知半生守寡;眼前满堂皆儿孙,却是无一亲血缘;养自己于膝下,因祸又一场别离。

        【我说话可能有所偏颇,还请妹妹与祖母勿往心里去。】宜福有些坐不住了,吃饱饱后时不时把玩墨兰的手,一会儿叠自己的上去比比大小,一会儿在手心里写字,墨兰看了宜福一眼,心中溶溶,自将手给她玩,【一家子人住在一块,都知道大娘子秉性,人虽固执性子直些,倒不是那一等一坏心肠的。老太太中毒一事,大娘子做的错了,可若无人给她递刀,这刀捅不下去;大娘子今在宥阳老家,吃斋念佛赎罪,那儿纵有伯爷一家在,到底不如京城,也不在子女身侧,倘若病了也焦两边心。】

        盛紘慢慢收了神色,朝女儿深深看了一眼,听人续道,

        【无论是子离母、母离女,鲜少有那不管不问,不念不盼的一家子。】

        墨兰说得很是动人,尤其是动了华兰的心肠。

        王氏有接回的一日,海氏知道,只要王氏没死,是盛长柏的娘,有那一日终会回来;明兰也懂,她懂的同时,却无法忘却祖母中毒的痛苦。老人家待自己是百倍的好无论四姐姐真心假意,恶心谁也好,她都不能在此相让。

        【姐姐是说岔点毒害婆母的罪责,报了官府,官府定罚可不仅仅是罚回宥阳老家这么了事的。】能让回老家呆着,已是饶命大恩,明兰接着道,【说到不管不问,姐姐对嫂嫂们恐误解实深,衣物吃食,她们自己有的,不会落下一份不给宥阳那边送去。】

        王氏爱立规矩,两个娶进来的媳妇儿都吃过立规矩的苦,此时,墨兰还要埋汰两位嫂嫂‘不管不问’,真是送了两个队友给她。

        面面相觑,对着被明兰打回来的话,墨兰不气不恼,缓缓道,【妹妹说得很是,我提及此事,倒不是为别的,仅因着康表妹来封信与我,信中言及她母亲,那份挚情叫我想起兄嫂、大姐姐五妹妹来。大娘子远在老家,何尝不叫他们记挂于心?祖母,孙女亦非是帮衬大娘子求情,既是吃斋念佛赎罪,何不接到家中,扫出一间屋子来,赎罪还是一样的赎罪,既不叫兄姐铭挂于心,亦不轻减大娘子的罪。】

        华兰暗垂眼眸,眸中难忍思母之情,康表妹也来找过她,为母之心,令华兰感动,只想到自己母亲所作所为又一番长叹,听了墨兰的话心里头更是不好受,她拿眼看着父亲。盛紘一张脸不辨神情。天下讲个孝道,王氏是他妻子,可祖母却是他嫡母,讲究利害起来,难免天平更往祖母那头偏去,说到底,这事儿,还是看祖母的。

        华兰不敢出声,她顾虑得多,怕此时附和墨兰,惹得祖母更厌王若弗,那时王氏在家的日子,才是真的难过。

        如兰是王氏带大的,母女俩感情深厚,见过王氏吃亏在自己跟前抹泪的样子,对母亲愈加怜悯。事发时不好求情,如今开口说一两句,她想不过是为人子女的常情,母亲下毒,她何尝不埋怨她,可翻过了头,心底里是怕她在外面吃苦受累、担忧她。她看着祖母脸色,轻声道,【祖母如儿住在盛家,打心里念着母亲,她老人家犯了大错,我是不敢求情的。可可她远在老家,我也想知道过的好不好】

        话音未落地,遭长柏打断。

        【她自然是过得好的】

        从来寡言的长柏,往如兰方向横了一眼,如兰遭到哥哥的警告,再不高兴也住了嘴。长柏这才抬眼看向对面的墨兰,【四妹妹的好心,我兄妹领了,只是家中添了丁,既扫不出屋舍来,也腾不出地界来。若依妹妹开了此等先例,日后有人犯错由此徇情,家还如何治的?小家治不好,兄长如何当得父母官?】

        由私引公、由小说大,帽子也往大了戴。

        明兰轻微勾唇,自喜暗赞:不愧是家中最正直、谨守道德律法并坚决贯彻的大哥,面对可接回犯错的母亲机会,也要肯定自己的君子言行先,否决妹妹提议,更是亲口阻挠亲妹妹打的一副亲情牌。

        亲儿子都不要接回母亲,墨兰哪是会再接再励之人,只露出一副受教模样,【大哥哥虑的极是,大娘子宽与不宽,都得祖母发话,我不过有感一二,亦想着王爷也没和祖母、父母吃过一顿饭】她捏袖举起杯盏,笑一笑,【扫了祖母兴致,孙女自罚一杯。】

        【你有心了】

        盛老太太于一番中论中未表过一句态,不过带着团哥儿吃饭,给王氏的事划上了句话,对着人也淡淡的。

        她不喜王氏、有点讨厌也不为过,为妻不行、为母尚可、为媳不会,做人更是马马虎虎,斗不过人便算了,连是非好坏都分不清。再弄到家里头,和如今掌家的海氏柳氏都未必处得好。

        只是老太太也明白,今日撕开这个豁口,他日便有求情者,有王氏归来一日,不过是将日子提早了点。海柳二人吃了一顿饭,全然再无心思,老太太知道的,她二人心里更是明白。

        柳氏暗道她这个四妹妹,真会赶着时候添堵。仁善了自己,哪里知道她们在王氏跟前吃过的苦头。但是嘲也好、讽也罢,不会摆在面子上去,脸上春风一拂,尽数了了,夸赞姑子心好。

        海朝云十分有礼,依然唇边温笑,给墨兰敬了一杯酒水,【还劳四妹妹挂念母亲,我替夫君谢过。】

        话已至此,捞王氏的事,墨兰是圆满达成,她很是高兴。不管捞不捞得出,能不能捞成,都不重要、也不是她最在乎的。愿望分很多种,每一种都可以细分,同样一个愿望,也可以对立,譬如王氏是母亲,也是婆母,儿女媳妇都念着她,一个念着她回来,一个是念着她不回来而已。

        希冀,是小小的星火,微不足道,稍稍一场风即可扬灭了它,但只要把握尺度,再催生一把,将火烘大点,燎什么都成灰。

        墨兰满饮了敬来的此盏,又斟酒一杯,起身对着盛紘。

        盏面波纹轻晃,一如她回到盛宅、靠近父亲的浮动心绪

        一张方桌,一杯水酒,都比她多走半步到父亲身边,如此想着,心口微扎了针刺一般的疼,细密、不可忽略,统统掩在嫣然的娇面下。

        无法再像少时新年,贺盛紘那样满怀满心,满是喜悦收不住,一腔濡慕。

        【敬父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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