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 暗与光
冬天悄悄降临，寒风飞舞，气息清冷，凋零的枯木张牙舞爪，仿佛地面生长而出的一只怪物。大街上行走的人越来越少，整个世界。像是突然被笼罩进一片巨大的凄凉之中。
白色的宁静的空气中，不时刮过冰点。
大街上的人们缩着脖子，双手插入袖口，一边吐着白气。一边在人群中穿梭。
我和弟弟站在街尾，视线，悄悄游离在喧闹的市摊上。
我们很冷，原本小小的身影蜷缩的更小，身上只穿了两件衣服，不是我们不想加衣服，而是我们穷，买不起衣服。
这条街道，是我们市区里最繁华的地带，有很多小吃和卖东西的摊位。
我和弟弟来到这里，正是因为它繁华。
这个冬天比往年更冷，也比以往更艰难，我和弟弟跪在冰冷的地面，一连几天，没有乞讨到任何东西。
比这个季节更冷漠的，是人心。
所有人心里的想法都是。既然你四肢健全，那么，你一定有能生存下去的能力。
我才十岁，我的弟弟。才九岁。
在这个残酷的世界生存下去，真的有这么容易么？
我想过帮别人干活，想过不依靠乞讨的方式过日子，可，年龄是一条巨大的限制因素。我这么小，谁愿意让我干活，我能做什么？醉心章、节亿梗新
几天的时日里，我们没有乞讨到任何东西。如果再不吃点东西，我和弟弟只会饿死。
人类文明在进步，可进步的代价，是人类同情心与怜悯的逐渐泯灭，每当我和弟弟想要乞求一点吃的东西，换来的，只是白眼和凶巴巴的拒绝。
严寒的生存条件下，我弟弟又冷又饿，身体抵抗力急速下降，发了低烧。
我很饿，可是我还能坚持，但，我不能让弟弟出事。
我们都是孤儿。我在这个世界上的亲人，只有我弟弟，我弟弟在这个世界上的亲人，也只有我。
所以我下定决心，要偷点吃的东西。
我不想让弟弟跟出来，可他义无反顾，没有一丝犹豫，选择紧紧跟在我的身后。
偷东西的经验，我和弟弟都有。
我和弟弟大部分的生活都在乞讨，每天乞讨到的钱，勉强能够维持温饱，可有的时候，实在太过惨淡，一连几天吃不上东西，那个时候，我们除了偷，再也没有任何其他选择。
我们喜欢在农贸批发市场偷东西。
趁着卖主和买主交谈杀价的时候，偷偷拿一些蔬菜，运气好的时候，我们还能偷一点肉。等卖主发现叫嚷的时候，我们已经一溜烟跑出很远，有的只是跑出两步便不再跟来，有的凶神恶煞追出一条街还不撒手。
可我们运气好，偷的几次，没有一次被人抓到。
等我发现身后再也没有人影，我便会停下脚步，大口大口喘气。而弟弟，脸上同样被细密的汗水覆盖，脸色发白，大口喘气。
“刺激吗？”每当这个时候，我便会笑笑，问他。
“刺激。”我弟也会冲着我笑，露出一排整?的牙?，笑容纯净而天真。
尽管我们都有一种劫后余生般的刺激感与侥幸感，可我和弟弟，都不喜欢这种逃亡般的压迫感觉，不在万不得已的情况，我和弟弟，不会偷。
没抓到还好，被抓到的话，不知道会有一场多么残酷的后果等待着我们。
我们乞讨认识的一个小瘸子，她的断腿，就是偷东西被抓到时打断的，如果不是这样，她也许不会进入乞讨这个行业。
她比我们还小，才七岁，是个小女孩。
这个世界的同情心，远没有我们想象中的多。
希望……能够多拿一些热气腾腾的东西。视线盯着蒸笼里的包子，我暗想。
弟弟发了烧，越热越有营养的东西，对于缓解他的病情作用更大。
大街上人们来来往往的过，相比于其他的地带，这条街道上的人，已如同汹涌的河流。
“走。”正午过后，大街上的人又多了一些，我声音低低的说了一句。
“恩。”因为发烧，弟弟的声音显得有点含糊。
视线一直瞄着整条街道上的小吃，我早已准备，对那个包子铺下手。
心里有点紧张，我挪动着步伐，一步步朝着那里靠近。
那里生意还不错，有好多人围在那里买。
听说，还有正宗的天津狗不理包子。
饿了几天，光是听到这个名字，就想咽口水。
弟弟小小瘦瘦的身影，紧紧跟在我的身旁。
“买啥？老板。”卖包子的是个粗犷汉子，脸上挂着笑，手放在蒸笼上，问着一个男人。
“就来一笼狗不理。”那中年男人说。
“好勒！”粗犷汉子手臂一扬，伴随着“呼”的一声冒出来的蒸汽，白花花的包子，暴露在我眼前。
我咽了两口口水。
一口，是因为饿，另外一口，是因为紧张。
粗犷汉子戴着白色透明手套，手上反罩着塑料袋子，一个个的拿包子。
一个，两个，三个……我默默的数。
就在他拿完最后一个包子，将重心压在蒸笼上之时，我的双手，闪电般的伸出，拿了四个白花花的包子，转身，使出全力朝前跑。
我听到弟弟在身后哒哒的脚步声。
