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祸国9
谢时昀在大理寺狱中关了半月有余，再出来时朝中局势已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
先是朝臣遇刺一案毫无进展，朝野百官惶惶不可终日；再是兵权旁倾，魏国公因边疆战役大胜回朝，帝王赐下黄金万两，授平西大将军封号，这等荣光，已经取代了先前的裴家一跃成为众武官之首。
宣和十二年秋，天幕沉沉，千门月淡。皇宫内灯火通明，丝竹声声。
华庭殿上，绿酒金樽，觥筹交错，其间不时夹杂着阵阵恭维声——被恭维的对象，自然是这次皇帝特地为其在宫中举办夜宴接风洗尘的魏国公。
魏国公年逾四十，因常年习武的缘故身形健硕，此刻正大马金刀地坐在帝王下首，对前来敬酒的众官一一举杯，依旧是从前那副谦逊的姿态，面上毫无自功之色，这样不卑不亢的神态，令人更加信服。
“魏国公如此骁勇！西戎这回吃瘪，可算是消停了！”
“国公大人用兵如神，西戎小国以后定不敢再来犯，比之怀远将军可要更胜一筹呀！”
此话一出，身边的官员都静了一瞬，眼神有意无意地飘到了另一边的桌案上。
裴胤仿若无闻，神色自若地给自己倒了一杯酒。
一道清朗地声音打破了寂静——“同为陛下的臣子，裴将军为国征战无数，岂容你在此做捧一踩一之讲？”
说话的人身着朱色朝服，腰间的环佩在走动间泠泠作响，再往上，是一只昂首的仙鹤，尖喙直指那张冰雪般的面容——正是重回朝野的谢太傅。
谢时昀眼瞳乌黑，盯着那围在魏国公身边溜须拍马的小官看了一会，直到那人灰溜溜地认错，才施施然入座。
裴胤其人行事古板，讲话也不讨人喜欢，还时常与自己作对，但不可否认的是——裴胤为将十余载东奔西战，为东临的安定做出了巨大的贡献，是个不可多得的忠国能臣。如今因伤退居将军府中多日不出，现在还有人为捧魏国公去踩上一脚，谢时昀见不得这样落井下石的事，故才出声训诫。
“谢大人……”裴胤的声音自身侧响起。
谢时昀眼一斜，如玉般的面容上浮现一丝疑惑，“何事？”
“无事”，裴胤的目光落在那雪白的腮上，片刻后又摇了摇头，“下官敬太傅大人一杯！”
谢时昀端起酒杯，正欲回敬，殿外忽然传来一阵骚动。
“那是什么！”
一阵突兀的叫喊自人群中传来，那人仰着头，眼含惊恐，伸出一指遥遥指向上方。
众人抬头望去，只见阴晦月影中忽现血光闪烁其中，夜风浮窜，众人面上似乎都笼罩着一层不详的红色。
荧荧火光，离离乱惑——竟是荧惑守心之象！
这样骇人的天象只在三百年前出过，当年暴君当政，时逢乱世，灾荒四起，民不聊生，中原大地鲜血漂橹，尸骨累累。易子而食，析骸而爨之惨剧频出……历经十年战乱，东临开国帝王方平定争战，开辟盛世。
天象告变，国运有厄。
少年帝王的面色顿时沉了下来。
——
谢时昀揣着满怀心事，在轿中思虑重重，不料前行的轿撵忽然一顿，紧接着，外头没了声音。
“阿福？外头发生何事了？”
无人回应。
谢时昀蹙起眉，掀了轿帘去看，忽然一阵凉风灌入，眼前出现一个高大的黑影。
“你是何人……尹六？”，谢时昀有些惊讶，他记得这人是端王身边的随侍，两人除了上回狱中送药毫无交集，也不知今日拦轿所为何事。
被叫做尹六的男人面上覆着玄铁面具，身形修硕，站在谢时昀前方几乎要将他整个人笼罩住，此刻尹六眸光深沉地望着谢时昀，片刻后才开口——
“谢太傅，外头夜寒露重，可否让小人入轿一避？”
谢时昀登时心神一震——这个声音！是那登徒子！
谢时昀朱红袍服下的手死死捏紧，向着轿外大喊道，
“来人！有刺客！来人！”
四周一片寂静。
尹六笑了笑，自顾自地掀开轿帘坐了进去，“太傅，这里只有你我二人，荒郊之地，连个巡守的人都没有，尹六就是在此将太傅扒了袍服先奸后杀，也无人知晓，若太傅乖顺些，叫我弄上一回，我便将太傅全须全尾地送回府上，如何？”
