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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南晋京城(三)


梅宅外一声马啸伴着马蹄声,风荷从屋檐上探出个脑袋,左右张望院子里走动的仆人,确认他檐下无人才翻身下来,他还记着上回没注意,大晚上在檐上倒挂把经过的丫鬟给吓得摔在地,好巧不巧,丫鬟手里捧着价值不菲的琉璃盏,主子差点没把他卖进青楼还债的事!

        梅鹤卿下马,门奴恭敬地上前将马牵去马厩。

        梅鹤卿是梅家嫡出的二长孙,继承了梅家武将的身姿优点,就是模样出人意料,与战死的梅英毫无父子之相,与梅英生死相随的母亲鹤氏也是没有半分相似。

        梅老说,我鹤卿孙儿虽没有梅家人与生俱来的英气,但有梅家人一直以来缺失的秀气,乃是弥补我梅家遗憾的宝贝儿!

        然而,久而久之,梅老自觉当时把话说的太早了,梅鹤卿渐渐长大,秀气依然不改,但那双凤眸里多出了一股子邪气,谈笑间便能使人油然而生的危险性。

        这样的孙儿,梅老有时候都招架不住,气场强悍逼人。

        梅鹤卿走进院子,风荷掌灯跟在身后接过梅鹤卿摘下的官帽,道:“太老爷在膳房里罚着三公子。”

        梅鹤卿走到院子岔路,朝膳房的方向去。

        梅宅是先帝授勋时,赐给梅家的宅邸,在京城中,只有季家的私宅能与梅宅相提并论。

        梅宅不止是屋子大,仆从百人,落处的位置极好,京城宣德门直入是神武大街,神武大街直通皇城神武门,宅子就在神武大街的京西街,与宫门离的最近。

        可见先帝对梅家的重用和态度。

        来到膳房外,风荷便自行退下,梅鹤卿还未进去,就听见里边梅老训斥梅鹤翎的声音。

        “臭小子!越来越狂,欺负花甲老头骂不动你了是吧,我让你二哥好好收拾你!”梅长仁面似靴皮,怒睁着圆溜溜的眼,粗鼻子哼着气,左侧的脸颊有一道历经风霜的刀疤,那是保家卫国的荣耀。

        梅长仁盘膝而坐,双手撑在膝盖边,脊背笔直,岁月消磨了他壮年时的昂扬斗志,又成就了他一生的骁勇威名,他曾任十万兵马元帅时道,入了营就是兵!是兵!就得有那胸容百川气吞山河之势!腰杆都挺不直的,回去给老子种田!

        梅长仁是这么训他的兵,也是这么训自己的子子孙孙的。

        膳房明亮,梅鹤卿门外便见到梅鹤翎跪在地上,两手高举马鞭,腰板和手臂如一字笔直,头摆正,目光直视前方的梅长仁,听见膳房门口有动静也不敢动一动眼珠子。

        梅鹤卿脱了靴进来,梅长仁抬起眼皮子,道:“老二回来了。”

        梅鹤卿跪坐在梅长仁旁,睹了眼梅鹤翎,回话,“嗯,老爷子。”

        “臭小子,你自己把今天干的好事说与你二哥听!”梅长仁瞪着梅鹤翎道。

        跪在梅长仁跟前的梅鹤翎对上祖父的眼神,不禁浑身打了个颤,他又不能看别处,表情怯怯,正想开口,被梅鹤卿的话堵了回去。

        梅鹤翎跪着受罚在家中不是第一回,马鞭举这么高,一眼就明白是怎么回事,梅鹤卿给梅长仁斟茶,道:“老爷子消气,莫要坏了身子。”

        梅长仁举起茶杯一饮而尽,气道:“这小子猖狂得紧,屡教不改,做老大的就不该惯着小的,年前回来给老幺送了这匹烈马,没几日就惹点事。”

        梅鹤卿微微颔首听着。

        每年年关将近时,在外的臣子会陆续进京参与一年一度的朝会,梅鹤琅就是那时给梅鹤翎从边境带回了一匹自己驯好的烈马。

        “老爷子教训的是。”梅鹤卿赞同道,继而看向梅鹤翎,“鹤翎,上回二哥说的话你忘了?”

        梅鹤翎没敢迎上梅鹤卿的视线,在他心里,二哥眼神比祖父的还可怕,他对自己的二哥是又敬又畏,他喉咙动了动,声小道:“没忘。”

        “没忘,为何不用禁军的校场跑马,要去闹市里胡来?”梅鹤卿心平气和地问。

        这不温不火的味儿比祖父大声呵斥还得劲,梅鹤翎的背都凉了一半,他憋屈道:“上回,跑马输给了禁军。”

        梅鹤翎觉得丢了梅家和大哥的颜面,所以没再去。

        梅长仁听言,当即发作,一掌拍在案桌上,训道:“我梅家子孙从不言败,在哪栽的跟头就在哪爬起来,臭小子,你往后给我好好跑马,再赢回去!你要敢摆出个落败样,看我不抽你!”

