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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6章 搔兽之虱(八)


马夫磕头求饶的架势给张德满吓得退后半步,这积极认罪的态度来得也太快了吧,张德满偏头看温离,有些茫然。

        眼见马夫头都磕破了,温离唤禁军进来制止,他抬腿勾过张木凳坐下,禁军直接把马夫押到跟前,等着大人问话。

        温离俯身问:“不知道哪里得罪张公公?你认为是因为得罪张公公所以才被抓到这的?”

        马夫额头破相,在面具前颤颤巍巍地点头。

        “胡说八道!”张德满怒指斥道:“都说了,咱家不认识你,不认识又何来得罪一说,分明是诬蔑!”

        温离看了眼张德满,转眼睨向马夫,等着解释。

        “不是,不是这样的吗?如果不是得罪公公您,那那些大人为什么要把小的抓起来,小的什么事都没犯啊。”马夫满眼无措,眼巴巴仰视张德满。

        张德满气愤道:“瞧着咱家做甚!与咱家何干!有没有犯事你自个不清楚?不犯事能挨官兵抓么!”

        “可,可小的真的什么都没干……”张德满嗓子是又细又尖,声足,喝得马夫声似蚊鸣。

        温离在旁听着两人你一言他一句,来回说上两时辰估摸也得不出什么有用的结论,只恨没吩咐禁军断他们膳食,供得他们一个铆劲磕头,一个使劲骂。

        “好了。”温离漠声打断。

        张德满还欲再骂,闻声识相地及时刹住嘴。

        温离抬指示意禁军把宫门记录拿来,他翻着页道:“禁军奉旨拿人,车署丞称你是负责张公公出行的马夫,那便没抓错人。”

        “大人不是,咱家没见过此人啊,咱家不可能连自己马夫长什么样都……都……。”张德满心里着急,就担心祸及自身,忍不住冲动解释,话没说完,温离一记眼风刮过就住了嘴。

        温离原意是要张德满来认一认人,果然如他所料,他靠着椅背低眸道:“新来的吧?他不认识你,你又是如何识得他的。”

        马夫胆子小,垂首回话道:“是两日前报的到,识得张公公也是因为他时来车署,阿福和小的说过几句。”

        “阿福是谁?”温离问。

        “是上一个给张公公驱车的马夫。”

        “他是出什么事了吗?为何换你来顶替他的位置?”时间是在两日前,距离张德满出宫宣旨的日子相隔不过两三日,温离思索道。

        马夫摇摇头,说:“小的也不清楚,听人说是找不着人,失踪了。”

        张德满一个没站稳,这可出大事了!

        温离从屋子里头走出,不理会张德满抓挠和解释,令禁军把人从他身上拽开,拖回去关起来。温离边整理头绪边向宿卫处前院缓步前行,想到什么随手招人过来吩咐道:“去车署,查查原先给张德满驱车的阿福去哪了,就算失踪也得知道是何时失踪的,最后一趟出行前都见过谁,在哪个位置,做过什么事。为何宫中马卒失踪几日车署对此一声不吭,但凡解释不清者你们看着行事。”

        禁军抱拳,“卑职明白!”

        温离先前还担忧,倘若猜错,在三人身上查不到点痕迹,要如何冒着不得罪朝臣的风险逐一排查,毕竟在没有任何证据的指向下,他也是想能避则避。如今马夫和李桂儿是两个重要的冲破口,假如他们之间存在某种关联,那就证明皇城内的细作不止一个。

        至于张德满,留着不便。

        前去请医官的禁军匆匆回来,刚进院子就与温离打了个照面,领医官上前复命。

        温离瞧了眼禁军身侧的医官,勾了勾指示意医官,医官会意,越过禁军凑近温离说:“大人有何吩咐?”

        “待会清理伤势时,仔细验一验是否和男人有染。”温离低声道。

        医官恍了瞬间,意识地点了点头。

        温离立在院中望了半晌的天,也没望见白隼的飞影。

        医官出屋,挎着药箱迎那抹背影走近,到温离面前作揖,小声禀:“如大人所料,谷道张裂,内中有男子遗留之物。”

        温离颔首,道:“嗯,劳烦医官了。”

        宫里的男人。

        医官告退,温离命禁军给李桂儿找些吃食,推门而入,只见一副受尽屈辱的面孔正含泪死死瞪着他。温离路过木桌顺手把椅子拖到床边,满腔怒火的李桂儿这一次并未胆怯后退,他在对峙中缓缓落座。

        温离挑了个轻松的坐姿,翘着长腿后仰椅背,不温不火地说:“方才是情势所逼,多有冒犯。”

        李桂儿用那早就不知抹了多少回泪水的脏袖子,又羞愤地抹了抹眼睛,双眼通红地继续瞪着人,仿佛要把人瞪死了才罢休。

        “大人何必与奴婢说这些,是要求奴婢原谅不成。”李桂儿作好大不了一死的准备,连口吻都硬气许多。

        温离环臂胸前,略微歪头似是笑道:“对,那你愿意原谅我吗?”

