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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5章 比较


脚下意识想往后退。

        封砚险些撞上就紧跟在他后面的德保,  德保公公被手里抱着的盒子、画轴挡住了视线,‘哎哟’了一声,身子摇摇欲坠,  他好不容易稳住身子,从旁边探出视线,  疑惑且不解地看向前面的郎君。

        好端端的,  为何不走了?刚刚不还走得很急……

        熙熙攘攘的人群从他们身边擦过,  或有好奇看过来的人,  目光触及前面那位郎君的脸色都不敢言语,打量了几眼就摇摇头地走开。

        七夕节每年都会有这么几个伤心欲绝人,也不足为奇。

        被无数个路过的人怜悯过,封砚稍有些醒过神来,  却还是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

        他的脚跟还没踩落到地上,  将将悬在那儿。

        仿佛身后已经是万丈深渊,  他一脚就要踩空,坠入永不复出的黑暗里。

        此情此景之下,他竟然像个懦夫一样,只想退后、退后。

        退回到那个安静却安全的地方。

        可是,  那里没有则宁。

        没有任何人再能进来。

        抿心自问,  他真的愿意就那样一个人呆在里头吗?

        ——他不愿意了。

        尝过了糖的甜,  又怎会想要自找苦吃?

        “你别跟上来。”对德保吩咐了一声,  封砚独自走了上去。

        这一次他的步伐不复来时的轻快,每一步抬起都犹如有千斤重。

        艰难,  但是坚定。

        盛则宁把第二支糖画转递给身后的竹喜,  刚和她说完话,余光里瞥见一道颀长的身影径直朝她们走来。

        嘴里咬着的糖被她无意识地用力,裂开了一道裂纹,  丝丝甜味从舌尖扩散。

        她仓促地抬起浓睫,视线直直望去,看清来人的脸。

        眼睛一跳,还没等她及时挪开视线,封砚已经一个大步跨至她的身前,站定。

        微沉的呼吸声落在耳畔,他带来的气流吹起了盛则宁挂在臂弯上的披帛,腰间的玉环禁步撞出脆响,晃出一些她受惊后的慌乱。

        她在封砚上前时,下意识倒退了半步。

        虽然动作不大,但是看在封砚眼中,心又沉了一沉。

        盛则宁舌尖卷过碎在嘴里的糖块,迷迷瞪瞪地撑大了眼睛,好像前一刻她还以为是幻觉,却在下一刻变成了真。

        封砚最讨厌这人多嘈杂的地方,他会忽然出现在此,是盛则宁此前想也没有想到的事。

        就是因为想不到,所以太过惊讶,只能傻愣愣地看着他,声音含着来不及化开吞下去的碎糖,每一个字都含糊着,但又透着甜丝,“……殿下怎么来了?”

        封砚压低凤眸,唇线紧绷,不发一语。

        视线从她精致的额间花钿上一路滑到亮着糖色的唇瓣上。

        哪里还能见一分一毫的病容,反而,她快活得很。

        在他到来之前。

        直到此时此刻,他才幡然醒悟。

        盛则宁从来不是非他不可。

        所以无论是薛澄也好,谢朝宗也好,他们都是可以轻而易举地取代他。

        他从来不是盛则宁身边缺一不可的存在。

        盛则宁顶着封砚的视线,有点小紧张,下意识咀着嘴里的碎糖,咔嚓咔嚓。

        封砚将眸光从盛则宁身上挪开,漆黑如古潭沉寂的眸子往旁边转去。

        盛则宁跟着他的视线,眼珠滴溜溜转,瞄到一旁。

        薛澄冷汗已经冒了下来,抬手擦了擦额角。

        瑭王殿下不动声色的样子,莫名有种让人胆寒的压迫力,上位者多擅隐藏情绪,轻易不会让人知道他心里想的。

        更何况薛澄心性简单,本就不善揣度,也不会与权贵周旋。

        只有出自本能的反应。

        他似乎惹到了这位瑭王殿下。

        不过,在这个情况之下,其实动一下脑子就能猜到封砚不高兴的原因,但是薛澄并不想认输。

        他没有告罪,没有后退,就站在盛则宁的身侧,甚至还不动声色地挺起了胸膛。

        仿若是正准备迎接挑战的斗鸡。

        盛则宁眼珠在两人身上来回转了两圈,明明封砚和薛澄并没有对峙,也没有交谈,但气氛却像凝固了一样。

        无端让她都觉得有点口干舌燥。

        “则宁。”艰涩地开了口,封砚收回看着薛澄的视线,低声问她:“你的病,好了?”

        盛则宁瞳孔骤然缩了缩,眼睫飞快扑了两下,就好像慌张藏起什么不得见人的神光。

        封砚与她相熟这两年,也并非全然没有收获,至少对她有心底有虚时的反应还是能摸准一二。

        可这样,就让他的心更沉了下去,嘴里的苦涩也飞速蔓延开来。

        原来也没有病。

        没有风寒感冒,更也没有不舒服。

        她只是,只是不想要在和他一道游街看灯了,而无法直言拒绝。

        盛则宁不知道早被封砚看破一切,扬起脸,撑开那双乌润润的大眼睛,努力想把自己出现在街头合理化,脆声道:“我、我今日好多了!”

