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困顿与醒悟

司祭无声无息的消失，又无声无息的出现。当他再次出现时，手中已提起另一名落单侦查兵的身体，睁开眼吞食下去。

        他受的伤早已痊愈，而他的速度竟更甚了一分，在士兵中左冲右突，如鹰衔野兔，虎入羊群。

        支援部队的阵型很快被冲散开来，每秒都有不知是谁的惨嚎，每秒都有不知是谁的断肢横飞。

        黎韫隆心急如焚，全力运转道的感知，循着司祭运动的轨迹追了上去。剑气触及身体的刹那，司祭竟又快了一倍，瞬间绕到黎韫隆的侧面，挥爪攻击。

        中计！黎韫隆心跳漏了一拍，闪躲无望，玄式太极压箱底的防御之招随真气流动自行发出，

        ‘云破。’

        司祭一爪落在层层云气之上，云气吸收力道迅速旋转，很快在正中间蓄出磅礴一拳。

        ‘月来。’

        黎韫隆不留余力的一拳轰出，势要就此扭转局势。司祭应声倒飞而出，砸断一颗大树跌落在灌木丛中。

        不予喘息，不顾消耗，黎韫隆猛提内元迅速追上，倾天瀑已化出半式转瞬即出，不料草丛里已失了司祭踪影。

        收式未完，身后已传来士兵惨嚎，司祭再次提起落单士兵吞食，全身伤痕转瞬消失，随即再次向黎韫隆扑来。

        黎韫隆看懂了，这实在是一场精心布置的杀局。黑袍人在第一时间废掉了队伍的领队，在士兵们群龙无首后冲散阵型。而只要他没能一击将黑袍人杀死，已乱阵脚的士兵们就是黑袍人源源不断的补给。

        思及此处他横下心来，全身真气凝于剑身，力求觑准破绽一剑破敌，

        ‘踏浪斩月！’

        黎韫隆全身肌肉暴起，踏地而裂，剑光在半空中挥舞出一道圆弧，隐隐有明月照大江之势。寄存全部力量的一剑妙至毫巅，不偏不倚沿着司祭的利爪向身体砍下。

        却听叮的一身，剑身竟尔折断，司祭暂被余威震退，而黎韫隆直接被掀翻在地。

        黎韫隆在心内大叹了一口气，他已看过太多生死了。他深知人的死期和人的挣扎取巧没有太大关系。战争在大多时候都是敌我悬殊的，人的死亡不是因为不努力不挣扎，而是因为眼下只剩死路一条。

        他刚刚还在疑惑司祭究竟是一直在隐藏实力，还是说可以通过吃人来增加力量。现在他知道了，两者都是。司祭不但能通过吃人治疗伤势，还能提升力量和速度，而且从一开始他就未必是司祭的对手。

        如果这场战斗不加入新的变数的话，已经可以宣告结束了。

        司祭以更强的力量再度扑来，硬拼无望，黎韫隆摆开架势，仍是寄希望于云破月来，以巧化力之式。

        电光火石之间，司祭的利爪再次探入层层云气之中，却没能引动一丝涟漪。黎韫隆苦笑，是虚招。云气不及防御其它方向，而司祭已如鬼魅般飘至身后，夺命利爪索魂而来。

        不出意外的话应该是要出意外了。预知梦是不是在坑我啊？黎韫隆这样想到，果然不能盲从老天爷的安排。

        却见天外祥云翻涌，道法响彻云霄，

        ‘金光速现，覆护真人，急急如律令。’

        半空中一人鹤发白眉，手持浮尘，口念金光神咒，驾祥云而来。

        金光护体，司祭一爪落下竟被弹飞，随即强光爆发，司祭被遮挡了视线，在原地愣了一会儿。

        ‘元始安镇，普告万灵。岳渎真官，土地祗灵。各安方位，备守坛庭。太上有命，搜捕邪精。’

        数道符咒在此刻落下，困住了司祭的身形，任其如何咆哮挣扎都无济于事。黎韫隆抓住机会蓄力一掌将其拍成碎片。

        道者翩然而降，缓步向将军走来，“爱徒啊，这就是不好好修炼法术的后果。只重外修好勇斗狠，遇到这种累积力量的邪精你又要如何应对呢？”

        黎韫隆心疼地环视了一圈伤亡，不给好脸色的瞪着纪忘忧，“你怎么现在才到？”

        纪忘忧摆出张便秘脸看他狗咬吕洞宾，“你今早才告知为师你将逢大劫，接电话的时候我还在老君山看日出那。最早的航班也要在机场预等两个小时。我怕你真出点什么事就一刻没停地驾云飞过来了，比飞机航班都快，你还想怎样？”

