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败寇

十九、《败寇》

        短廊外间，耳朵灵敏的早已听见楼梯上的响动，原本都松散站着的，都整了整身子直起。

        与顾廷烨有说有笑过来露台的赵怀遐，摇着手中折扇，疏疏修竹，温儒君子之风，正是说得他一般。

        如兰的小丫头适才没见到真人，这时偷偷抬眼打了一眼，忙又垂了下去，心道，果真生得好看

        然而秋江，是怕极了这样的赵怀遐。

        她怕到短廊边，隔着一个顾廷烨的距离，对着人福身，都能感到后脑勺冷得一颤。

        小桃懂个什么她什么都不知道

        直起身的秋江，双手叠握一块时，指尖压的力道都进了手心里，怕极疼极恨极。

        那被王妃打伤治好逐出府的婢子，呵恐怕早已在山野间没了性命。

        秋江的秋江是高蟾《上高侍郎》里的一句------芙蓉生在秋江上。

        此诗虽是对时下风气制度不平的控诉，却毫无怨怼，有得仅是深信自己才华，可等来属于自己风光时节的那一天的冀念。

        她与露种云栽几人的名，都取自这首诗内。王妃是盛家四姑娘时，时常拿来喻自己，秋江耳睹目染下，亦觉有比她意思。

        芙蓉生在秋江上

        芙蓉早早走了，她这条没有芙蓉的秋江，随着姑娘嫁病公子、入赵府，从郡公夫人到汝南郡夫人，再到天家王府，一步一步走得越来越高，从前家里自幼有情份的已不大瞧得上眼。

        荣华不再是天上月，可攀可摸，近在跟前。

        她也盼自己，如扶摇直上的姑娘一样，定在王府，就算终身只可在四方地里，也是富贵的四方地。

        【姐姐，昌王爷长得真好看】边上适才偷瞧的小丫头，投来艳羡的目光，诚挚并无他意，秋江有礼地含笑一瞬。

        ----她知道，她的主子王爷不仅长得好看，还是个狠人。

        那还是王府初定下来，人手未配得齐全的时候，各处只捡着府内旧人管着紧要地儿，秋江被分出去调到书房掌候。那时，正是府内上下美婢心浮意燥之际，她在其中，也暗存了爬一把的心思。

        谁也不是天生的坏人，做脏事时，心肝儿直颤，她抖得慌，默念菩萨保佑、菩萨保佑。

        只可惜赵怀遐还未入瓮，自己早先一步回到王妃内房伺候，再来美婢欲行不轨，行杖离府期间，更没有半分机会靠近书房，毁消自己放在书房的料。

        那日杜玉月芷不在，刚巧露种出去了，她和云栽在王妃跟前伺候，墨兰使了她去书房叫一声赵怀遐。

        她心中一喜，难得有个机会

        养素斋在四明院后头，路途稍远，需要穿插过去。它地处幽静，斋前一片青绿，冰裂纹样的窗更是透着这种静性。

        外间有人守在廊下，她不曾注意到魏易不在，进门转了一道，至帘幕前才见着魏易在里头回话，只悄悄退了几步，在一旁等候。

        魏易回话的地儿正处端罩，两侧摆着高木架，架上各放一盆蓝底样的盆景，里见一张文竹攒牙子透空回纹书案，后头一面同色不规则书橱，整整一面，不仅书籍成册，各样式的笔洗也摆了几件，书案前，落置一件黑青色塔式香炉。

        秋江想着，她得等人走开时，处理掉放的料，一旦查了出来，王妃是不能饶她了。

        心里拨的算盘好，耳朵里进的话却是透着心惊。

        【她出府雇一辆马车，方向该是家去，小的已安排好人手，夜半山路伏击】

        赵怀遐捧着书，淡淡道，【出了京再动手，弄干净些】

        【是，她身上拿着王妃给的银两，丢了命也仅为山贼劫财。】

        一句两句秋江听得稀里糊涂，再到这直白处哪里有不懂的？王爷要杀那美婢霎时浑身直冷，似三九天的寒意扑笼全身，她紧紧攥了抖个不停的手，连魏易出去朝她欠身都没个响应。

        斋内顿时一番沉静

        【王爷】她努力稳住自己声嗓，到底还是泄露慌张，吞了口唾沫，【王妃请您过去】

        赵怀遐握着手中书，未去理睬，一页书翻过去的声响，落在沉静的书阁内，格外震动人心上的那根弦，秋江慌得衣服下的心蹦得落不着地儿，打着雷似的响。

        她害怕心跳给人听见，扯紧了两侧衣服想盖住，可却是震耳欲聋

        【秋江】

        【嗳！】她慌地答了一声，抬头又低头。

        赵怀遐瞧她不经吓的模样，轻轻搁了书在案，身子往后靠些，头微微侧过来打量着。秋江耳侧只听那人薄笑一声，【其例在前，你也一心要做儆猴的那只鸡？】

        知晓事情败露，她脸色煞得灰白交叠，再也撑不住，扑通一声跪在地上，颤抖道，【奴、奴婢、奴婢是鬼迷心窍，求王爷善心开恩。】她还年轻，还不想死，不想死只得舍下以往清高，像朵折腰的弱草，拼命磕头求饶。

        【你是鬼迷心窍，本王】他悠悠一笑，冷意十足，【却非仁善人】

        秋江脸色剧变，朝前膝行了两步，只磕下一个头，便听头顶端传来往日和煦的嗓音，【一条命、两条路，要么下去一块儿到阎王殿，要么把这儿收辍干净了，到王妃跟前老实当差】

        她是忘了，忘了这人几年前发脾气的样子。

        老老实实磕头，【奴婢想得清楚，在王妃跟前当差】

        赵怀遐离开书案，走到她身侧听到这句，轻哼一声，出书阁前撂下一句，【再好好想清楚】

        额头抵在地上，与鼻尖不过一指甲盖的距离。王府书斋不会有尘埃，可她闻到了尘土的味道，那样浓烈，烧在她鼻腔里。

        好好想清楚

        秋江至今没弄明白，王爷到底要她想清楚什么？从她跪在书斋到离开，数年去，从未再问过她有没有想清楚；她因此忧而提心吊胆，生怕被问及答得不好，又祸上身来，是以从不敢忘，在王府当差更不敢行错多嘴。

        便是陆英二人越过自己，她有怨也只吞在心里。

        可怜秋江无芙蓉，便寄青云随春风。

        没了芙蓉花开在秋江上，秋江不过是一条普通的河，清清汤汤，流水东长。

        如今她也没别的念头，不过是老实当好身上的差，到了年岁，放她出府，盼盛墨兰念着多年情谊，多少给些体面也就是了。

        短廊有风吹来，扑到面前，吹走眼中迷思。她听着露台那儿传来的那一家子和乐笑声，迎着凉风，心中暗嗤：谁还没个争法？海家挑盛长柏为胥是争、盛墨兰揭榜嫁赵怀遐是赌也是争，顾廷烨夫妇何尝没有争？华兰的贴身丫鬟彩簪一事，那也是自己的争法

        王爷没有说她做错行错

        她知道自己错在哪儿

        向上爬没错、想争也没错，不甘人下不是错，错得也不是手段不入流，错得是成王败寇，是人活在世间要讲的这条规矩。

        上到天皇老子，下到贫民乞丐，哪一个都要讲----成王败寇。

        她是输了才错的

        欲做冲天飞，已到天尽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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