        “三姑娘你病了?我怎么不知道?”薛澄本该先向瑭王问礼,可却被盛则宁的话引去了注意。

        他都不知盛则宁病了!

        盛则宁‘呃‘了一声,越发地心虚,低下嗓音,轻咳了两下,认真解释起来:“前几日有些风寒咳嗽,在家吃了几帖药,现在好得七七八八了。”

        “咳嗽?咳嗽那就不能再吃糖了!糖易生痰,迁延不愈,不利于养病。”薛澄略懂些医理,此刻就十分后悔给盛则宁买糖画吃,万一耽搁了她养病,岂不是得不偿失。

        话说完,他就急切伸手,想拿走盛则宁捏在手里的糖画。

        “诶?不用不用,我好多……”盛则宁护着自己的糖画,不想被人拿了去。

        药白白喝了几天,不至于现在连糖也不给吃了吧!

        在旁不发一语的封砚也伸手拦下薛澄,薛澄意识到自己唐突小娘子,越发局促不安,更不敢再去拿她的糖画,就搔了搔脸,掩饰自己刚刚的失礼。

        “……那好吧,不过也不能吃太多。”薛澄还是担忧地提醒道。

        其实这个看着虽然有脸大的糖画,拢共就一勺子糖浆,没有多少量。

        盛则宁刚松下口气,自以为已经护下了糖画,忽然修长的手指伸到了她眼皮底下。

        那养尊处优的皙白长指骨节分明,修长有力,仅指腹相合,捏住糖画的竹签,稍一用力,就将那根被盛则宁咬碎了的糖画从她手里轻易抽了出来。

        盛则宁手指间一空,愕然抬眼,杏眸圆睁,还不敢相信封砚会做这样的事。

        从她手中抢走东西,还不打一声招呼。

        虽然干的是抢东西这事,但封砚依然神情镇定,清峻的脸上不露声色。

        可是这样的封砚还是让人品出了不对劲。

        他沉默过了头,就连视线都没有往上再抬一点。

        没有看她,也没有看任何人。

        只是动作果断而利落,不容置喙。

        就好像他拿走的不仅仅是一支糖画,而是什么他欲除之而后快的隐患。

        果然,取走糖画,封砚也未看一眼,就一甩手,把糖画签子扔进一旁装着废弃竹签的篓子里。

        啪嗒一声,脆薄的糖在里头四分五裂,细碎的糖渣有些还溅了出来,掉到了盛则宁脚边上。

        盛则宁又后退了一步,脸上惊疑不定。

        封砚也没有朝她瞥来一眼,而是转了一个身,朝着卖糖画的老头走过去。

        老头一直专注做着糖画,没有留意铺子前的风云变化,忽然一道影子压下来,当即吓得一咯噔,勺子里的糖浆一坨跌了下去,好好一个凤凰翅膀糊成了一团。

        “郎、郎君有何吩咐?”老头声颤颤。

        封砚指着老头刚刚画好的凤凰糖画,要买。

        盛则宁此时已经有些不高兴地皱了皱眉,望了望竹篓,弄不懂封砚心里头在想什么,直到封砚拿着新得来的糖画走过来,把糖画递给她。

        她就更加不懂了。

        扔了一个,又给她一个,这算什么?

        究竟是让不让她吃呢?

        盛则宁每犹豫一息,封砚心就往下沉一寸。

        直到盛则宁摇头,封砚的手指已经僵住了,那还未凝结好的黄糖顺着竹竿往下流淌,沾上他的指尖,黏腻腻的,很难受。

        他知道自己刚刚的举动太过反常,可是他没有办法。

        就好像被掐住了关卡的洪水,急于找到一个宣泄的出口。

        他一开始只想扔掉薛澄买给盛则宁的糖画,但没有想到盛则宁不会再接他给的糖画。

        难道在她心里,自己已经比不上薛澄了吗?

        “宁宁,你不要呀?”谢朝宗戏谑的声音比他的动作来得慢一些。

        话音落前,他已经抢过封砚手里的糖画,伸到嘴边,一大口咬掉了凤凰的脑袋,“唔,好甜。”

        封砚缓缓收回手,被糖沾过的指头不舒服。

        但是谢朝宗的出现更让他不好受。

        谢朝宗冷眼看封砚脸上的失神,不由好笑,刚刚在不远处他已经看完了前因后果。

        这位殿下就连介意醋上了,也这般克制隐晦,盛则宁那简单的脑袋瓜怎么想的明白?

        若她能在情感上聪明点,也不至于把自己困在瑭王身上两年。

        也不至于这么久,还没有把他从儿时的玩伴这等关系扭转出来。

        谢朝宗一方面暗自嘲笑封砚,另一边也同情起自己。

        哎——

        “谢朝宗?你不是说今日要……”盛则宁原本以为也不会碰见谢朝宗,因为他明明也说过今日他有重要的事。

        她的话还没说完,谢朝宗就朝她倾过来,看似就要压在她肩上,竹喜拉着盛则宁,正要让她躲开‘偷袭‘,谢朝宗用另一只手稳住盛则宁的手腕,在她耳边低语一句:“别动。”

        盛则宁愣了一下。

        因为谢朝宗抓她的那只手,带着温热黏腻的液体,还在不断往下流淌。

        “别慌,我被人追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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