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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




        D市是改革开放之后,国家首一批对外开放的重大港口大城市之一。这里除了有规模宏大的重工业,也有体系繁多、日臻繁荣的轻工业,更有着星罗棋布、数说不清的小业主,手工作坊,几乎是百业齐全,应有尽有。

        洪银杏来到d市后的第五天,她进了一家‘红光’制鞋厂,做上了一名普通制鞋工。也就此揭开了她打工妹生涯。

        “你自个就瞅好了,这儿就是你工作岗!”小班头杨姐指指旁侧一个摆满了大小成鞋的条案告洪银杏说,:“你的职责,就是负责给这些鞋都粘贴上标签了。”她又望一眼一侧墙壁上的大挂钟:“瞧这一班的时刻已是不济的了。你一刻可先过去姐妹们那熟悉熟悉,看看都要如何做就好,待下午过来,再好好就班就是了。”

        又问:“你感觉着自己能做好的吗?”

        “你也太小觑咱洪银杏了吧!”这一句她没敢开口,只委屈地点点头来。

        “有这份决心就好。”班头又着意瞅瞅:“看你也有份勤快伶俐劲儿的,做做这个应没问题的。”

        “不过呢,”班头又说:“你也别看这活路儿轻轻,不用太费力费神来的。可你有听说过这一句么,条条蛇都咬人的。挨你干上个十天半月,甚至三月五月了,就自有你体验的了。”

        “杨姐,你不会要在这吓唬我吧,吓我个乡下妹子呢?”洪银杏其时就不卑不亢道。

        “吓你,我吓你干啥呀?不过瞧你这一急慌的,样子倒还挺可怜可爱的,这样吧,干脆就由我来教教你好了。你看------”班头就又踅过去拣来只皮鞋,又拈过商标和专用胶水,只涂一涂,摁一摁,却马上就好了:“都看明白了?人说一艺易学,一窍难得。这里的关键是在这用胶一面呢,既要求要贴得全面牢固了,又不能就漏了胶。”

        洪银杏闻言就很规矩一点头来。

        “你就不想贴一个给姐看看了?”杨姐却道。

        洪银杏这时自然不敢怠慢,赶紧上前去,并模仿杨姐的样子粘贴好一张商标。

        “杨姐你瞧瞧,就这样能行吗?”她说着递过做好的鞋样上去。

        杨姐就接过看一眼,又嫣然一笑:“手头上果然有些功夫的,不赖,不赖!也算我当时就没有看走了眼。”

        又道:“都说这没规矩不成方圆。这一块我杨姐说了算。瞧你这刚进来的,肯定还不懂我们这儿的规矩呢。那我这就明白来告你吧:在我们这儿,没什么尊卑高下,没什么先来后到,若有谁能做得多,又做得好,那我就树谁为大家的榜样了。当然了,我们厂部也不会就亏待了她;而反是,若得谁拖沓散漫,作工不力,噢,这就不用我细说的了。”

        洪银杏一时就于心里暗暗好笑道:这姐儿的话儿还真不少------至晚上,就寝之前,说这洪银杏正面对着面前高高的铁管床犯难呢,就见有秀眉秀眼、含一身温和之气的小琪及时就走了上来:“怎么样,感觉不很习惯的吧?”

        “还真有点儿,不瞒你。”银杏露齿一笑。

        “要不这样吧,你就搬来下铺,我睡到上铺好了。”

        “这样却如何使得呢。”银杏赶忙道:“我也不是那少胳臂少腿的人,没理由的。”她赶紧捂住自个的草席、线毯,生怕小琪会动手抢过似的。

        “就瞧瞧,我才随口说一句来,就把你给惊慌的。”她又以手背敲敲侧边的床沿:“;要不,咱还先坐下说些话儿吧,可好?”

        “我一时恍惚也没睡意呢,坐一刻正好。”她说着就坐到小琪床沿一边。

        “这第一天上班的,都有些啥感触呀?”还是小琪于先开口了。

        “忙忙伧伧一下午,就没细想这些呢。”银杏就回道。

        “这以前可有做过?”

        “乡下生乡下长来。没有。”

        “老家很远的吧?”

        “有点儿,内地的。”

        “内地的,不会我们是老乡吧?”这却是对床的尹姑娘名翠凤的,闻说就及时插进了话来。

        “姐你是哪里人呀,说不准我们还真是老乡呢。”银杏就问。

        “湘北的,你呢?”

