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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0章 祸不单行(四)


温离被困在浑浊的浓黑里,双目所及之处皆如失明一般,他蹲身显得索然无味,指尖一点点扒掏着脚底的黑雾。他站在混沌间没有往下落,就这般不知疲倦,不知星燧贸迁。

        微光延至脚尖,温离扒掏的手指一滞,抬眸寻光去,眼含怔然地望着三步外的一扇门,有晨曦渗透而出,光芒缓缓明亮了眼眸。

        温离只觉得寒冷中生出一丝暖意,他逐光步近,温暖愈渐清晰。他迫不及待推开门,一股暖风觌面扑来,晨光将屋内照得分外敞亮,和屋外形成分明的两个世界。

        温离眼神大致一扫,屋里陈设精致俊雅,令他颇为熟悉。他朝里屋挑珠帘入内,竟发现屋内竟有一人就太师椅临坐窗前。珠帘垂落撞得叮当声响,男子原是侧颜相对,目光好似在看向窗外,闻声回首看他。

        “晚之。”窗前明媚正好,温离看清男子面容和眼眸,魂不守舍般唤了声。

        穆晚之轮廓明朗,凤眸微眯含笑含柔地于他伸手,呼唤着,“阿离过来。”

        温离脚步不由自主,魂儿仿佛被勾了过去,越走越快,他覆手掌心,由人带了过去。他是识得穆晚之的,奈何他记不得了。

        “手心怎这般冷?”温离反手握着,俯身半蹲在穆晚之膝前,微仰下颌注视着。

        穆晚之另只手贴去温离的脸颊,温离被这异常的寒冷刺得颤了颤,穆晚之感受到了便要抽回手,温离忙捉住它,不给它走。

        “这儿冷,冻的。”穆晚之情深意切地迎那缱绻的桃花眼,“阿离怕冷,不该留在此处。”

        温离眼梢撩起笑,手指明明冷得起白,嘴上却道:“不冷,这儿很暖和,适才的风也很暖和。”

        穆晚之指腹沿温离面庞描摹,将一笔一划描去心底珍藏,他偏眸望去窗外,院里经了阵风,那相思便婆娑而起。

        温离也望去,轻声道:“我见过它。”

        穆晚之眸光追随树下飞舞的蝶,须臾,他转眸凝视温离,捧着心爱之人的脸颊,俯身挨近落吻在了眉心。穆晚之呵出的气息是冰凉的,他不舍说:“阿离要回去了,他来接你了。”说罢,再吻上一吻。

        有风入内,珠帘轻荡,徐徐拂面,恰似方才进屋相遇的风,温暖得心往神驰。温离看垂珠微微摇曳,一抹身影隐隐若现,他眼里心里已然勾出个模样,身子仍杵着不动。

        “去吧,他便是我,我便是他。”

        温离手心忽地一松,穆晚之碎成点点荧光消散,他慌忙挥手在虚空里抓了又抓,却是徒劳,不禁心口处酸楚泛滥。他起身正欲朝珠帘离去,眸光觑见墙上壁挂的画像,他顿足,立在原地愣了半晌。

        天底下岂有如此多的巧合,这幅画在梦中在现世他都曾亲眼目睹。

        温离探手掀帘,熟悉的声音陡然在耳畔缓声徘徊,细声软语地催着他醒来。珠帘后空荡无影,并未有人在等他,一道强光打下渐渐把周围的一切吞噬在极白之中。

        枕在怀里的人猛然手指揪着衣衫蜷起,梅鹤卿忙攀温离的背轻抚片刻,嘴里哄着,“没事了,没事了,夫君不催了。”

        温离面颊抵着胸膛,避开几日不见的天光,整个身心都蜷缩在只可容纳他一人的怀,在方寸间浑然不清地嘟囔:“催……催……催何?”

        怀中人俨然一只小兽,含糊不清地蹭着梅鹤卿衣袍,他双臂搂得愈发的紧,那颗悬了三日的心总算是放回了胸腔,“催你醒来看春到了。”他揉起流散的青丝,还真是心惶惶,唯恐这小白花留恋梦中人,不肯随他醒来。

        此执念可谓至深,梅鹤卿越往其中想,越有种不甘的滋味萦绕心田。

        这一夜后,温离的意识方算是清醒了。与此同时,春疫的药方亦在林兔一次次不顾性命的尝试下得到真正根治的良方。众医官热泪盈眶,谢山两手颤颤,携一纸救命方激动踏上马车,直奔皇宫的方向。

        一座死城正待劫后余生,再焕生机。眼开阴云将散,即露明光之时,宫里那位极贵却服下两日的汤药也未见起色,依然病容憔悴,睡梦间止不住地咳血,大有崩逝之兆。外派的医官尽数被摄政王召回皇宫,永延殿前众人跪伏一片,敛色屏气,如履薄临深,冷汗成珠滚落。

        景夙难见的怒色外泄,今日之前还清淡寡欲的形象,现下被难以抑制的怒火烧得粉碎,他抬脚就将为首的谢山跺翻在地,面色阴沉道:“是你们口口声声与本王说陛下症状同春疫无疑,为何皆服药方,陛下却不见半点好转甚至恶化极快,短短两日便气息将无!”

