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第七章
盛夏时节，密西往往选择在凌晨之后练习钢琴。
夜凉如水，斑驳的影子堆叠成为深沉的黑暗，再掠起波澜，错觉中似乎有尖细的东西从波纹中刺出来——
错觉从来都不是错觉。
密西一个小公主，面对这样的场景总是没那么有气势的，于是往往要拉上一个人。女仆们的胆子还不如她，而稳重的管家在这种情况下也会变得战战兢兢，至于总是忙得不行的导师大人？密西倒也不敢让人半夜来陪自己做这种弱智的练习。
所以最佳选择是瑭若。
随着诡秘的曲调叮叮咚咚地、扭曲着响起来，四周的黑暗里都有了不小的动静，令人毛骨悚然的细碎声响混进来，成为风格一致的伴奏。
“……”密西开始合着歌曲念诵古老复杂的字语。
不出意外，这种语句，应该是由万年前生活在荒原之上的亚种妖精祖先们创造的，是一种用于与亡者对话，并使用深渊力量的古老禁咒。
成为亡灵法师并不是密西的志向，非要这样说的话，那也应该是死灵法师——事实上，在各种元素系魔法盛行的主要国家，人们对亡灵之力的容忍度依然很低，对于与深渊力量相关的一切更是讳莫如深。
如果密西不是穆瑟顿丁的公主——那说不定她早就偷渡到暗裔种的国度去了。
随着歌曲节奏的加快，密西吐词速度也越来越快，终于黑暗中的东西有了近乎完整的身形——不应该出现在世上的存在，从极为深暗遥远的地方被召唤而来。
在密西能嗅到恶臭气味之前，细微的红丝光线呈十字轨迹闪过，表壳被破开、肢节齐断，残骸迅速燃烧化为黑影，低智的魂灵灰飞烟灭……接着是新的一波召唤物，新的秒杀。
等一首曲子终于结束，已经不知道有多少只亡灵生物被斩杀。
瑭若气定神闲地靠坐在一侧的木柜上，看着密西缓慢地起身，鲜血顺着手指滴落在厚重的地毯上，瞬间隐没不见。
“似乎比上次好一些了。”
“……嗯。”虽然流血是常态，但手指还是很痛啊。
“要回瑞文克斯吗？”瑭若问。
“……不太想，”密西把手没入事先准备好的盆子里，浅蓝色的液体很快变成了透明的水色，“我们就在这里休息吧。”
说完忍不住撒娇：“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控制召唤数量和召唤物……果然想要在一堆正派里面学亡灵是很困难的，呜。”
“……”火系魔法出神入化的瑭若殿下很难共情，只是浅笑，“好了，明天还有集会，早点休息吧。”
第二天的集会，王宫里邀请到了圣雅克西学院的塞因教士。
“很荣幸能够在这里与大家见面。”
偌大的殿堂里，巨大石雕高悬在上方，滚金的披帛垂直落下，圆台下是一排排镶嵌着宝石的红丝绒椅子，坐满了身份尊贵的皇室与贵族。
塞因拇指指甲在食指指腹轻轻一划，一滴赤红的血珠就滚了出来，落在下方的白玉般的盘子上，瞬间便化为清浅的水波散开，把盘子染成柔和的透粉色。
一刹那间，所有人都站在了一处无边无际的白色空间里。
“哇……”
“这是‘饥饿’的从属空间，”塞因稍作解释，“接下来我将共享视野，为各位讲解今天的教习内容。”
从这一刻起，不论站得近站得远，还是被人的身形遮住了视线，人们都能清晰地看见塞因的动作——他手指微收，一个浅粉色的球体聚集出现，另一只手微微划动，球体就由一个变成了多个，成圆环状在他四周绕转。
“……”
“……是克莱默法则，”有个不大不小的声音响了起来，“由少聚多，永恒的奥秘……”
“你好聪明呀，埃尔法·普齐拉。”阴阳怪气的是刚刚过了见习祭祀考核的多西娅小伯爵。
“喂，什么意思嘛，多西娅？”呛声的是穆何华家的小姐。
“就那个意思咯……”
不过今天皇子殿下的心情似乎不是很好——菲克斜眼冷嗤：“闭嘴。”
几个小贵族立刻噤声。
塞因教士身边的粉色球体继续演化，由少变多，依次叠加，最终充满了整个背景。
接着所有圆润的浅粉色都以缓慢的速度拉长，成为一条细长的线弧——接着猛地向众人冲刺过来！
有人瞪大了眼睛，有人下意识用手臂挡在面前，也少数几个人手指翻动编织阵法，把自己包裹起来。
表现最为突出的是瑭若殿下——她对火元素的掌控出神入化，眼睛都没动一下，无数细小的火星就已经迎了上去，精准地对上向她冲来的每一缕“细线”。不出意料，粉色物质也没能逃过被焚烧殆尽的下场。
没能反应过来的人则被冲了一身的颜色，不算很痛，但衣裙斑驳，十分狼狈。
“……”烈妮丝放下编织阵法的手，看了一眼自己的几位“长辈”。
瑭若自然不必说，菲克的水球也是至柔至刚的防御，密西拥有手钏，至于阿茵特——年龄最小的阿茵特，只是怔愣地看了一阵自己抱着的粉白相间的白熊玩偶，接着呜哇一声，嚎啕大哭。
