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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1章 罪恶如山(六)


梅宅不需要上交佩剑,葛龄抬头能看见盘旋在穹天的白隼,它就是对外来人的一种警示,对梅家心存歹念的人,都将暴露在锋利的鹰爪之下。

        梅鹤翎掩上门,边落座边道:“开门见山罢。苏重锦称是贵夫人将秘密告诉他的。”

        “那我夫人呢?”葛龄闻言便紧张追问:“她怎么会同苏重锦认识?”

        梅鹤翎示意他坐下谈,“具体我也不甚清楚,但是苏重锦在狱中与我二哥说她死了,也就相当于死无对证。”他折膝搭肘,“不过我明白苍蝇不叮无缝蛋的道理,秘密一旦败露,就算是假的,也有人会为此付出代价。”

        “你希望是苏重锦还是景阳王。”

        葛龄盘腿,明白梅鹤翎话中意思,他当然希望是苏重锦,这是不言而喻的答案,他忍着悲恸,“你要拿我孩儿的命和我做什么交易?”

        “你与季家关系匪浅,季伯文抢走你的孩子,八年来纵然你入狱也未把秘密公之于众,看来是坐到一条船上了。”梅鹤翎的态度不咸不淡,“是这样吗?”

        “三公子只管同我提条件,其余的,在下无可奉告。”葛龄留着心眼,谈及季家,他就不得不多考虑,倘若是借故扳倒,他孩儿的身世迟早也会随季家的覆灭而举世皆知。那么他现在与梅家所做的交易,就不存在有任何价值。

        梅鹤翎似乎不太重视此次的交易成功与否。

        这是给葛龄的一次错觉。

        “这几日甚至是更久之前,我们都在手忙脚乱地调查,查春疫的药方和霉米的案子。可惜派出去蹲守厨房的探子都一无所获,从中作梗的小人似乎因为阆居查到药方被动了手脚之后销声匿迹了。然后开始把诡计转移到捐赠的大米上。”

        提到季家,就是要将葛龄和季家联系起来,葛龄流露出来的抗拒,明显败露了他们的干系。梅鹤翎不擅长察言观色,这套还是温离教的。

        他坐姿轻松,交谈的时候没什么动作,“在霉米案中,仍然没有找到破绽,整个铺子的伙计全数交由大理寺严审,送出大牢后个个都不成样了,它和药方的案子是同样的,没有同伙,作案的只有一个人。”

        葛龄明知故问,“三公子该不会是怀疑我。”

        “不怀疑你,我和你费什么口舌。”梅鹤翎觉得这话问得十分讨人嫌,他立马又道:“莫要和我说些什么没有证据之类的废话,单凭一个孩子的维系,足够把你变成替人办事的工具。”

        “只要挥金如土,多是替季家办事的。”葛龄的神情一丝不苟。

        梅鹤翎在心底暗忖了句阿离真神,面无改色说:“季伯文是傻子还是蠢货,敢用没有把柄攥在手心的人。就你,就算是深陷牢狱之灾也给他供出来,他用起来才会有所安心。”

        葛龄反驳道:“你这是揣测。”

        “是啊,”梅鹤翎大方承认,他本就没证据,“揣测不是凭空捏造,你要跟姓季的八竿子打不着,谁能把你和他联系起来?”

        “你是咬定,我与这两件案子有关。”

        梅鹤翎看着葛龄没接话,过去半晌,葛龄被盯得不自在,逐渐皱起染了霜似的眉。失去孩子和夫人的痛苦折磨葛龄八年,抱负未展又入牢狱,如今混成此生自己最唾弃的,人不人鬼不鬼的东西。任凭岁月覆花鬓,壮志逐年衰[1],无奈,无奈。

        “我们没有达到相互信任的程度,是没有办法继续交易的。”梅鹤翎沉默过后,说出令葛龄最害怕和动摇的一番话,“首先,你已经落在我手中;其次,我攥有景阳王的身世;还有一点最致命的,我们有季家私养军队的证据,而当今圣上对此心中有数。”

        梅鹤翎这番话的内容是葛龄如何都料想不到的危险,不过他没有马上表明态度,而是问梅鹤翎,“有证据为何朝廷不见风声?”

        “因为在等摄政王的指令。”梅鹤翎坦然道。

        任何谎言,七分真三分假,真真假假才不易分辨。

        葛龄的眼睛布满血丝,慌乱和连日的疲惫遮蔽了它,他无法看穿梅鹤翎的举动和言语。

        全盘皆输的对峙毫无意义。

        “三哥!”孤华忽然翻下屋檐落到长廊,径自推门,“阆居护院带来的消息。”

        梅鹤翎习惯了,他看了眼葛龄,“是刚绑回去的暗探?”

