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第2章

琳倾伸出手，抚摸着镜子里，十五岁小姑娘眉心那朵花钿。

        这原本是她学着岱岳城流行的花朵样子，给自己眉心纹的装饰。但现在，琳倾眼里闪过的，却是花钿流光溢彩，栩栩如生的样子。

        她眼前仿佛还闪现出火红色纹路从眉心开始，延至两鬓，妖艳又美得惊心动魄的样子。

        琳倾是很美的。不管十年前，还是十年后，宇文泽后院成群结队来参观她的贵女们，再是鄙夷她，也无法否认这一点。

        红粉枯骨，再来一次，她对此已经不再沾沾自喜。

        琳倾揉了揉鬓角，她现在无从探究。回到十年前，周围的一切熟悉又陌生，各种百思不得其解实在太多，也不在乎多这一朵花钿。

        珍珠门帘后响起细碎的脚步身，然后一双保养极好的手掀起帘子，一个侍女打扮的少女走进来。是司琴！她似是有些吃惊琳倾已经起身坐在床上，不过一瞬就收回了惊讶的目光，姿态优美的行个礼。“大小姐，您已经起了吗？老太君唤您过去！”

        老太君！！

        只这三个字，一瞬间几乎让琳倾热泪盈眶了。所以这是真的对吗？她还能见到祖母，而不是只能在十年里每一个彻骨寒冷的深夜里怀念？

        太激动，以至于琳倾并不想去计较司琴眼里，一闪而过的，对她的鄙视与厌恶。

        琳倾沉浸在激动的情绪中，没有说话，直到司琴有几分疑惑催促的声音又响起，“大小姐？”

        “老太君”，顿了顿，琳倾开口，“老太君找我做什么？”嗓音喑哑，似是久睡刚起，又似是压抑着什么情绪。司琴没有费心去分辨。对琳倾这个大小姐，她们伺候得一向漫不经心。

        “司琴不知，主院的姐姐过来传话的”。司琴有些不耐烦了，不明白杨琳倾今天是怎么回事。以前一听到老太君召唤，战战兢兢，絮絮叨叨，但也一点不敢耽误。今天还没动身的意思。司琴眼神中的不耐烦，一览无余。

        琳倾的眉心微微皱起。这些无足轻重的人，在记忆中已经远去很久了。但落灰的记忆里，她似乎曾经与几个侍女情同手足，什么好处从来短不了琴棋书画四名侍女。家世一般的正牌小姐，也不见得有她们养尊处优。琳倾曾经还一直自得，虽然家里老太君有些可怕，好在她还有几个小姐妹。

        嘴角弧度自嘲牵起。可笑她曾经那么愚蠢，摆在眼前的事实，都视而不见。

        “我知道了，你先下去吧”。琳倾挥挥手，就想把司琴先打发走。她现在全身无力，就算每个细胞都雀跃着，但并不想让祖母见到她这么虚弱的样子。“让小厨房先送点吃的”。

        司琴吃惊，还要再劝，“可是……”

        “我说让你先下去”，身体极度不适，琳倾没有虚与委蛇的心情。十年前可能看不明白，十年后她却不想再在琴棋书画侍女面前委屈自己。说话间，琳倾眼尾就带出一点厉色，那是沉淀了岁月后才有的情绪。

        司琴顿了顿，到底不敢再多说什么，潦草行个礼就退下了。

        琳倾闭上眼，默默在脑海中整理自己的记忆与心情。她不知为何那决绝的一跃会将她带回十年前，但既然有重来一次的机会，她一定不能再重蹈覆辙。但也许她只是近乡情怯。心底喧嚣着什么情绪，只有琳倾自己知道。