        黎韫隆想说点什么却又止住了。是他自己的问题啊。他原本已从预知梦中预见了自己的险境。他本可以应用更加妥善的策略。可他为了心中不平执意要孤身硬闯。他觉得危险仅系他一人，只要自己撑住、保持距离，后方的士兵就是安全的。未曾想落得如此伤亡。

        一将功成万骨枯。他刚刚答应阮小籍回头给他升官，眼下双臂尽断，能升什么官呢？退休落个闲职？那又有什么意思呢？他才二十多岁。

        为将怎可因伤亡而动摇？他只能把自己的过错忘掉，当做什么都不知道一样，不去面对，不去思考。鼓励自己要吸取经验，下次做的更好。

        可是他逃避不下去了。这是他为将功成的巅峰时刻，也是独女被绑架事件结束的第四天，愧对下属承诺的第一天。

        应有的成功早已成功，不该出现的失败彻底失败。他来到这里，试图创造额外的小小成功暂时麻痹挫败感，却是如此展开。

        修道者对天时有独特的感应，他感应到亢龙有悔，命格有尽，属于他的传奇，已欠缺笔墨了。

        他冷笑一声，呼出一圈混浊的真气。就当是还为造他功名而牺牲的枯骨带来的业果吧，为将的分内之事罢了。

        纪忘忧看出了他的心思，捻着白胡须帮他调解，“一份耕耘消一份业果，可是业果是消不尽的。你纵能把眼前事做到完美，身后事未来事你又如何左右呢？顺天而为即可，你也是时候休息休息了。”

        “休息？！那我还怎么有脸见我女儿？”黎韫隆似陷狂态，体内真气不安的躁动着。

        纪忘忧伸出一只手搭在他的肩膀上，为他输送柔和平缓的真气，“停不下来了是吧？是不是迫不及待的想做些什么？自古受命格操控者皆是如此，这次有我来给你兜底，下次呢？谁来负责带着你女儿在葬礼上悼念伟大的黎韫隆将军？”

        暖流入体，全身各处的气滞得到缓解，黎韫隆情绪稳定了许多，自己也运功调息。

        “无论如何我女儿的这笔账是一定要算的。而且老头你怎么说话越来越阴阳怪气了？”

        “道分阴阳而生两极，为师参悟阴阳之势数十年，个中领悟岂是你能比拟？”

        “得得得，我先组织救助伤员了。”

        待伤员都做了简单处理，在纪忘忧的祥云上放着准备运下山了，黎韫隆才发现自己好像忘了什么，那个俘虏呢？被他给跑了！

        此刻鸦已换上便服抱着块石头在山下公路上撒丫子的跑。还边跑边跟那块石头说话，

        “我牛不牛逼？就问你我牛不牛逼？”

        石头没有说话，因为除了最核心的大脑他连嘴巴都卸了下来，化为尽可能小的一块，好减小鸦跑路的负担。

        是的，这块石头就是那个七米高的石头人。他跟鸦都是装死高手了，只要包裹在最里面的大脑没被破坏，他就还能借山石重生。他的本体类似石精，能缓慢地把神经蔓延到岩石里。

        司祭跟士兵交战的时候撞翻了鸦的担架，于是鸦一路滚到战圈外围。事已至此，也没什么好装的了，他隐了身撒丫子就跑。后方动静闹的太大完全没人注意到他，于是他真就这么跑了。

        逃跑路上还碰到了他的好兄弟，拿原本头部改造的缩小版的石头人，不到一米五高，还处在虚弱期加上腿短所以跑的慢。兄弟一场，鸦本想扛着他跑路，却差点被压死，小小的体积，几百公斤的重量。于是就演变成了眼下场景。

        “你是不知道，我当时从担架上一跃而起，一记手刀抹了两个人脖子。黎韫隆过来追我反而被我抢了身上的炸弹，我一jio给他踹飞，一个炸弹把那些蠢才炸的东倒西歪。”

        鸦此时有一种难以言喻的兴奋，他突然觉得生活又有点意思了。

        他在夕阳下带着救来的战友不知疲倦的奔跑，动作像极了发情的泼猴。他知道自己的丑态，可是越丑越滑稽他越莫名的兴奋。他不是会吹牛扯皮的人，但此刻尽管听众无法回应，他还是在滔滔不绝的讲。

        “要不我们不回去了吧，自行休个假，等被组织找到了再说。那儿属实没啥好的整天干些无聊的活计。而且我在那儿连个对象都找不到。咱俩的存款够在东南亚生活好一阵子的，我听说有那么几个州美女还是挺多的。”

        他身上仿佛有某种无形的枷锁被打破了。那是在生死面前回溯过往，当人的一切虚荣和执念都在价值的天平上一文不值时，生的希望如耶稣降临。鸦终于清空了所有杂念，能够一心享受当下的喜悦。

        他啊，生活的弃子，幸运的仇敌，落魄的异能者鸦，活下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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