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27

陆久安竟然一下子没有接上话。

        即使最开始她对男人的身份已经有了猜测，可当他正如她所想般，又有些回不过神来。

        不得不说，这冲击力还是有点大的，尤其是把那片林子的凶险和献祭传闻与男子漂亮的模样做对比，更有种心生的胆寒。

        陆久安望向其他枯萎的树苗，干枯蜷曲的叶子落了一地，很难想象在不久之前它们生机勃勃的模样。

        陆久安快速算了一笔账，其实是算不清楚的，这些都是新研制出的树种，在卡坦就价值不菲，何况又是在m1028这种少一株就没一株的情况下呢？

        陆久安简直是心疼得心脏都在抽搐，这涉及到的可不止是小寨口粮，还有她后续的扩张计划。

        她语气不善：“这位先生，您便是这样对待您的朋友的？”

        男人笑了下：“陆小姐，自我介绍一下，我叫周洱。”

        陆久安诧异，她确信自己与周洱是初见，且并未通过姓名，又怎么会被他知道自己的姓名？

        她下意识地瞟向穆九，不怪她敏感，要说这儿既能与周洱有点交情，还知道她的，也就是比她先早到一步小树林的穆九了。

        穆九坦荡的迎上她的目光，似乎觉得她的怀疑有些可笑，他道：“叛徒可不是我，要问，就该去问蒋珂的藤蔓去，那可是周洱身体的一部分。”

        蒋珂本就因她忽然不灵的精神力而在走神，听到穆九点了自己的名，更觉心神一震，莫名觉得心虚。

        倒是蒋奕致反应比她快，他本就不喜穆九，看他把矛盾转向蒋珂，更是看不惯，道：“胡说八道，阿珂都没出过小寨，哪认识什么周先生。”

        穆九被呛声也不慌，慢慢地问道：“那在小寨成立之前呢？”

        蒋珂脸色煞白，慌张地看着周洱，期盼从他嘴里得到一个否定的答案。

        可偏偏，周洱点了头。

        他道：“确实是在小寨成立之前，我遇到你时，你的母亲正抱着你独自讨命，我觉得她可怜，便分了小株藤蔓给你，好抵抗星兽追捕。”

        蒋珂简直摇摇欲坠：“那我爸爸呢？”

        周洱很诧异：“蒋全吗？他当然是不在的。”

        蒋珂眨了眨眼睛，眼泪猝不及防就滚了下来。

        过去，蒋全让她做那些不情愿不喜欢的事时，总是以年幼时带她逃离星兽追捕的父爱去挟持她，所以哪怕遇上蒋奕洲那种恶心的事，蒋珂都选择原谅他，觉得他并没有坏得彻底，可哪里想到，原来那件事也都是骗人的。

        陆久安看在眼里，她转而问周洱：“你看上去和蒋全很熟悉，后来那些红色晶石，也是他从你那拿的，以人命的代价？”

        周洱道：“后来再遇上蒋全，确实是我救了他。不过我仅仅出于对小姑娘的同情而已，除了救他，也没再管他。反而是树林里我其他的同伴，和我一样对人类有些兴趣，就和他达成了交易。”

        蒋珂不可置信道：“所以他知道那些人是去送死，他还让人去了是吗？你为什么不阻止呢？”

        周洱反问：“我为什么要阻止？而且最开始也只是把他们养起来观察而已，要不是他们太无趣又做错了事，才不会把他们当作化肥。”

        蒋珂被问住了，但根源不在于这个问题很难回答，而在于周洱竟然问出了这样的问题。

        她想不明白：“因为你是好人啊，你救了我和妈妈，还因为怜悯我，救了我爸……蒋全，你怎么能见死不救呢？”

        陆久安听她问出这样天真的问题，叹口气，别开了脸，穆九察觉到了，挑了挑眉头。

        周洱似乎觉得这问题很好笑，温和地笑了：“救你时，只觉得你母亲可怜，我又正巧路过，所以搭了把手，那不算什么，也不代表什么。救你父亲，是因为植株是我身体的一部分，带着我的意识，能让我知道你发生了什么，小寨里发生了什么，因此，我对于你有点同情。”

        换而言之，周洱是早就知道了蒋全的为人，所以看到年幼的蒋珂还被所谓的父爱欺骗的团团转转时，觉得她可笑之时有那么点可怜，可这显然与善意无关，不然他其实更该放任蒋全去死的。

        这个问题，陆久安在他说出他救了蒋珂母女的时候就立刻意识到了，但蒋珂不能，即使她是蒋全的女儿，又从小生长在小寨那样的环境里生长，但她依然天真。

        为此，陆久安有些晃神，曾几何时，她也和蒋珂一样，不肯承认人总是自私些，愿意相信人性本善，可一场盛大又腐朽的背叛后，她终究也变成了那阴暗的b面，成了从前她最瞧不起的人。