        “噢,我是鄂西的——我们相距不远的,该算老乡了。”

        “你要能这样想当然好了。不过我可要告诉你了,你这姐儿可是够绵缠够啰嗦的了。你要真认了,那姐这要有了啥忧忧乐乐的事儿,就都会来粘上你的唷,到时候你不会就嫌腻烦了吧。”

        “我才不过一少不更事的乡下妹子呢。没见没识、孤陋寡闻的,指不定这以后就会闹出多少冒失滑稽的事儿呢,这到时候了,只要你不厌烦于就我好了的。”

        “那好,那我们就似这样说定了,这以后,我们就姐妹相称;不,我们就拜姐妹了。”

        “拜姐妹了,拜姐妹了!姐——!”

        “瞅你们,用不用给你们整一拜台呀?”是小琪又插进来了。

        “好事也要人做的!”翠凤道。

        小琪道:“美的你的。”又转向银杏:“你刚有说你直从鄂西来的?这过来一趟确不容易呢。”

        “辛苦是有点,但比起乡下整日田间地头的,也就算不得什么了。”银杏就回道。

        “瞧你这说的轻巧的,这几千里、几日几夜的行程呢。”她竟自点点头,又转语道,“说这刚刚,这刚刚也不是我有意要充充啥人样的,是你不知呢,我这里其实早睡上铺成习惯了的。”

        “你不会说笑了吧?”银杏就问。

        小琪就莞尔一笑:“真要算起来,这上铺我都有睡过一年零几个月时长了,搬下来才没几日的呢,有时还真有不习惯的。”

        “要照这么说来,你在这不是都做有足足一年还多了?”

        “怕还不止这个数目的。以前没宿舍,却是家里厂里两头跑,老辛苦了。”

        “那,你就应该算这厂里老字辈的职员了,是吗?”

        “可就是少出息,到现在还是个一线工。——噢,要得空了,我就带你走我们那弄里瞧瞧去,可有得好玩的了。另外,我还想规规矩矩请你到我家做客呢。”小琪又道。

        “小琪,我很认真地说一句,你们大家怎么都对我这么用心呢,瞧我这初来乍到的。”这时银杏一付很感激很感激的样子:“我听说打工妹之间,是很少能有这样子的。”

        “你自己做过的,却都还不明白呀。实说了吧,姐妹们这都是让你晌午所给的那一包‘特产给‘坑’的,——吃了人家的,又吃得香,却还能笑脸也不来陪一个呀,你说是吗?”是对床的翠凤,见风又插进来了。

        银杏就不由在暗自发笑了。她此来远涉几千里,又孑然一身,哪里能带些啥‘特产’的呀。那些却都是她早些时候在前边某大市场里买来的。只不过当时她还真费有一番心思的,却是都拣那些怪怪的,少见的,挑了一包来。有趣儿的是,这之间她还真就见着了两样从家乡某小城运过来的甜点,也就省去了故意撒谎的疚结。

        “那原来就跟做丑样的,不知姐妹们都有尝出味儿了,就不要老说说呢,这样子人家就会不好受用的。”她回翠凤道。

        “噢,银杏,我怎么就想问你一句:你以前肯定念过不少书呢吧?”翠凤索性探头出帐帘来。

        “翠凤姐,这一时咋又要问这个呢,你如果有啥话不妨直说说就好了。”银杏答。

        “我这脑瓜简单、才疏学浅的,一时也不知该如何去表述才好呢。就觉的你这里是言语得体,又懂事明理,还有这做人做的,那都没的说。这样说吧,我与外于家,也历了不少地儿,见了不少人的,却就没见一个似你这般方方面面都这样出色的谁人;就连,就连做活也都这样的,恍惚一出手就要捋平了一方天地呢。”。

        “瞧你翠凤姐说的。”银杏就粲然一笑:“我有那么够能耐的吗,就说这做活儿,我却是刚过来呢,就不得不鼓起劲儿做一阵的,不是么?”

        小琪这时可能有瞌睡了,欲打哈欠的样子。

        “唷,瞧我们就顾着说话,早到息灯时刻了,我们都歇着吧,这以后的日子还长着呢------”银杏就道。

        这时候就见小琪先一步站起来,很利索地伸手去抱银杏的线毯,见银杏仍欲相拦,忙道:“这刚不说了吗,不是我要充充好样的,我是------”

        “我也不是就要逞些性情啥,”银杏就随语道:“小琪,你先听我说一句,相遇就是缘分。而姐妹们能有今日也都不简单的。我是在想着了,我既来打工,那各种各样的遭遇也都该去尝一尝的,何况仅是这卧卧上铺的呢?”

