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祸国2
霜清雾冷，万木飘零。已是深秋时节，梧桐叶卷着凉风落入临安城，还未入寒月，就已是一副萧瑟景象。
与之不同的是，宣平候府锣鼓喧天，张灯结彩，一派喜气洋洋的场面。
原来今日正是宣平侯独子秦威与工部侍郎之女成婚的好日子。候府宴客，来得尽是朝中有头有脸的人物，就连其中收受的礼金都是个不可估量的数字。
要说这宣平侯府，可大有来头。祖上曾是开国皇帝的心腹大将，跟随先祖征战四方。可惜子嗣单薄，后代又各个贪图享乐不思进取，文不成武不就的吃老本，在先帝那会几乎要流于最末等贵族。
幸而宣平候夫人慧眼识珠，在谢家败落时帮衬了一把——她曾是谢时昀亲姨母，如今谢太傅位高权重，宣平侯府自然风头无两。
宣平侯长得一副憨厚宽胖体态，远远地见着谢太傅的官轿脸上的褶子都要笑出花儿来。
“谢大人！犬子大婚劳您大驾，蓬荜生辉呀！”
谢时昀一拱手，开口道，“恭贺侯爷！小小心意，望侯爷莫要嫌弃谢某人礼薄才是”，话落，身边的随从献上一尊玉海，里头是一株并蒂莲花，双苞双蕊，亭亭玉立。
这样的贺礼与其他的金银珍宝比起来，的确是礼薄。但宣平侯像是得了什么至宝一般，对着那并蒂莲“啧啧”夸道，“谢大人有心！”
说着，拉着谢时昀的手一副亲密的做派将人迎到庭中，谢时昀将落座，发觉身边的座位上正有一人面上含着笑意望着他——
端王殷凛。
谢时昀敛眸，向殷凛颔首，“端王殿下”，算是打过招呼。
端王乃是先帝第七子，与前太子一母同胞的兄弟。先帝在时便以志在闲云野鹤之由早早地搬出宫去，不予掺和时事。因此，当年的夺嫡之乱后，端王是唯一一个还幸存的成年皇子。
话虽如此，谢时昀却对他怎么也喜欢不起来。他依稀记得多年前还是个小少年的端王去参加生辰宴，被一名莽撞的小宫女弄脏了衣物，彼时的殷凛也是这样笑眯眯地摆着手说无事，第二日就见那宫女浑身伤痕累累，奄奄一息地被抬出宫外。
因此，哪怕是现下端王一无实权二无摄政，谢时昀仍是对他有所防范。
端王好似没感受到谢时昀的冷淡，举着酒杯凑到谢太傅身边，道，“太傅咳疾可好些了？”
谢时昀眸色淡淡，“多谢殿下关怀，下官已无碍”。
“多日不见，太傅似乎又消瘦许多……”端王自顾自地说着话，“听闻宣平候府欲将府中三小姐嫁予太傅，太傅缘何拒绝？”
见谢时昀敛目不语，端王又转了个话头，“太傅三十有二还未娶妻，莫非是身体有疾？”
听到此处，谢时昀长睫微颤，抬起点漆般的黑眸直视着他，“下官倒是不知，王爷如此闲情逸致，竟也同市井妇人般爱听风言风语！”。
“太傅批评得是——”端王嘴角噙着意味深长地笑，“秦三小姐年幼娇纵，万一哪天惹得太傅生气宣平侯府可就得不偿失了，毕竟——谢太傅可从来不会顾念旧情……”
谢时昀沉声道，“殿下慎言！”
殷凛还欲说些什么，自大堂外传来一声唱调，原来是接亲的队伍回来了。
琴瑟和鸣，喜气盈门。一对新人踏入高堂，傧相口中刚喊出“一拜天地——”，人群中忽然传来一阵骚动。
仔细一看，竟是一名身怀六甲的妇人。该妇人蓬头垢面，状若癫痫。秦夫人一见那妇人就脸色大变，急声道，“来人！快将这疯妇关回去！”
哪知那妇人横冲直撞扑到堂前，不管不顾地哀嚎起来，“各位大人！民妇乃安阳县人氏，六月前同夫婿一同进京投奔亲眷，被宣平侯世子当街掳走，强纳为妾！民妇夫君去县衙状告无门，反遭诬陷入狱，后被狱卒活活打死！宣平侯府草菅人命逼良为娼，求各位大人为民妇做主！”
说罢，便以头抢地，砰砰作响，誓无半句虚言，一时间众人哗然。
大喜之日竟闹出这样的丑闻！众人脸色青白交加，眼见着工部侍郎的脸越来越黑，候府世子秦威几步上前，将妇人踹翻在地，高声道“贱妇竟敢造谣本世子！”，说着，就要命左右将人拖下去。
“慢着！”人群中传出一道洪亮的声音。
秦夫人心头一跳，闻声望去——说话的正是大理寺卿陈伯安。
——
秦威下了狱。当日人多口杂，天子脚下，竟出了这样天理难容的事情，临安府将秦威收押看管，下令调查此事。
本以为此案几日便能出结果，哪知一直拖了月余，直到有人发现秦威大摇大摆地出现在外头，才发觉不对劲。
秦威此番牢狱之灾不减其气焰，张扬跋扈一如往常，更是在一众纨绔中扬言无人敢动他宣平侯府半分。
为何无人敢动？众人心知肚明。
一时间，弹劾宣平侯的奏折在案上堆积如山，其中不乏有指责谢时昀包庇案犯的话语。
——
殷钰把玩着白玉箫管，底下立着几名老臣。