        谢山人老,挨了一记重踹便觉胸中气结,两眼昏花。他手忙脚乱跪回姿势,俯首声抖道:“城中也有百姓与陛下服药后病情相似,许是春疫产生变化,这药方既不见效,那便是要再改进。求,求王爷再容草民一些时日。”

        石竹身居谢山的后侧,闻言缄默,随一众医官俯首恳请摄政王宽限。

        殿内咳声震天,皇帝彻日彻夜受这病痛折腾难以入眠养神,李庆祥手足无措,只得疾步出殿门唤摄政王,他焦急道:“王爷,陛下陛下醒了!”

        景夙眉宇阴霾层层,怒目横扫医官,撂下话道:“此方是你谢山亲自送来的,若治不好,本王首先拿你谢家治罪!”

        谢山看那衣摆离去,佝偻的身躯陡然倾倒,任凭周遭同僚呼喊搀扶,绝望已将他拉入深渊,充耳不闻。

        景夙快步走到帷帐前,景司忆浑噩地半睁着眼,无神地似在看他又不似在看他。唇瓣微张,伴着咳嗽唇角时不时溢出血,他拿过李庆祥的净帕坐到榻边拭着,两日来已经不知是第几次了,每每擦拭这处的血迹就如同刀绞在心,痛得他快承受不住了。

        “皇……叔……”景司忆干白的嘴唇嘘声嘘气地翕动,他病得糊涂到不知自己说的什么,只噙着这二字不停碎语,仿佛多念几遍病痛便销声匿迹般。

        “在,皇叔在了。”景夙在病魔面前束手无策,除了握着这只虚弱无力的手外,他何事都做不了!他不敢命医官施针帮助陛下入睡,害怕陛下睡梦里撑不住就无声走了。他只能无时无刻陪着景司忆,少顷,沉声和李庆祥道:“去传裴逸!”

        ——

        温离醒了,梅鹤卿才允准仆从进苑里洒水打扫,裁剪疯长了十来日的花草,各司其职,相思苑方恢复了些人气。不过春疫尚未过去,空气仍旧充斥着艾叶草的味儿。

        公子大病初愈,浑身懒洋洋地提不起劲,连张嘴都觉得费力,故而话比平日简短许多,就用一双耷拉的桃花眼瞧着二爷在他身侧走动。

        梅鹤卿走过身旁,顺手揉了把温离的发。温离顶着乱糟糟的头发,小眼神瞟紧正整理书房古籍的二爷,走哪跟哪。一连十日阴雨天气,哪哪都是又潮又湿,古籍贵重,须得好生保存,自不假借他人之手。

        温离忽然萌生不妙,耷拉的眼尾突地一提,眼巴巴看梅鹤卿从古籍里翻出几本小册子,他吞咽一口,就要悄无声息手脚并用地爬出书房。

        脚踝铃铛一响,梅鹤卿背朝着心虚的人儿,唇角延笑道:“卓兰,这是何物?”

        温离俯趴的身形一滞,晓得跑不掉了,规规矩矩地坐了回去,可怜兮兮说:“我知错了,下次不敢了。”

        梅鹤卿拿出小册子,转身间把笑意敛得干净,板着脸走来把册子往温离面前的案上一摆,整整齐齐地铺开一列,边坐下边正色道:“你竟偷藏这等淫|秽之物。”

        温离眼神飘然,哪都瞟就是不瞟眼皮底下的东西,想掏扇子遮遮脸罢,才缓神过来小扇子被老男人收了,他没胆儿正视投来的目光,就垂着脑袋说:“鹤翎塞给我的。”

        “当真?”梅鹤卿憋笑,装模作样地训道:“很好,我家卓兰居然学会骗自己的夫君了。可是我太惯着你了?”

        “岂是,”温离小声说:“就是留着打发闲时的,顺道……”

        梅鹤卿眼不离温离纠成一团的手指,随意取出一本翻了翻,光册子的名儿就晓得里边不是什么正经内容,“顺道什么?”

        温离声如蚊鸣,咬了咬下唇,“学以致用……”

        话音刚落,一声失笑。

        梅鹤卿袖袍掩唇,把册子搁到书案,上身前倾,手肘撑在册面,隔张小书案捏住温离的下巴尖,把漂亮的脸蛋抬起来。

        温离垂眸,脸颊发热。

        梅鹤卿松了指尖,坐回原处,凤眸玩味笑道:“原来如此,妻主好学乃为夫之幸事,何错之有,是为夫错怪了。不过……”

        “都是淫|秽读本,还是扔了吧。”温离试探地稍稍抬眸,见一双坏意满满的眼直勾勾盯着自己,倏地耳廓都红了。

        “岂可?为夫以为,此物一人看岂有两人看来得生趣。”梅鹤卿觉得温离此刻羞红的模样甚是好看,昨日那点不甘一下烟消云散,他眸子凝笑,“不如为夫亲身教你。”

        温离只觉浑身发烫,快要冒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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