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朋友
在门口喊出那句话的是刚刚打开门的陈理理。
他依然穿着那一身白大褂，胸前的口袋里放了一只笔，头发剪得很短，额头的纹路很深，仿佛经常皱眉一般。
与健谈的性格截然不同，陈理理给人的第一感觉像是一个严谨稳重的学者。
他快步走到两人面前，和阮泽互相点了一下头算是打招呼，然后就立刻转向了沈梦书。
“你说你好像经历了一次疏导？你确定吗？”他的话里藏着激动，这让阮泽有些不明就里，但他知道自己了解到的关于沈梦书的事并不多，不明白也很正常。
“我是觉得和别人说的那种感觉很像，但是我怎么能确定呢？”沈梦书往后倒，靠在了椅背上，“我又没有经历过真正的精神力疏导。”
阮泽这下才真的有些惊讶了。
精神力疏导是向导的能力之一，也是化解哨兵不良情绪的主要方法。虽然哨兵和向导都可以建立起精神屏障来减少外界环境的影响，但负面的情绪总是会存在，它们会变成精神世界里的污泥，如果不及时清理掉，这些东西就会堆积起来，越堆越多，然后在某一天把向导或者哨兵的自我意志拉进去，觉醒者就会陷入噩梦中，如果不及时唤醒就会在梦中失去生命。这其实就是所谓的“神游”。
如果说向导还可以靠自己的力量消除一些负面情绪的话，哨兵应对它们的办法就只有发泄出来和接受疏导这两种。发泄的方法很容易就会引发狂躁症，所以多数人的选择都是接受疏导。
精神力越活跃的哨兵就越需要精神疏导，因为活跃的精神力会带来太多太多繁杂的信息。
沈梦书是五感全部觉醒的高阶哨兵，在她不展开精神力的情况下她就能够听到方圆50米内的所有声音，能记住所有周围环境的细节。
更别说她展开精神力的时候了。
这些由精神力带来的冗杂的信息在日常生活中大部分都没有什么用，但他们如果堆积起来就会形成名为“焦虑”的情绪。
沈梦书还患有严重的狂躁症，情绪更容易受到影响，但她竟然没有接受过精神力疏导。
“这是遇到了什么困难么？”阮泽关心地问，”精神力疏导还是有些作用的。“
“而且我刚刚稍微梳理了一下小梦的精神力外围，没有发现有什么不对劲儿啊。当然，如果不方便说的话就不要告诉我了。”
“倒也没有什么不方便···”沈梦书直接就告诉了他，“因为我的精神力不配合向导的疏导。我第一次接受疏导的时候，对方是一位中阶向导，疏导我这低阶哨兵妥妥的。”
“但不知道为什么我的精神力就是不愿意配合，完全不愿意靠近对方的精神触角。那位向导的精神触角强行靠近了我的精神力，还没等碰到我，我的大脑里就开始出现轰鸣声。”
“真的是巨大的轰鸣声，好像有什么东西就在我耳边炸掉了一样，还伴随有尖叫声，我也不知道那是为什么。”
“从那时候起到我进入首都星机甲学院之前，我拜访了数位向导，我的精神力从不配合。霜羽在这种时刻表现得非常暴躁，而且她会拒绝和我交流。”
沈梦书靠在椅背上看着坐得端端正正的阮泽，发现他坐下来得时候并不比自己高多少。于是她偷偷计算了一下，自己的身高有176，阮泽看上去大概185左右，和自己坐着差不多高，那他的腿是真的长诶。
“所以说刚刚那个确实是精神力疏导吗？”她注意到了阮泽刚刚的回答，开口确认。
“算是吧，精神力疏导也有很多不同的形式，我刚刚做的那种是很简单的。只需要用精神触角建立起空间，然后包裹住你的精神力进行梳理以及清洁就行，我配合了东湖米和牛奶的效果。这种方法不需要进入你的精神空间，做法容易而且没什么风险，不然我很久没有给别人做疏导这个了也不敢贸然动手的。”
阮泽简单的说了一下，他的精神力比较特殊，没有什么攻击性，很适合做精神力疏导，他也在白塔里挂着名字，但实际上需要他的时候并不多。