        李桂儿目露惊讶,又想起眼前人性子阴晴不定,保不准是拿他消遣,眼里的讶然也归于平静,颇为冷语道:“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温离摆摆手,“还不到时候。”

        他说:“你喜欢男人,还在永乐殿中做出勾连之事。是个宫女太监的不好查,是个男人便容易多了。御膳房离永乐殿有段距离,私会苟且断然是在晚上,你哪日不值夜班不在房中,和你共室的自然清楚。一个太监夜里行走宫廊并不奇怪,但一个男人想自由走动,顺利避开夜间巡逻的禁军……”

        “大人!”

        门外禁军连续的敲门声打断了温离的话,他放下腿起身,朝李桂儿丢个眼神转身离开。温离掩上门见禁军神情焦灼,还不等问出何事,禁军干脆附耳,在耳畔低语几句,温离心下一沉,几乎用跑地离开宿卫处。

        ——

        年轻的皇帝又是一夜未眠,靠喝茶吊着精神,他明白自己此时此刻断不能躺上龙榻。李庆祥费劲口舌地劝着保重龙体,无人里稍作休息也是无妨的,他嫌李庆祥唠叨烦人,摇首把人全数屏退,独自留在御书房享受个清净。

        温离赶到御书房,禁军已将刺客的尸首抬放在御书房外,裹在上边的白布透出片血红,温离眼风匆匆扫过刺客露在白布外的黑靴。书房里,内宦正清理地面的一滩血迹,李庆祥在皇帝旁,又惊又怕地叮嘱太医小心包扎,莫要弄疼陛下。

        景司忆面色如常,受伤出血的手臂支在龙案,金疮药淋在见肉的伤口处仍旧眉头不动。温离见礼,景司忆云淡风轻地“嗯”了一声,没准许起身,温离只好继续单膝跪着。

        手臂旁还躺着一把带血的剑,是刺客行凶时的佩剑,不仅染有景司忆的血,也是同一把剑斩杀了刺客。

        医官被李庆祥督促地心惶,包扎好皇帝手臂的伤势,已经是满头大汗。陛下才经历刺杀,这会怕是龙颜不悦,轻易就能触怒,否则怎地不让下头的侍卫起来,明明就是有意罚之,他一个小小医官若是不谨慎些,轻则怕也得吃顿廷仗。

        “行了,你两都退下吧。”景司忆挥了下未伤着的另一只手。

        李庆祥福身道:“老奴就守在门外。”

        “嗯。”

        医官内心缓过一口气,跟着李庆祥退了出去。

        御书房的血迹不过半刻钟就清理干净了,不仔细瞧是瞧不出来血迹。温离垂首抱拳,景司忆伤的是右手,他左手持剑走到温离面前,把剑往跟前一扔,银器砸地的声响间接把外头的李庆祥吓得差点晕过去。

        “朕方才在御书房假寐,刺客扮作禁军宣称是受你指令来呈报案子进程的,朕便没多想命李庆祥把人放进来了,岂料是名刺客!”景司忆睥睨跪在他脚边的温离,面无神情。

        温离跪地观着鼻尖,沉着冷静地说:“并非卑职授意,昨日夜里捉拿的李桂儿等人今日方审问出些眉目,不想刺客会此时动手。”

        “抬头看朕!”景司忆鲜少发怒,他命令温离仰颈相视,扯掉那副伪装的面具,眼神冷锐似是雪峰凝结的冰凌,“李桂儿被褥中藏有一枚剑穗,你如何不报?不想刺客此时动手,朕令你动用禁军搜查整座皇宫,刺客不可能收不到半点风声,你在拖延在逼他动手,你想借刀杀朕是不是?”

        面具被随手甩到地上,景司忆扥紧温离的衣领,锐眼逼视,仿佛要从温离清幽的眼眸寻到一丝能够证明他猜想的情绪。

        “陛下息怒。”温离毫不畏惧地迎着近在咫尺的目光,从容道:“卑职愿意站在您身边,自是忠心不二地护着您,怎会心存弑君的歹念,杀您对卑职没有好处,您想想梅家,卑职决不会陷梅家于不义。”

        “温离,你的话朕能信吗?”景司忆凑近,敛眸审视着,压低声说:“你究竟倒戈谁?张时岂敢把如此重要的任务透露给你,说明你在他们那还是有点用的,并且根本不担心你会将消息出卖给朕,因为他们在朕的周围还藏了人!其实你心底清楚,你只需在别人的阴谋里轻轻推动一把,而朕,便是被你利用的助力!”

        “温离,其实你都猜到了对吗?即便你拒绝了他们,宫里还有别人替你动手来杀朕!”

        温离承受着天威怒火,眸中异常平静,没有惧怕也没有慌乱地解释,只是温声说:“陛下,我是您的附离啊,您既要用我,为何又不信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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