        蒋珂还在喃喃：“那你当初为什么会救我们呢？”

        陆久安终于看不下去，提醒她：“周洱救你，和你看到路过的蚂蚁时，突发奇想抬脚跨过去一样，没有太多区别。”

        是，周洱的举动甚至都不能用“好玩”去形容，只是突发奇想，有可能那个奇异的念头没有冒出，也就毫无动容地踩死了一地的蚂蚁。

        周洱对陆久安笑道：“陆小姐解释得很到位。”

        陆久安看着他俊秀的容颜，温柔的笑意，把话题岔开：“你说你对人类有些兴趣，那今天你来，究竟是为了漠柳，还是为了人类？”

        她的目光落在了树冠上，如之前蒋彩所说，那里本该结满了晶石，可现在上面什么都没有，漠柳仍旧只是一株普普通通的树罢了。

        “原本是为了它来，可它只是一株树，没有办法成为我的同伴。”周洱道，“于是我想到，既然来都来了，那就顺便拜访一下陆小姐，请陆小姐收留我。”

        陆久安眉头一跳，从那张面如冠玉的脸上，绅士的神色中，看出了几分恶劣。

        蒋奕致甚为激动：“小寨不欢迎你，你给我滚。”

        陆久安严声喝止道：“蒋奕致！”

        蒋奕致出不了恶气，只能气鼓鼓地瞪着周洱，周洱不以为意地笑了，不是他脾气好，只是不屑于给一只虫豸多一点眼色，那太掉价了。

        陆久安敛了方才的疾言厉色，平静地问周洱：“为什么？小寨环境恶劣，恐怕供养不起周先生这尊大佛。”

        周洱道：“小寨环境有多恶劣，我自然知道，可是陆小姐在这儿，我实在对陆小姐感兴趣，这个星球上来来去去这样多的人，我还从来没有见过陆小姐这样的，”他沉吟了下，似乎在斟酌词汇去形容陆久安，“理想主义者？”

        陆久安总觉得他其实是想嘲笑她是傻子和蠢货。

        她“哦”了声，也没生气，只道：“所以你想亲眼见证我的失败？”

        周洱道：“失败也好，成功也好，对于我来说，都会是一个很奇妙的观察体验，只是希望陆小姐失败后，能念点旧情，给我一个采访的机会。”

        陆久安明白了，周洱这是隔着培养箱的玻璃观察小白鼠不够，还想亲自参与，好搞到新一手资料。

        陆久安忽然道：“周先生，你了解人类吗？”

        周洱道：“了解的。我说了，我看过这个星球上许多人的来去，见过很多的自私，愚蠢，贪婪，暴虐，嫉妒，傲慢，懒惰，下贱。”

        他说到最末时，目光滑向了穆九，收获到后者的面无表情后，笑了笑，多加了一个词：“痴心妄想。”

        陆久安道：“可是，你觉得我很特别。”

        周洱感慨：“确实很特别，你也痴心妄想，可你的妄想并不自私，我还没有见过不自私的人，这个世道，自己能爬上浮木已经很不容易了，再多拉几个人上来，不怕沉了吗？毕竟，失败是太容易的事了。”

        他意有所指，目光毫不避讳看向那几株被他摧毁的漠柳，温和的神色中终于流露出不屑——这样与他般配的神情。

        陆久安笑了：“其实你一点都不了解人类，不然，你就会知道我有多么普通了。很久之前，也有人掏空所有的家底，创造出一个与世隔绝的庄园，只为了证明一种理想社会的可行性。虽然他最终失败了，他的理想也被人冠名为空想社会主义，可后人仍把他恭恭敬敬载入史册，感谢他为探索人类社会模式所付出的成就。”

        这是周洱从未听过的事，也从未在m1028星球发生过的事，所以他有些怔然，下意识怀疑陆久安在撒谎。

        “我是人类，人类身上有多少的劣根性我明白，很多和我一样的人也明白，所以他们才会说‘各国变法，无不从流血而成，今中国未闻有流血而牺牲者，此国之所以不昌也。有之，请自嗣同始1。’，愿意用命警醒世人。”陆久安平静地说，“人类就是这样，一边有懦夫为钱为利出卖灵魂，一边又有高尚之人抛头颅洒热血，矛盾又统一。可如果没有人明白高尚，又有谁会去斥责卑劣呢？所以这里，其实还是有点希望的。”

        她看向蒋珂与蒋奕致：“你看他们可笑，但有时候，奇迹恰恰是由他们这样的人创造的，这也是当初我选择留在小寨的原因。”

        最后，她对周洱道：“你可以留下来，但小寨养不起闲人，所以记得干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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