御史张怀举着笏板上前一步，道，“陛下，兹事体大，皇亲贵族犯法，应与庶民同罪，此事若不彻查，恐有民怨！”
殷钰打了个哈欠，懒懒道“此案自有专人去断，同朕说这些做甚么？若是还有疑虑，便等太傅回来再说吧！”
“陛下！谢大人抱恙在身，臣等不忍叨扰，更何况宣平侯夫人与谢大人乃是表亲，理应避嫌才是！”
殷钰撑着头，翻了翻眼皮，“朕知晓了！回头再说罢！”
说罢，拿着手中的玉箫敲着龙椅，一副十足的窝囊模样，叫底下的一众臣子相顾一眼，目中都是满满地无奈。
“可还有事？无事的话便退……”
“陛下！臣有要事！”
“准奏！”
“湛州有一流民组织，自称前朝余孽，占山为王，百姓不堪其扰……”
“那便……便派怀远将军前去镇压罢！”
……
散朝后，张怀长吁短叹，拉着同行的老臣连连摇头——
“诶！这谢时昀将陛下教成这副模样，实在存心不良！”
“谢太傅乃是天子之师，如何是我等能比拟的……”
“天家的朝廷几乎都要成了他谢时昀的一言堂，党同伐异，本官如何不忧心！”
“张大人慎言！谢党睚眦必报，莫要……”
——
谢时昀身着朱红朝服，脸色苍白瘦得厉害，到了临安府叫那冷风一激，又是两声闷咳。待临安府尹罗和走上前相迎，才发现谢太傅身后跟着五花大绑地秦威。
“罗大人，秉公执法便是！”
说罢，将如丧考批的秦威留下，乘着轿撵离去。
罗和被这一出砸得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宣平侯府前些日子借着谢时昀的势将秦威从狱中捞了出去，没想到今日谢太傅居然亲自将案犯送了回来。莫不是太傅与宣平侯有了龃龉？
但不管怎么说，案犯回到狱中，总算是给关注此事的民众一个交代。
没了这些顾虑，这回案子不到七日便审出结果——秦威□□逼良为娼一事证据凿凿，按本朝律法当即日问斩。
判决一出，宣平侯府彻底死了心。秦夫人顿足捶胸，大骂谢时昀狼心狗肺之徒，秦家就这么一个独苗苗没了，候府理智尽失，四处攀咬，竟扯出一件惊天大案。
原是南方有一商会，会长姓孙，人称孙百万。孙百万早年间靠着海运来回倒卖南北货物为生，发家后定居南边云城，临近海边，又与夷国接壤。孙百万脑子灵光，走访间起了歪心思，将夷国货物悄悄运至国内，再高价卖出，从中获利。
本来这类事在云城屡见不鲜，地方官吏也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孙百万野心勃勃，心道天下之赋，盐利居半。借着一颗熊心豹子胆，开始铤而走险做起了私贩官盐的生意。再以暴利一层层贿赂上级，官商勾结，盐价越来越高。到了寒冬腊月更是盐比油贵，云城百姓纷纷叫苦不迭。
此事并非是没有清正官吏上禀过，只是孙百万头上的最大靠山，便是云城太守。上奏的折子层层卡着，根本递不到御前，又何谈整治。
巧得是，云城太守的胞兄彭禄于朝中吏部任职，官拜三品侍郎，正是谢党的忠实拥蹩。
这下，谢时昀再次成为众矢之的。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钦天监夜观天象，言紫微星光芒黯淡，隐隐成荧惑守心之态，此天象大凶，惹得朝中人人自危。
一番推演下来，五官保章正预言天子之侧有灾星作祟，惑乱朝纲。若不加以制止日后必定要造成皇权颠覆，国不将国。
钦天监言之凿凿，再结合近日种种祸事，灾星的苗头直指当朝太傅谢时昀。
这样大的声势，哪怕谢时昀还在府中养病也听了三四回。
谢时昀向系统查询了目前的剧情完成度，已有百分之三十。朝中已无乱党，这些个整治贪官的事情以后全权交与小皇帝说不定能让他快速成长。
思及至此，谢时昀做下了决定。连夜进宫，素衣散发，于金銮殿长跪不起，言心力憔悴，取金章紫绶交与案上，自请释权。
谢时昀想得简单，可殷钰哪里肯放他离去。
少年帝王目光沉沉，望向谢时昀单薄的脊背。
过了年关殷钰就十七岁了。他的面容逐渐褪去了少年的稚嫩，带上些成年男子的轮廓。
此刻他的目光在金章与谢时昀之间打了几个来回，思索片刻，才挂上无害地笑意，上前去拉谢时昀的手，亲昵道：太傅何出此言！莫要理会那些风言风语，东临若是没了太傅，朕才真是焦头烂额呢！
说罢，将人拉到殿中，作势要像从前一般让谢时昀替他看折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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