        梅长仁一席话就是鼓舞,梅鹤翎自小就以梅家以大哥为傲,这样的傲也成了他的负担,他怕自己不够优秀配不上这个姓,做不到大哥那般好,才有了输不起的心。

        “输不丢人,丢人的是你对这‘输’字起了畏惧之心,这是大忌,是我们梅家的大忌,你若想以后同大哥一样领兵打仗,就得时刻牢记在心。”梅鹤卿谌训道。

        梅鹤翎郑重地点头,祖父和兄长都未怪他,他心里更加不好受。

        “是哪个混小子赢了你?北衙六军是由京城百姓里招募进来的,有职位在身的都是边境打过仗的将士。”梅长仁低沉地说,指尖搓着杯侧。

        “元崎,那次跑马几十号人一起,独独输给了他。”梅鹤翎提起这人就来气,像是个没长脑子的,去过庆升宴,又一块赛过马,竟然还不记得他名字!

        梅长仁听这名字,脸色缓和道:“曹甫带的兵,是骑兵里的一号人物,输一次无妨,下次你得赢回来。”

        “鹤翎明白。”梅鹤翎不甘心道。

        “臭小子,当街阻拦禁军,妨碍公差,是要作甚?”梅长仁还能瞧不出自己小孙儿的那点心思。

        梅鹤卿正给梅长仁斟茶,闻言,道:“私仇私了,胸襟敞点。”

        梅鹤翎直言解释,“当真是在街上跑马遇上的,我本来无意拦着他们,还不是那元崎当着街上百姓的面,说我当街纵马不是个好习,回去得受二哥罚,我气不过才跟他刚上。”

        梅鹤卿忽然抬眸看着梅鹤翎,反问:“当真?”

        梅鹤翎立马心虚,二哥眼神就跟刀子架在脖颈上没什么区别,“前两日二哥说押送外臣的囚车快进京了,我就想趁机瞧瞧外臣长什么模样……”

        梅鹤翎愈说愈小声。

        “你这性子就惦记着寻人麻烦,元崎说这话对你没有坏处,你该好好听着。”梅鹤卿对梅鹤翎心里有数,他这个弟弟,光听着押送囚车几个字,就盯紧了禁军。

        “我又不是真寻他麻烦……”梅鹤翎小声嘀咕。

        “不是,那又是什么?”梅鹤卿敏锐地捕捉到了。

        梅鹤翎紧张地咽了咽口水,硬着头皮,道:“就想瞧瞧外臣长得什么样。”

        “然后呢?”梅鹤卿看出梅鹤翎在撒谎,也不拆穿,顺着话问。

        梅鹤翎在想着有没有逃过二哥眼睛,便把话题引到了别处,“我看武朝外臣甚是奇怪,一直埋着头不给人看脸。”

        丫鬟端着新砌的茶水进来,摆在各个案桌上,又退了出去。

        “许是不想给人瞧见了脸。”梅鹤卿边说边起身,坐到梅长仁下边的案桌。

        梅鹤翎不以为意,“又活不长了,瞧瞧怎么了?更奇怪的是,这人定力极好,我抽了一鞭子,他竟还纹丝不动,我还想着,即便睡着听到一声鞭子总该有点反应吧,真是没趣。”

        梅鹤卿的指腹不小心碰着茶壶的壶边,烫得缩了缩。

        “你抽了他一鞭子?”梅鹤卿打开茶壶的盖子,让壶中的热气散的快些。

        “嗯,然后就被元崎拦住了。”梅鹤翎承认道,语气甚至听出了几分可惜。

        打扮素雅的妇人挺着微隆的肚子走来,身后跟着几个端着吃食的丫鬟,进了膳房,让人搀着换了鞋,吟吟笑道:“该用晚膳了。”

        “嫂嫂。”梅鹤翎听这声音就知道救星来了,忙唤。

        裴兮示意丫鬟把吃食摆在每一张案桌上,朝梅长仁福身请安,梅长仁怪道:“一家子不必请安,都把我话当耳旁风。”

        裴兮道:“祖父莫恼,兮儿知道祖父疼爱小辈。”

        “你就是想拐着弯替这小子求情。”梅长仁声音放轻道。

        “鹤翎你可知错?你若是再在街市纵马,我便同你大哥说此事,让他收了你的马,一并收收你的性子。”裴兮垂下眼眸对着罚跪的梅鹤翎假意苛责道。

        梅鹤翎连忙点头认错,“知道了,以后不敢了。”

        梅长仁气消了大半,没了继续罚着自个长孙下跪的狠心,只道:“行了,次次都求着你大嫂给你求情,臭小子,以后休要再犯,否则不等御史弹劾,我直接逮你进大理寺狱里蹲上个把月的!”