因为向导升阶的艰难，每一阶之间的差距很大。如此以来，需要请高阶向导做疏导的就只有高阶哨兵，但高阶哨兵一般来说都有结合向导——毕竟有结合的加持，效果会好上许多。所以像阮泽这样在白塔挂职的高阶向导，反而很少给人做精神力疏导。
“先不说这个了，”陈理理听着他们确认了这个事情之后，就说起了他今天请两人来的目的，“我已经和你们说了，我有一个新想法。”
“对，这个我们知道。”沈梦书回答。
“我的想法就是艾妮和你的情况确实属于一类，虽然诱发原因不同，表现也不完全一样，但是我们暂且就把它们归为一类。”
“我认为目前的机器检测方式不够全面，精神力是很奇妙的东西，它来自于人体。现在我们用的仪器都是过往的研究成果，它或许在某些方面存在缺陷。”
“我要继续研究下去，就需要更精确的数据，和更全面的观测结果。”
“但是白塔的机器就是最好最全面的不是吗，这是专门管理觉醒者的机构，你要从哪去找更好的仪器？”沈梦书忍不住问。
“这就要看阮泽的了。”陈理理的目光看向阮泽。
“之前我们不用人来观测精神力有很多原因，和人相关的有两个关键点，一个是因为精神力匹配的问题，如果双方匹配度太低甚至相斥的话，很容易诱发精神力的暴动进而造成事故，给参与实验的人带来危险；第二个是因为现在只有高阶向导能做到完全通过仪器具现出精神力的探测结果，但是高阶向导的精神力一般都带有压迫感，这会干扰实验的成果，还有可能引发被观测者的精神力暴动。”
“其他的原因先不论，最关键的这两点，阮泽都能够满足。他既是高阶又精神力特殊，而且，”陈理理顿了一下，“我原本还担心你的精神力会不会拒绝配合，现在看来这个问题也迎刃而解了。”
“阮泽你其实是蓝星母亲送给我做研究的吧！”陈理理兴奋地快跳起来了，眼睛里全是热切，“所以说，你愿意配合我的研究吗？我需要你用精神力观察不同刺激下小梦和艾妮的精神力波动情况并且在仪器中把他们复刻出来，还需要特别关注一些检测表中未标出的参数。我会时时刻刻和你待在一起、保护好你的安全的！”
沈梦书能理解陈理理现在的兴奋，对于学者——特别是有追求有责任心的学者来说，能够在自己的领域里有所建树是一件多么有意义的事情，特别是这件事本身就对人类的发展很重要的时候。
如果陈理理真的能得到一些成果进而推动应激性觉醒的解决的话，哪怕只是小小的进步，都足够他留在史册上了。
“我很高兴能帮上忙，不过我之前没有做过类似的事情，希望这不会影响你的研究。”阮泽欣然接受。
“我还以为你会需要考虑考虑？毕竟这种事情以前也有人试过，艾妮还好，小梦是高阶，狂躁症又很严重，你做这件事是存在一定风险的。”
陈理理高兴的同时不忘提醒他，“怎么说你也是高阶向导，需不需要再想想？”
“上不了战场也没有进白塔的高阶没有那么金贵，”阮泽提起这些曾经的失败时态度很平静。
“能帮上忙已经很好了，不需要想太多，如果真的能对应激性觉醒的应对做一些贡献的话，我是求之不得的。”
“好的，那你呢？沈大校？方便配合吗？”陈理理语气阴恻恻的，暗含着威胁，仿佛沈梦书一个不答应他就要在她耳边念叨一万遍大悲咒。
“我应该不太行我很快就要回”沈梦书拒绝到一半看到陈理理张开了嘴，于是她迅速地改了口，“但是最近都没有问题的，我还没接到命令，完全可以配合，我的荣幸，陈理理先生。”
“好的，那就是没有问题了，我之前已经告知了艾妮的监护人，他们都表示没有问题，只是要求我保证艾妮可以随时退出。”
“但是这件事情应该需要白塔的允许？您的报告已经提交了吗？”阮泽提醒陈理理，在白塔里有些事情需要很多道审核的程序，阮泽以往遇到过这种要报告的情况。
“我和你打电话那天就写完提交了，大概明天或者后天就会批下来，”陈理理得到两个人的配合，这会儿心情很好。
他用自己的光脑连上会议室的显示屏，给两个人讲解沈梦书和艾妮的报告在数据上有哪些相似之处，这些相似之处意味着什么，又与普通的应激觉醒者的报告做对比，两个人都认真的听着。
