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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9章 皇城困兽(一)


梅长仁哈哈笑了几声,说:“你以为老夫带你进宫是要向皇帝揭发你?”

        温离闻声处之恬然道:“晚辈是笼中物,任凭国公爷处置。”

        马夫猛然抖鞭,疾马嘶声长啸,车厢俄顷颠簸起来,梅长仁掀帘望见神武门正缓缓关闭,他放下帘子说:“看来宫内也收到风声了。”

        温离掌心撑着软垫保持平衡,脊背的伤痛掠走他一丝意识,他低眉掩藏神情,眼底却伸来只皱巴巴的手掌,摊开里头是一枚印章。

        “何物?”温离敛起吃痛的情绪,抬眸问。

        梅长仁向前再伸了伸手,示意温离收下。

        “一个小物件正愁给谁,”梅长仁睹着人,混沌的眸子里含着慈祥,“不如你替老夫收着吧。”

        温离光凭外观做工便知此物用途不凡,犹豫道:“这……怕是不妥。”

        “有何不妥的,家中三个崽子两个上战场,一个进朝堂,给他们就是摆设,这物件只有给对了人,才有发挥价值的机会。”梅长仁撇嘴道:“怎么地,你不愿?”

        “晚辈不是这个意思,”温离解释说:“您走得急,更衣换袍都未落下,此物应是国公爷的随身之物,那便十分贵重,交由晚辈保管实属不妥。”

        梅长仁眼尾一扬,道:“给你,你就拿着,跟祖父这么见外?”

        “嗯?”温离眼中疑惑。

        “收下它,您就是梅家的孩儿,”梅长仁假意问道:“难不成你反悔了?看不上老夫的孙儿?那老夫可就收回去了。”

        “慢着。”温离岂肯,眼有急色语速也稍快地说:“既是如此,自然要收,它代表着您对晚辈的认可,晚辈定妥善保管。”说着,双手接过私印。

        梅长仁哈哈一笑,“把老二搬出来你才肯就范,和那小子如出一辙,都不给老夫面子。”

        “国公爷说笑了。”温离握着那还存余温的印章,低眸细细端详,确实是能工巧匠所制,做工当属一绝。

        梅长仁看在眼里,眉峰柔和许多,老将的那股气势犹在,威严又不失和蔼,“不经生死,人和人是很难建立起十成的信任,你我间存有间隙是人之常情,你与老二亦是。”

        “记着你今日同老夫说的话,”梅长仁结满茧的粗掌拍了拍温离的脑袋顶,“老夫知你这半年来心中惶恐难安,也无真心的依靠,不知何去何从,但如今既选择信他,就要全心全意待他,相互扶持。”

        温离受重伤昏迷,醒后虽在梅鹤卿的悉心照料中养好了身子,可心头的这一块却迟迟无法愈合。失忆的人,胸腔犹如漆黑的空洞,连脑袋都是空白的,辨不清敌友,面对周遭的一切只能顺应接受。那是最无助的时候,也是最易被人心攻破的时候。

        因此梅长仁方有适才的那番自语。

        温离的内心苦苦挣扎,那段日子的纠结和困惑时刻缠裹着他,在真心和利用间摇摆不定,直到他得知他们的关系,直到梅鹤卿在袖珍阁里扬言娶他,那颗沉浮不决的心终有了一丝安宁。

        他笑得浅,却是真心实意地,“能得祖父宽慰,阿离的心竟安定了许多。”

        “阿离见鹤卿的第一眼便觉得熟悉,像血液在骨髓里流动,合情合理。您有自己的深思熟虑,恐我是利用梅家,利用鹤卿,您小心提防并未有错。”温离把私印藏进了衣襟里,和玉佩衔进胸口最温暖的位置,“您没说错,苑里日子虽过得祥和,阿离这处仍是惶惶度日。他待我再好,我始终怕他是心存歹意。”

        仿若梦中那般,杀我。

        “说来您可能不信,阿离从未想过害他。”

        ——

        神武门守卫禁军接到宫中传令即可关闭宫门,一辆马车破风雨狂奔冲来,禁军立即拔刀列队,防卫逼近的马车。马夫十步内倏地攥住缰绳,两匹骏马高仰鼻息,又向前奔些距离缓缓停到宫门前,与禁军仅仅一步之遥。

        禁军没有退缩,厉声道:“来者何人!”

        马夫摘了梅家标识,禁军自然认不得车内是何人,宫里指令刻不容缓,禁军听命行事不敢懈怠,中年男子不语,禁军正欲提刀靠近,只见马车由内掀开软帘,露出衮冕袖角。

        “老夫乃是朔国公,有急事面见圣上。”梅长仁俯视禁军。

        负责皇城守卫的是新编的北衙六军,他们全部是新人,即便是曾历戍边的将士对当今的朔国公也仅止于传闻,未有幸亲眼目睹真容,不过他们认得那承载军功的衮冕。

        禁军抱拳俯首,颇有为难地说:“国公,卑职也是按令行事,您有急事卑职们也不敢违令放行,再者您身后这些……”

        “那是老夫府上护卫,安置内门或交由你们暂时看管皆可。”梅长仁挑着帘问:“时间紧迫,尔等要与老夫耗在此处?”