        “嗯,对,就他。”孤华想了想。

        “说。”

        孤华拍着衣袍上的水雾,说:“张时岂派来跟踪葛龄的尾巴,莲净已经查出藏身的地方,正带人赶过去。”

        梅鹤翎挑了挑眉,“要是尾巴下套圈他,可别千万又挨炸了。”

        “应该会,”孤华环臂,蹙眉头痛似的,“他那么倒霉也不是一回两回了。”

        他见三哥盯着他。

        “出去,别搁这碍事。”

        “是,我的好三哥。”孤华瞥了一眼葛龄。

        梅鹤翎笑了笑,转眸看向葛龄,“听懂了?张时岂已经盯着你了,他的目的不是季家就是景阳王。”

        葛龄不语,静默良久吁叹一声,他悲凉地说:“我这辈子一直被权势左右,丢了妻儿,丢了凌云志,最后连自己也丢了。”他忽然发笑,“真是艳羡你啊。”

        梅鹤翎颇感意外地注视葛龄,不想眼前人突如其来的叹息。

        他的脑海里忽然而显那日飘雪和元崎策马回京的画面。

        谁不羡慕他梅家三郎。

        “人各有命,看开吧,并非谁的气运从出生时就注定好的。”

        “人啊,生不逢时,比做鬼更惨[2]。”

        葛龄自嘲地哼了声,短暂地默了默,“是季伯文要构陷梅家,命我连夜在干草药中下了相克的药粉,不是毒,所以你们无论如何都查不出来。而霉米就更简单了,只需要在检查后,运送前偷偷掉换一袋,在百姓里点起风波,自然以讹传讹。”

        “三公子,你说了,这是交易,交易讲究的就是一换一的公平。现在我的诚意已经拿出来了,也希望你可以拿出你们梅家的诚意。”葛龄经过一场对话,也摸清梅鹤翎的意图。梅家要达到的目的不是威胁逼迫可以做到的,需要他的主动配合。

        这一点就是促成葛龄能够与梅家提条件的资格。

        梅鹤翎垂下腿,倾身撑首,“季家俨然不行了,给你一个做选择的机会。即使景阳王的身份暴露,有梅家做后盾,他永远都是王爷。”

        “空口无凭。”

        “别急,先听听我们的条件。”

        梅鹤翎脑海中回荡温离与他说的一字一句。

        “我们需要你把两件案子的主使全部归咎于苏重锦,是苏重锦要你栽赃我二哥的。”

        葛龄想不明白,“苏重锦就在大理寺狱,你们有办法让他配合认罪?仅凭我一人的指控是没什么可信度的,尤其是在顾书哲面前。”

        梅鹤翎摇首,“我的目的是要洗脱我二哥的嫌疑,无关他顾书哲信不信,皇帝信就行了。他正需要人认罪,你是作案者,细作是主使,亦真亦假才能以假乱真。”

        “把自己人干的破事都推给细作,转移民愤,一致对外,多少也笼回了些民心。这样将问题解决,皇帝纵然不信也不能不这么做了。”葛龄道破了温离的想法,“我以为你们会利用我对付季家。”

        “你当阿离是季伯文。”梅鹤翎撑案起身,到门口命不远处等候的婢女把茶上了。

        茶放温了,味道却正好。梅鹤翎亲自给葛龄斟茶,“请吧,待客之道,祖父说了,梅家不能缺。”

        “多谢。”葛龄捧茶,“你方才说阿离?是那位外臣?”

        “嗯,什么外臣,那是我二嫂子。”梅鹤翎自己倒了杯,一口饮个见底,“想收拾季家多得是法子,不急于一时。最主要的是苏重锦想害我二哥,那就给他把名儿坐实了。”

        “你们当真要保我孩子?为何?”这是葛龄最想不通的地方。

        梅鹤翎诛心一言,“他姓景,不姓葛。景阳王的存在是季家给予的,他对皇帝就是个威胁,我想你应该不希望你离开后,王爷在朝中无依无靠。”

        一番话对于葛龄而言无疑是沉重的,梅家面前他别无选择。

        “我还有一个条件。”葛龄显得有些有气无力了,“当年和此事有牵连的人中,还有一个我始终放不下心的,谢山。”

        “是谢山亲自把我儿抱给接生的稳婆,他知道身世,你们必须杀了他。”

        “原来真是谢山。”梅鹤翎预料间的碎语。

        葛龄闻声眼神直勾地盯,“你们怎么知道谢山,苏重锦说的吗?我夫人怎么会知道此事与谢山有关,她没有进宫。”

        “不是你夫人。”梅鹤翎再给葛龄倒茶,“阿离怀疑皇帝疫病加重是谢山在搞鬼,可惜只是猜测,没有证据。”单凭几根安神香也无济于事。

        葛龄落了眼睑,那杯茶递到眼底,“季伯文很谨慎,与我无关的,他不会告诉我半分。”

        梅鹤翎举杯,“以茶代酒。”

        葛龄端杯相碰,饮尽在世间的最后一杯茶。

        “放心,只要鹤卿清清白白地走出大理寺狱,奈何桥头,走慢些,定能看到谢山和季伯文。”

        便能瞑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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