不过这个活动没有持续多久就被刘助理打断了。
这位任劳任怨的助理敲开了会议室的门，请s级医师陈理理回到自己的岗位上去，病人都要等急了。
陈理理作为s级的医师，并不只负责应激性觉醒防护组，他实际上可以参与诊治所有上报到白塔的病例。对于这位珍贵的、从前线退役的高级医师，白塔给了极高的待遇。
“那好吧，我得走了，你俩先在这自己看吧，有什么疑惑等我休息的时候问我就好。”
“看完了这个，你们可以看我发给你们的那些资料，阮泽认真看哈，你也可以在冥想的时候找一下感觉。”
“我希望我们开始的时候你们已经足够了解之前的研究过程了，虽然我们的实验设计和他们的区别还是挺大的，但”
刘助理坚定得拉走了还在喋喋不休的陈理理，并且贴心的帮他们关上了门。
门一关上，陈理理的声音立刻消失了。
两个人不约而同地捂了捂耳朵，对视了一眼。
确认过眼神，是脑袋嗡嗡响的人。
“我们要不先歇会？说实话之前陈医师讲得那样激情澎拜我其实有一些没跟上，这真是太不可思议了。”
阮泽苦笑道，他是高阶向导，反应很快，理解力也很优秀，但陈理理刚刚的讲解他真的没有完全跟上，这不仅是因为他对这类医学陌生的原因，也因为陈理理说得来劲儿了，语速也越来越快，句子越来越简练。
“我也是，”沈梦书喝了一口牛奶，她刚刚一直在听没顾得上喝，“不过我猜你听的比我更艰难一点，他说到后面用了一些军队里的惯用词，不当兵的人不好理解的。”
“我说呢，我还以为是隔行如隔山的原因，我有几句是完全没听懂。”阮泽无奈的笑了笑，他甚至有一瞬间怀疑陈理理说得不是通用语，而是一种与通用语发音相似的其他语言，否则怎么会一句话完全听不懂呢？
“哈哈哈，他是真的嘴皮子利落，你是没见过他叭叭我的时候，一分钟就能说完八百字的檄文！字字句句都是数落我的，我是真的怕这种状态的陈理理医师。”
沈梦书抱怨了一句，看了阮泽一眼，在自己的话后面又添了两个字。
“确实有那么一点点，可怕。”出乎沈梦书的意料，阮泽竟然也表示了赞同。
“哈哈哈哈你也把这话说出口了，连你这么厚道的人都这么说，那可不关我的事儿了，真的是他自己太能说了。”
沈梦书不渴了，伸手想拿块饼干吃，却突然发现自己这边摆了两个盘子，其中一个中的饼干已经被吃完，只剩下了饼干渣，而自己的手正往另一个盘子里伸。
她突然意识到自己不仅吃完了自己的那一份，而且还吃了大半份阮泽的。
“啊这，不好”尴尬只有一秒，沈梦书面色如常的开口，她真的习惯了，这又没什么，这有什么的，没什么，真的没什么
她一边自我洗脑一边开口道歉，话还没说完，阮泽又一次打断了她的道歉。
“都说了不要不好意思，”阮泽看着她，神色温柔，声音也温柔，“几块儿饼干，不值得你和我说这些话。”
“我们难道不是朋友吗？”
阮泽问她，黑眸里都是认真，那双眼睛黑的纯粹，仿佛含着一个温柔的漩涡。
沈梦书没想到他会用自己说过的话来反问自己，没有立刻回答，而是犹豫了一下才回答道：“我们当然是朋友了。”
“那我就继续吃了哈，”沈梦书语气微妙，“虽然说我有那么亿点点尴尬但是我的手已经碰到了，好像不吃也不太好。”
“那就快吃吧，好不容易回来首都星，肯定要多吃点喜欢的，”阮泽看她吃的开心，情绪也受到感染，多喝了几口牛奶，这东西他原本不太喜欢的，“吃的开心就好啊。”
“你这话说的，好像谁吃饭还吃的不高兴似的。”沈梦书随口回答了一句。
“那可不，”阮泽的语气没有什么变化，仍然是温和的，“这个世界上多的是人吃着山珍海味还不高兴的。”
“无论什么时候，快乐都是很珍贵的能力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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