谢时昀心里大呼刺激，面上做出一副色厉内荏地模样，像是被他言语中的毫不掩饰地冒犯刺激到，“贼子尔敢！”
是的，谢时昀湛州一行后再遇尹六就已经认出他来了，无他，在尹六出现的一刹那系统就给了高亮提示，上面明晃晃的一个反派标识让人无法忽略。
“我敢不敢，太傅试试便知！”男人的话音落下，谢时昀已经挣脱他的桎梏，欲往外逃去。
还未走两步，一只强有力的臂弯就把他带了回去。
“太傅更喜欢在外头吗？唔……外面的轿夫随时会醒，若是叫人看到太傅的模样可如何是好？”
谢时昀怒目而视，“你背后可是端王主使？本官与他无冤无仇，为何如此折辱我？”
“今日华庭殿中，太傅独独与裴将军对饮，那跛子有什么好？叫太傅屈尊纡贵为他解围？”男人答非所问。
“还是说，太傅瞧上他了？裴胤腿脚不灵便，如何能满足得了太傅？”
谢时昀登时被他气了个倒仰，呵斥道，“你这泼皮住口！休要胡言乱语！”
尹六果真住了口，他的眼中闪动着不明的神色，抚上谢时昀的手，“太傅！今夜之后我便有好长一段时间不能来见你……”
谢时昀耳朵动了动，反派要开始搞事情了吗？
“你且放松些，让我过过瘾……”
谢时昀一口气差点没提上来，“啪”地一声打掉男人的手，骂道，“明日我定要抄了端王府，将你……咳咳！……将你碎尸万段！”
尹六将人再度圈到自己怀中，“那太傅省些力气，我来出力就好！”
两人牛头不对马嘴吵了一通，尹六最终后也只是在谢时昀手上亲了亲，目光中带着叫人难懂的情绪，消失得无影无踪。
至于第二日谢时昀带着一批人闯进端王府邸，却发现偌大的端王府居然空无一人，仿佛多日未曾住人——这都是后事了。
——
古言有云：荧惑犯心，战不胜；大人易政，天罚之兆……像是在印证这句话一般，西北战乱又起，魏国公再次出征，将来犯之国打得节节败退。
好景不长，原本东临王朝等待凯旋归来的魏国公突然反戈相向，一举攻破浮图关，与端王里应外合，率一批前太子旧党将东临国土一分为二——浮图关以东乃旧王朝，由轩帝殷钰掌政；另一边则是端王联合一众武将，扯着清君侧驱祸星的大旗，直接反了！
紫宸殿内，众官肃穆，气氛沉沉。
率先开口的是一名武臣，“陛下！如今浮屠关被乱贼侵占，端王狼子野心！实在可恶！为保东临疆土，卑职愿以一战！”
“臣有本奏！如今裴将军腿伤未愈，四方征战不休，乱党如今蛰伏浮图关按兵不动，微臣以为我等也当先休养元气才是！”
话音刚落，另一名朱袍官员举着笏板上前一步，道，“陛下！臣以为此次战乱皆由妖星所致，为保东临百年社稷，为今之法，只有移祸……”
“怎么个移祸法？”
“此象所示祸在朝野之中，太傅擅权防主，自然是——”
殷钰登时大怒，不等说完便大袖一挥，指着那献计之臣骂道：“荒谬！太傅乃朝中股肱之臣，岂可如此！”
“陛下息怒！”
占星官上前一步，禀道，“陛下且听微臣一言，还有一法——”
“容禀！”
“斋戒七日，素服祈天……下罪己诏，以慰民心！”
玄衣帝王龙袍下的手紧了紧。
七日后，景德城上贡的一批瓷器呈在御前，原本素胚青花的瓷器在掀开的一刹那是一片朱砂般的红，不等问罪，负责护送贡品的使官与工匠不到半日功夫离奇暴毙……
——
谢时昀今日告病在家，并未上朝，但这并不妨碍朝中耳目将此事传达。谢时昀本也是准备在不久后释权辞官，这个朝代对天象之说无比重视，若殷钰真的听信钦天监移祸之说——所谓移祸，便是帝王为保全自己，将天之异象的根源推到朝中重臣身上，赐鸩酒黄牛，替君赴死……到了那时候，他可就想走也走不掉了。
于此同时，因为钦天监的一番话，谢时昀的门生党羽在这场战事开始后被朝中文武极尽打压，墙倒众人推，殷氏王朝中这颗谢姓的大树几乎要被这阵清君侧的风吹得连根拔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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