        “你大哥是宁远将军,你二哥又入仕做了卫尉寺少卿,盯着咱们的人越来越多,你小子不长点心,闹到皇上跟前就是个大麻烦事,我一把老骨头的,你不体量体量你二哥,你也该体量体量你祖父不是,没点儿尊老的心,你个臭小子。”梅长仁哼道。

        梅鹤翎一听,知道祖父气歇得差不多,赶紧又诚恳地认错,“是老幺不好,祖父教训的是。”

        “行了,起来吃饭!”梅长仁愁眉舒展道。

        梅鹤翎脸上的委委屈屈如乌云拨开,他笑着正起身,梅鹤卿一句“慢着”直叫得他身子老老实实又跪了回去。

        几人看向梅鹤卿,梅鹤卿边侧布菜的丫鬟险些打翻酒瓶子。

        梅鹤卿敬意的看着梅长仁,温声道:“老爷子的话便是警钟,京四家不过是京四家,各有自己的意思,能让百姓念到一块不过是祖父一辈同时受封国公爵位的缘故,是一时风光罢了,时间长了,这三个字念着意思就不对了。老爷子深知这一点,早早便退出了朝堂,可终究是躲不过去,皇上有意在朝堂之上提及梅家,赐了我一官半职,是要把梅家从京四家的名声里独个摘出来,撕开的裂痕就是打破京四家一直不言说的平衡,要将梅家变成众矢之的。”

        “皇上年纪与你一般大,你的心思还在寻人麻烦上,陛下的心思已经变作拿捏咽喉的利爪。”梅鹤卿低了低眼帘,再抬起时看向了梅鹤翎,“你也该抛去你的小打小闹,谨慎起来了。”

        “二哥教训的对,鹤翎明白了。”梅鹤翎能理解他二哥口中的一番话。

        他时常和官家子弟厮混,吃吃喝喝间便能听他们聊起京四家,听得多了容易生厌,八卦他爱听,厌就厌在八竿子打不着的事还能扯上一点梅家,他梅家与其他三家来往甚少,联姻之事祖父都拒绝的干脆,更别说有什么郎情妾意的美谈,结果硬是给掰扯上了,也不知是有意无意,这季家的小姐跟块狗皮膏药似的,黏上了他二哥,京城的风言风语里,只要二人名字出现,都得带上彼此。

        祖父不允与季家联姻,就是不想跟他们有更深的瓜葛,这一点梅鹤翎一目了然,梅家就是夹缝里的肉,左边挨着龙,右边挨着三头蟒,梅家两边都不想挨近,就想安守本分,偏偏梅家的肉香,出了位手握三十万大军的正一品大将军,偏一点都是不得了的事。

        梅鹤卿在梅鹤翎深思之际,悠悠道:“光说明白还不行,回头你便忘了,吃过晚膳回房抄上三十遍兵法,小惩。”

        “啊!”意外总是来得突然,梅鹤翎回过神猝不及防的一声哀嚎,“二哥,自小你就没罚过我,一罚就罚得太重了些,你让我烈日底下站一天都行,别让我抄书。”

        梅鹤卿示意布菜的丫鬟退下,他不喜欢跟前有人伺候,“重了吗?”

        “嗯……”梅鹤翎底气不足,求救的眼神望着梅长仁。

        梅长仁浑浊的眼珠子瞥到吃食上,自顾自地吃了两口。

        梅鹤卿唤声,“风荷。”

        风荷在膳房檐上坐着吃晚饭,忽然听见主子唤他,他掀开一片瓦砾,往膳房下道:“二爷,我在。”

        梅鹤翎没懂二哥要做什么,昂头瞧见屋顶被掀开的瓦砾处露出了风荷的脸。

        “沙月呢?”梅鹤卿习惯风荷这般的行事,他未抬头。

        “昨日便不见人。”宿醉去了,风荷没把后边的给说出口,但主子一定料到,沙月可是个惯犯。

        “去把沙月抓回来,让他陪着鹤翎把兵法抄了。”梅鹤卿吩咐道。

        “属下这就去办!”风荷盖上瓦砾,几口把剩余的饭菜吃进肚子,袖子抹了抹嘴边的油,纵身跃进夜幕。

        梅鹤翎脸色焉了,二哥真好,还给他找了个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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