还有，卖主和买主之间的交谈声。
“那是你孩子啊？”
“不是啊！
“我操他妈，偷东西啊？”
“老婆，你先照看一下店子。”我又听到那个粗犷汉子的声音。
“沈德华，你有用没用，让两个小孩偷了东西？”尖利的妇女声音。
我心里生出一股不祥的预感，那人可能追了过来。
我强迫自己不要管其他事情，告诉自己只管往前跑就行了，可我还是忍不住，转头朝后看去。
那个汉子，一脸凶神恶煞，朝着我们追了过来。
刚刚那名笑容憨厚的汉子，此刻仿佛化身成了恶魔。
我心里有点发抖，转过头，拼命朝前跑去。
大街上人多，没人管我们，但在这么多人之中穿梭，我们显得很吃力。
害怕被他抓到，我一边跑，一边往嘴里塞包子，嘴里被滚烫的油烫到，我并没有在意。
“哥！”
在我再往前跑出一小段的距离，我突然听到我弟的声音，紧接着，一声清脆的响声传入我的耳膜。
我骇然一惊，转过头，看到我弟正摔在地上，手上的包子滚落地面，脸上的表情焦虑而恐慌。
我咬了咬牙，转过身，朝前跑了两步，抓着我弟的手臂，想要把他从地面扶起来。
“哥……你别管我，你别管我，你快走……”我弟说。
“一起走。”我用力的抓着他的手臂。
我的话还在嘴里，脑袋上突然一疼，头发被一双大手紧紧揪住，把我下蹲的身体提了起来。
“没教养的小比崽子，”粗犷汉子恶狠狠的看着我，“让你偷我家东西，老子不打死你！”
“你”字还在嘴里，他突然伸出手掌，在我脑袋上狠狠扇了一下。
那样一双大手，霸道而充满力量。
我被扇的头晕目眩，鼻子里有一种酸涩感，眼泪差点从眼眶中掉落出来。
“不要打我哥，不要打我哥……”我弟声音难受的说。
“滚！”他重重踹了一脚我弟。
看到我弟挨打，我心里难受极了，他是我最亲的亲人，哪怕自己挨打，也不希望看到他被打，可小小的我，没有任何能力能够保护他。
闹出的动静不小，周围围来的人越来越多，他们漠视着这一切，甚至有人拿出手机拍照。
没人同情被打的两个小孩。
“嘿，现在的小孩真是不得了，这么小就出来偷东西。”看到这么多人围着，粗犷大汉有一种炫耀般的得意语气。
“呵呵，真当现在的东西不要脸呢。”他不屑的笑了一声，抓着我的头发，将我狠狠甩在地面。
“既然你们没爹妈管教，我就替他们来管教管教你。”他说。
我正被摔的眼冒金星，胳膊上，突然传来一道剧烈的疼痛感。
胳膊上，被狠狠踹了一下。
我面色惨白，用力的咬起牙，等我反应过来的时候，脸上已有了泪水。
我的脑袋里突然浮现出小瘸子的样子，我害怕自己变成她那样。
“别打我哥，别打我哥，包子……不要……我们不要包子……”我听到我弟撕心裂肺般的哭叫声。
“你哥？别急，待会就轮到你了。”我听到那人冷笑的声音。
我心里发颤，我害怕，我恐惧，我更害怕他打我弟。
我的眼里流出悔恨的泪水，我后悔自己出来偷东西，我懊恼自己没有能力保护弟弟。
“小沈，你在干嘛呢？”人群之中，突然传来一道懒懒的声音。
“哎？王哥，你怎么来了？”粗犷汉子的声音恭敬了不少。
“怎么，出来逛逛不行？”
“行行，当然行。”
我费力的抬起模糊的视线，朝声源处看过去。
人群里散开了一条口子，一个穿着黑色西装的中年男人正从人群里走出来，他的身边，跟着三四名小弟。
“喔……”那中年男人扫了我们一眼，“你怎么跟两个小孩过不去呢？”
“不是……他们两是小偷，偷了我东西……”
“偷了什么？”
“偷了……八个包子。”
“就八个包子？”穿着西装的中年男人鼻子里发出一声嗤笑。
“恩……”粗犷汉子说。
“你说你，下手怎么没个轻重呢，这么小的两个小孩，”中年男人突然蹲下来，对我露出一抹笑容，擦了擦我脸上的泪水，“疼吗？”
我怔怔的看着他，没有说话。
“行了，你走吧，这两个小孩我留下了。”中年男人偏过头，脸上的笑容消失，淡淡扫了粗犷汉子一眼。
粗犷汉子愣了一下，立刻说：“哦……那王哥，我先走了。”
中年男人重新偏过头，看着我笑：“你们应该饿坏了吧？我带你们吃好吃的东西去。”
他的牙?有点黄，可他的笑容，让我感到安定舒心。
我一时忘了言语。
连“谢谢”
“哦，对了，你叫什么名字？”那中年男人突然问我。
“陈庭皓，我弟叫陈少泽。”我说。
“哦，很好听的名字，”他笑了笑，“以后跟着我吧。”
那个时候，我以为生活里有了一丝希望。
却没想到，地狱生涯才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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