        禁军面面相觑,犹豫不决,无人敢做决定。

        “怎么回事?宫门迟迟不关!”霍沐怒斥禁军,大步跨出宫门,列在门前的禁军散开两侧,霍沐抬首便见马车内的老将军,当即俯身恭敬道:“国公!”

        霍沐下令放行,待马车和护卫进入宫门,神武门重重关闭。

        “国公离朝已久,此番突然入宫可是得了什么消息?”霍沐腰杆笔直,跟随梅长仁身侧问。

        年初时霍沐回梅家拜年,给梅长仁请过安,席间同梅鹤琅几人促膝畅谈,霍沐现今职务梅长仁心里有数,他仍记着说:“开春神策军便有重务,如今霍将军尚在京城,莫不是也与此有关?”

        霍沐自小养在梅家,受着梅家恩惠,又万分敬重梅长仁,他如实道:“近日雨势凶悍,卑职担心沿途押运不顺,故先派人去探路,规定启程当日卯时归队,可时辰已到却迟迟不见踪影,卑职怀疑探路的人出事,特命人去北门接应,岂料城门紧闭,金吾卫层层列阵把守,手下人觉得太过反常没敢贸然上前。”

        梅长仁疾步,默声示意霍沐继续说。

        霍沐大步紧跟着,“城门规定寅时开,是方便京外官员早朝议事,卑职查过京城所有城门出口,均有金吾卫严阵看守,不见人进出。”

        “这是有大动作啊。”梅长仁眸光一沉,“姓尹的当真要反了不成?”

        “奇怪的是,”霍沐顿了顿,说:“外城的官员被阻于门外就算了,内城的官员也未按时觐见,只到了寥寥数人,连季相都未现身。这里头……怕不是早就暗结珠胎。”

        “两地驻军回境,金吾卫借夜雨悄声封城,不是拦阻官员,是要将北衙六军挡在城墙外。”梅长仁预感,此事和龙延河东畔的爆炸有关,“那些没来的官,估摸性命堪忧,老夫若不是得阿离消息先行一步,哼,这会还在和逆贼周旋。”

        霍沐听着是一头雾水,可有一点他心似明镜,“宫内当值的北衙六军和负责押运粮饷的神策军加之不过一万来人。”提到此处便拧眉,忧虑道:“尹家在京城能调动的金吾卫就有五万,真要交锋,只能尽可能的拖延,直到校场的禁军有所察觉,派兵攻城支援。”

        梅长仁倏地止步,他以老将的身份质问霍沐,“金吾卫封城之际就能攻进皇城,挟天子以令诸侯,他们为何不稳抓时机?”

        “这……”霍沐答不上话,他认为如今能靠的就是最近的北边校场,再远的守备军需要陛下以虎符调令。眼下情势,别说派兵出城送信,头顶如箭矢的雨,飞禽都扑不出这京城。

        “你当他们白痴吗?”梅长仁沿着廊朝太明殿的方向抬步,“他们要是没对策哪敢在皇帝眼皮底做此等忤逆犯上的事,要做就得做最坏的打算,拍个屁股就地指望他人来救可是行军打仗的大忌,和等死没区别。”

        “是!国公!”霍沐颔首道。

        梅长仁眺着长廊尽头道:“兵来将挡。你算得是五万人,老夫戎马一生,以少胜多的战役掰指头都数不过来。老夫忧心的不是这个,是除却五万人以外,京城附近,还藏有的伺机而动的豺豹。”

        ——

        梅家的马车拐进宫墙,雨势银河倒泻,十步外难以清晰视物,驱车的马夫未停穿过雨幕驶出了红墙窄道,温离已经覆上代面从另一侧拐角走出,支着顶红伞回永延殿。

        皇城开始加强巡逻,半刻钟便有一列禁军擦肩而过,温离步进廊庑合起湿透的纸伞,递给路过的宫婢。

        金吾卫封城,此举目的昭然若揭,行事更是毫无顾忌,似乎对京城势在必得。温离一直记着张时岂说的话,他不信张时岂当真是夜里攻城,不过既然已经关闭各处城门,首先便是要控制京城,他们了解皇城现今的守卫数量,却不急于动手,不知其中是在谋划什么?

        温离捉摸着,第一时间想到的是仍是张时岂,还有张时岂口中提及的宁青泽。若是真攻下了京城,又该谁做这个皇帝,是尹家还是季家,还是……

        “附离。”

        温离被轻唤扯回了思绪,曹薇悦身着宫装款款走来,温离行了礼,“见过曹姑娘。”

        曹薇悦福了福身,“可是要去见陛下?”

        “正是,不过卑职须先回永延殿一趟。”温离说。

        “那薇悦事先一步,告辞。”曹薇悦略微点额,领着贴身侍女离开。

        “附离”二字唤得温离有些怔忡,险些未反应是在唤自己,他回身望着曹薇悦的背影,似乎要想起什么十分重要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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