        杨琳倾的祖父杨景天，失踪前是道恩帝国的护国大将军，战神一般的存在。而她的祖母秋元凌，也出身高贵，血荆棘之名五十年前就响彻北图大陆。

        杨氏一脉自道恩帝国建国以来，就是道恩帝国头号世家，虽然自杨景天失踪后逐渐式微，但仍然在道恩帝国有举足轻重的影响力。

        杨景天有两子一女，长子是杨琳倾的父亲杨泓信，杨泓信娶妻王氏嫡女王瑾瑜，夫妇二人随杨景天陷落，失踪于无边之海，杨琳倾是他们唯一的女儿。

        杨家累世簪缨之族，底蕴深厚，家族子弟俊男美女自不必提，琳倾的父母，颜值也是碾压同时代不知多少男女。所以小琳倾真的配得上她的名字，琳琅美玉倾天下。

        小时候的小琳倾，玉雪可爱，闻名整座岱岳城。她出生时，杨泓信大宴全城，虽然彼时她太小还测不出修炼资质如何，但岱岳城所有德高望重之辈都断言，小琳倾精神海极为宽广，灵台澄澈无垢，杨家这一代，一定会出一名小天才。

        当时的皇室也蠢蠢欲动，小琳倾还在襁褓，就想定下她为大皇子妃。还是刚刚升级为女儿控的杨泓信百般推脱，才没有真的定下婚约。

        然而事情并没有如同预言一般发展。逐渐长大的小琳倾，也逐渐让岱岳城的人一提起，总或多或少一副一言难尽的表情。

        杨氏簪缨世家的优良基因，在小琳倾身上并没有得到很好的传承。五官惊艳倒是惊艳，从小美到大，但空有皮相，脑子却空空。

        “……请恕我无能为力，琳倾小姐，说大字不识是略微夸张，但几乎无法完整读完一篇文章……”

        “……琴棋书画本就是附庸风雅的东西，琳倾小姐学不进去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精神海宽广澄澈又如何，读不懂修炼典籍，理解不了奇经八脉也无用……”

        琳琅美玉倾天下的琳倾，被这样的话包围着，也一点点长大了。

        本来杨家这样的世家，有个草包美人也不是什么大事。偌大的家族，养个闲人而已。但令人扼腕的是，她却是杨家唯一的嫡长孙女，直系继承人。

        北图大陆的人十分重视血脉，尤其世家，绵延至今靠的就是血脉传承不绝的凝聚力。但小琳倾真的撑不起这个家族，就仿佛是上天给了她极致的美貌，却忘了给她智慧。

        期待太高的原因吧，逐渐长大的小琳倾，在岱岳城也逐渐越来越尴尬。远望之，的确赏心悦目。但脑袋空空，小时候畏缩不自信，十分的美貌也只余下三成。大些后，在有心人的撺掇下，极致的自卑在外变成令人厌恶的张扬跋扈。

        这就是十年前岱岳城的杨琳倾。

        琳倾叹息，彼时谁能知道，无法阅读，大字不识，这些都归根结底于令人难以理解的一种病症。在宇文泽后院的那十年，除了深夜里痛彻心扉的后悔，白日里大多数时间，琳倾只能自己打发。她原本无法读完任何一本书籍，但为了忘记更折磨她的那些情绪，强迫自己往下看，在某一天，就突然顿悟似的，所有的文字，能清晰映入脑海。

        想知道自己身上究竟发生什么事，所以琳倾一本又一本的读下去，最后在一本古早游记中，发现类似的情况，琳倾这才知道，原来这世间，还有叫做识字障碍的病症。

        小琳倾智商并不低，汲取了父母基因中所有优点，智商可以说相当之高，但她却天生没有办法理解很多词句。能背下来的诗书词赋，都是死记硬背，而没有办法理解其中的意思。

        这种问题处理起来并不复杂，温柔的陪伴，耐心，鼓励，让孩子能长期坚持深度阅读，自然会不药而愈。深度阅读并非是简单的阅读讲解，重量，更重质。

        可惜，小琳倾在出现“识字障碍”的症状时，祖父和父母刚刚远赴无边之海，生死不知。祖母承受巨大打击的同时，还要打起精神处理各种内忧外患。侍女奴仆环绕，也到底尊卑有别，不敢也没有那个见识发现琳倾的异常，更不敢多说什么。

        种种原因累积，琳倾的状况越来越糟糕。众人也无从知道，琳倾原可能是被耽误的天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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