……不忍直视。
嘴角抽搐移开视线的不止烈妮丝一个，但毕竟年龄摆在那里，没人能说自己七岁的时候就有多稳重成熟——反正这个皇家的孩子，会在未来的五到十年里迅速成长起来，接着变成十分无趣的人。
烈妮丝沉默地抚上自己的手镯。
教士的神态依然是温柔的：“好了各位，小小的热身之后，让我们正式走入今天的课堂吧。”
“今天，我们就来与克莱默法则认识一下吧。”
……
莉莉丝以监督者的身份被杰西卡推进大门口、被动进入空间的时候，这堂名为“克莱默法则之光”的课程正上到中场休息。
王后殿下的出现引起了一部分注意——但是殿下来是要做什么呢？
莉莉丝也不知道，于是随意地看了一圈，就又跑了出去。
“啊……”密西微微睁大眼睛，有些讶异。
她笑：“感觉王后殿下有点可爱。”
“是愚蠢吧，”菲克双手抱在胸前，神色冷淡，“不知道自己要做什么，随波逐流，完全被人带着走……那两个随便使人动点手脚，估计就没了。”
瑭若简单评价自己的兄弟：“狂妄。”
……阿茵特悲伤地抱着自己的大白熊。
而锡文远远地站在一边，身上穿着学院制服，手踹在上衣口袋里，金色长卷发用丝带随意束起来，垂着眼睛一副神游天外的模样。
怪阿姨尤莉难得没有去打扰人家——而是站在自己侄女身侧，目光肆无忌惮地落在少年身上，嘴里却对晚辈讲着毫不相干的话题：“多西娅，明白了吗？皇室的大人们，你不仅比不上人家的身世，连天赋、学习上的造诣，也望尘莫及。你为什么不恭敬一点？在他们面前耍什么小脾气？嗯？你妈妈就是这样教你的？”
多西娅满脸不甘，却也只是沉闷地说：“抱歉……妈妈走的时候，只是让我开开心心地生活。”
尤莉冷笑：“蠢货。”
“开开心心？你也不看看埃尔法的母亲是谁，凑上去亮什么爪子？”
“……”多西娅有些恼怒，“为什么就一定要畏畏缩缩！皇族又不是猛兽！……”
“……哦？”尤莉面目阴沉，“你以为我想跟你废话？呵……”
“多西娅，你多大了？”
“十、十五岁……”
尤莉手抚上女孩的发梢，神情虚伪而温和：“你知道吗？家里那群老东西，能把你捧上伯爵的位置，也能让你立刻变成某位肥猪的新婚妻子。所有的一切都是需要小心经营的……还是说，你有把握像我一样，把自己的丈夫弄死，正正当当地上位？”
多西娅面色苍白，几乎要哭出来。
她嗫嚅着开口：“我、我……”
上课的时候，尤莉手一挥解开了隔绝屏障，仪态优雅地走到教士身边去了。只留下多西娅在原地双目无神、灵魂无依。
“咦，好可怜哦。”密西把目光移回来，羽扇下面的嘴微微勾起来。
——生在皇家的小公主，可从来不是什么软软糯糯的小可爱。
恶作剧又将开始。
莉莉丝从教室里遛了一圈就回来，不出意外地又被杰西卡“数落”一番。
“……”
“……您还真是简单到令人惊讶呢。”侍女面色冷淡，嘴边挂着一丝假笑。
“不然呢？我进去干什么？”装作人类一样听那种弱智的课程吗？
莉莉丝坐在凉亭里，对着面前的小蛋糕亮出了银光闪闪的刀叉。
“……不，”杰西卡忍住扶额的欲望，“或许您是不会明白的。我不应该对此抱有希望。”
“……哦。”
莉莉丝吃着美味的小蛋糕。她当然没有那么迟钝或者愚蠢——但是这一切真是奇奇怪怪，让人难以理解。
把王后这个角色扮演好——对于非我阵营的“杰西卡”大人来说，有什么意义吗？
还是说，这只是一种习惯？无法忍受对手是一副散漫随性的模样，想要达到一种各方都全力以赴、至少更加认真的竞争状态？
少女用叉子在蛋糕表面弄出许多小洞，迎来了杰西卡含蓄的“关爱智障”的目光。
这种对于竞争正经严肃、几乎有些吹毛求疵的态度，似乎已经能把范围缩小很多。
那些领主和闲人估计还没有来插一手的觉悟——所以是天国那边？
虚无生物当然也不是说就没有可能。
唉，这种推理的意义何在？
莉莉丝毕竟是个极为懒惰的家伙，有了几乎无所不知无所不晓的恩拉作为眷族之后，就更没去关心过谁是谁谁有什么明显特征这样的细节，尤其是天国那些天使祭祀、该隐管着的血族暗精灵或者虚无物种……如果换成其他人，也不一定会比她更好。
盛夏时节，熏热的风里带着清甜的花香。
莉莉丝半垂着眼睛，伸出舌尖舔掉嘴角的奶油，声音里有着一种跨越时光的宁静意味：“问你一个问题啊杰西卡，弥赛亚是你的什么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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