        瞧这,却都是哪一种的‘倔强’呀?小琪瞅一眼银杏,也就不再坚持的了。

        片刻之后,翠凤那里已有微鼾之声,就听小琪轻声道:“你知道吗,你刚有问我们的,说大家为什么都要拿你这样上心的?”

        这时银杏也正没入眠呢,闻言就立刻回道:“先一刻我也不过这么说说来。不过,大家所给的好,我会好好记住的。”

        小琪却仿佛没挺听进银杏所说,自个接说道:“其实我一时也说不来。但是我这有一种直觉,就觉得吧,但凡这世上的姐妹若能遇上你,只会产生出两种情绪的。”

        “两种情绪?”

        “对,两种情绪!这就是要么嫉妒,要么就想对你好。”

        “刚有说了,这是直觉。”待一刻她又道。

        “你也别------捧我过头的了------”银杏迷迷糊糊要入睡的声音,就不知其时她是否真的正要入睡呢。

        至二日晚上,三姐妹又是一阵闲聊后,翠凤却突然道:“杏妹,我怎么就觉的,你像有心事的样子呢?”

        银杏就抬头一笑:“是这样的吗?”

        “多少有点点的。”翠凤道。

        小琪道:“无话莫作有话说。”

        “银杏就有呗。”翠凤很不服气的样子:“不信你就让她自己老实说说了,我这眼睛------”

        “你眼睛看人就没错,是吧?”这边小琪却接得快:“那请你就给我瞧瞧看,我这时都有心事吗,又想些什么呢?”

        “你这是在胡扯么。”翠凤并不相让。

        看她俩一时对仗的样子,银杏赶忙插进道:“两位姐快别争论了,就请都听我一句话吧:这心事呢,说有也有,说无也无的。这大家都有思有想的,哪得一刻就没些心事的呢。不过借着话题,我这里倒想问二位一句了,说我们就似这样:剪样的剪样,做底的做底,贴标的贴标;我们就这样日复一日,月复一月,就长长久久地这么做下去的么?”

        小琪道:“这里面就有什么不妥的吗?”

        “银杏,你脑瓜里怎么就会生这么些奇奇怪怪的想法呢?”翠风就一旁回说道:“这标我就贴了一年还多了,而杨姐,杨姐,粘帮就粘了三年还多了,到现在才混了个班头在身,却还做粘帮呢。”

        “程式化作业,原本就这样的,就这样的。”小琪解释道。

        “那,这莫不是在说,”银杏犹豫一刻,“这莫不是在说,即使我们在这做够了三年五载的,而到要离开的时候,我们个人可能连最普通的一双鞋也都做不好的,是在样吗?”

        “这又有什么不觉对头的吗?”小琪反问。

        “要真是这样了,你们这就不会觉得,我们是太惨太惨些了吗?”

        “什么叫惨了?”是翠凤立即回道:“这只要能给咱钱就行。你进来这里,不就是为着能挣些钱的吗?”顿一刻,又说:“这话分两边说,你这该不会一进来就存有些野心的吧。要真是这样子,那你现在更得要老老实实去做了,这样等你攒够钱了,再弄个小老板啥的干干,那时你自然也就什么都懂,什么都会的了。”

        “你这张嘴,也忒贫些了。”小琪埋怨道。

        “我这可都是实事求是来着。”翠凤抗议道。

        “算了算了。”小琪道。又转向银杏:“好好的,想那许多干嘛呢,思想得多了,人容易消瘦的。”

        银杏就微微笑。

        隔日之后,上午欲下班时分,银杏这正聚精会神做活儿,杨姐忽然大声道:“注意了,大家都注意了。我看呐,大家这以后呢,都要多学学银杏小妹的。——我已有在这察看多时的了:这小半日了,她愣是一动没动,只在精心细意做活儿,要说呀,连我以前也很少能这样守得住的。所以这往后呢,大家都要来学她样,也包括我呢。”

        这事情突然,言语直白,银杏顷刻间就不由涨红了那对圆润清秀的小脸蛋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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